那日早起请安之后,后宫乍一看似乎又恢复了新人入宫前的平静,然而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是存在着只有少数人才能够察觉到的波澜。
八位新入宫的新人之中,除了一贯得宠的宜婕妤和韩美人都得到晋封之外,其余虽然侍寝但并不怎么得宠的妃嫔也得到了晋升。
除了一进宫就注定是个悲剧的康美人,以及与她沆瀣一气的金才人与丁才人除外。
“所以说傻子就别指望能够在这宫中过得顺风顺水了。”
午膳之后跑来长秋宫找祝迟欢喝茶的德妃一提到这次晋封中唯独被漏下的三个小妃嫔后,顿时就露出了混杂着嘲弄与不屑的笑容。
“那康美人会被选进宫是为了什么,也就只有她和她那个拎不清的爹心里不清楚了。”
德妃坐在祝迟欢用来招待亲近之人的内殿,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祝迟欢摇着头叹了一声气,“我还以为这次的新人中就只有康美人一个人是傻的,没想到这些个贵女中,没脑子的人居然还挺多。”
祝迟欢这会儿基本已经弄清楚了,淑妃在第一批新人进宫当日来向自己求招,说到底还是她和她的双亲已经看出了皇帝将那康美人选进宫中的目的。
而淑妃之后选择装病,一方面是因为不想侍寝的缘故,另一方面应该也是怕康美人会因为父亲是自己父亲门生的缘故,而在进宫后直接找到她抱大腿。
不,应该不仅仅是这样。
“难不成那康美人的父亲,在康美人进宫前已经找到了淑妃母家这个门路?”祝迟欢向与淑妃关系更好一些的德妃询问着详情。
淑妃的父亲是正三品翰林学士,主持过好几届会试的他门生无数,光一个愚蠢的门生还连累不到他,但是当这个愚蠢的门生在自己的女儿入选后,立刻就跑去抱女儿同样在宫中并且位居高位的恩师的大腿,这就是两回事了。
祝迟欢就说以淑妃这个文艺女青年的性格,就算要拒绝给皇帝侍寝也不应该是在这个当口,可如果是康美人的父亲求到她的父亲的面前,要淑妃在康美人进宫后提携她的话,这就说得通了。
像康美人这种明明大难临头却还不知道收敛的猪队友誰敢要啊。
“难道娘娘不知道吗?”
德妃在听到祝迟欢的询问之后立刻用困惑的目光朝她看去,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轻轻地“啊”了一声后又道,“娘娘的家人都不在京城中,自然知道得要少些。”
定国公的封地在西北,祝迟欢那位作为定国公的父亲,以及作为定国公世子的长兄都不能轻易地离开封地。虽说定国公在京中还有不少昔年在战场上结交的故友,但是对于人在深宫的祝迟欢来说,至少就消息灵通方面还是比不上娘家就在京城的其他几位妃嫔。
祝迟欢一听德妃的语气就知道这康美人父女定是做了什么奇葩的事,于是她双眼一亮,在抓了一把瓜子之后摆出了吃瓜的表情问道:
“怎么说?”
德妃见祝迟欢一副就等着听八卦的表情只觉得有些好笑,在祝迟欢与皇帝大婚之初,她原本还以为这位皇后娘娘是个难以接近不懂变通、一口一个规矩与祖制的老古板,却不想这位如今位居中宫的侯门嫡女的性格是如此的鲜活。
所以她与淑妃才会决定借着新人进宫的契机与祝迟欢结交,想来如果能够成为这位皇后娘娘的盟友的话,她们在宫中的日子能够过得自在许多。
“那位康美人的父亲,在康美人入选回家的次日,便带着重礼找到了淑妃的父亲,希望淑妃今后能够在宫中多提携一下他的女儿,”德妃这么说着,脸上又多了些许的的鄙夷。
“皇上选康美人进宫的意思咱们都看得出来,”祝迟欢磕着瓜子漫不经心地分析着,“换做是旁人早就安分守己、只怕女儿在入宫后日子难过了,偏就这一位居然还上窜下跳得厉害,也难怪淑妃不惜借口称病也要避着她了。”
这父女两心中都没有点逼数,要是不避着他们点,难不成还真的要让这猪队友拖自己下水?
德妃点了点头,也抓起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可不是,淑妃的父亲哪敢收下那康美人父亲的礼,只能好言好语地宽慰了几句将人送走,可娘娘知道后来又发生什么了吗?”
祝迟欢摇了摇头,“发生什么了?”
“那康美人的父亲见走淑妃父亲的门路行不通,结果又跑去求来见臣妾的父亲,”德妃嗤笑了一声,“听说那安昭媛留在京中的母亲那些天也没少被康家夫人骚||扰。”
如今晋封为了安昭媛的张婕妤的大伯和父亲现在正在边关,康美人的父亲想要找他们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便只能走夫人攻势了。
“既然她们找到了张家,那宜昭仪那边应该也没少被骚||扰吧?”
德妃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抓起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道,“听说是去了,不过蒋家门第高,那康家应该也不敢太过放肆。”
宜昭仪的父亲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为人正直,极少掺和到这些往来结交之中,那康美人的父亲就算再没有眼色和脑子,也不敢在蒋家多事。
而且看宜昭仪在进宫后哪怕圣宠在身也极少生事的样子,怕不是一点儿都不想和康家有任何联系。
德妃的想法和祝迟欢差不多,也觉得那宜昭仪不像是是多事的人——如果不是这次新入宫的妃嫔中皇帝极为中意宜昭仪,想来这位宜昭仪应该也能和安昭媛一样低调。
“有家世有圣宠的都低调做人,偏就这些小角色跳得厉害,”德妃说着自己的评价,而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换了个方向问道,“想来娘娘应该也听说先帝还在时的一些事了吧?”
“虽然我娘家在西北,但是对京中的局势还是知晓一些的。”
祝迟欢点了点头,毕竟自己在及笄那年被先帝下旨册封为了太子妃,所以父母兄长对于京城那边的局势就更关心了一些。虽说后来自己还没有来得及与太子成亲,先帝就驾崩了,但此后的三年自家对京中的情况一直有所注意。
祝迟欢记得昔年先帝还在时,如今的永昌帝在几个夺嫡的热门人选因为相互戕害去世后,被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后继无人的先帝册封为了东宫太子。
在热门人选全灭,太子即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情况下,这康美人的父亲以及他的一些同党居然还敢明里暗里地针对太子在朝中的一切行动,最后甚至还传出“太子之所以能够入主东宫是因为残害了自己的兄长”这种稍微了解点后宫情况的人都觉得不像话的谣言。
若非先帝后来猝死,这些人恐怕还要上窜下跳得更加厉害。
不,在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之初,京城便有永昌帝是弑父登基的传言,不过这谣言没传几日,便被早就忍无可忍地永昌帝迅速地扑灭了。
而那之后永昌帝虽然没有立刻处理这些在自己还是太子时就针对自己的朝臣,但是在这三年间寻了各种各样的由头将他们贬职,这康美人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员。虽说他如今还留在京中,但是借着这次的大选,谁都能看出皇帝是终于想对他和他的同党下手了。
也就只有这康美人和她的父亲还看不清局势。
不,还是有另外一切拎不清的人存在的。
“想来皇上应该是一开始就不打算让那康美人晋位,”亏得那康美人的父亲在她进宫前游走在各个妃嫔、以及同样要进宫的新人的母家,却不想皇帝压根就没打算给康家任何的机会。
包括让康美人侍寝。
“康美人父女身在局中不自知也就算了,”德妃嘲道,“偏那丁才人与金才人还与那康美人沆瀣一气,真当皇上一点儿都不了解后宫的情况吗?”
那康美人不敢招惹几个高位的妃嫔,也不敢与父亲是正二品尚书又有圣宠的宜昭仪、以及父亲伯父都在边关的安昭媛做对,就只能针对与她同是美人,又正好被皇上喜欢的韩美人,觉得自己这是柿子挑软的捏了。
却不想那韩美人不是好惹的不说,皇帝也一直都在关注着康美人那边的情况。
于是不仅仅是一直开始就没有任何机会的康美人,连丁才人和金才人也一并扑街,也是活该了。
“这几日那金才人倒是安分了许多,不过那与她交好的丁才人倒是找到了臣妾这边,”德妃又吃了口茶,这才慢悠悠地道出了自己今日真正的来意。
“在长秋宫丢了那么大的脸,这几日自然是要安分许多,想来那金才人应该是希望这宫中的人早些忘记那一日的事吧。”
丁才人去找德妃的事,祝迟欢一早就已经通过吃瓜系统知道了。
她想了想自己之前从吃瓜系统那儿听到的消息,不多时就回忆起了那位丁才人的全部信息,“不过那丁才人倒的确是个聪明的,至少比康美人和那金才人要聪明。”
德妃点了点头,而后又道,“虽说是个聪明的,但只要她与那康美人混迹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出路。”
“她找到你,就是为了谋取出路的吧,”手中的瓜子在边嗑边聊的过程中已经见底,祝迟欢又信手抓了一把,一边继续着自己与德妃的对话。
“新人进宫之后头一次晋封已经有了结果,眼见着家世不如自己却与自己一样都是才人的宫嫔们都得到晋封,站在自己之上,她也应该着急了。”
祝迟欢与淑妃德妃之前在商讨过后,已经决定好了要扮演“宠妃分庭抗礼,皇后持中不言”的人设,目的就是为了让新人们来抱大腿,但是过去的这一个月中,不仅正得宠的宜昭仪和韩荣华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就连那几个小才人都忙着上演菜鸡互啄的戏码。
直到前些日子,安昭媛终于有了动作,而她的选择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祝迟欢和淑妃德妃前几天还在奇怪这些新人怎么一个个都不按剧本走呢,没想到这次的晋封却是终于让这些暗地里瞎忙活了太久的新人有了举动。
看来是真的被逼急了。
“臣妾也没对她说旁的,只是对那丁才人说自己的恩宠需要靠自己去争,以及一个愚蠢的盟友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这两句话。”
祝迟欢闻言朝德妃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虽然德妃并没有立刻答应丁才人的组队申请,但是这两句话前一句无异是在给丁才人“其实德妃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猜想,而后一句更是直接给丁才人点名了前路。
至于这句“愚蠢的盟友”丁才人究竟会怎么理解,就看她之后的动作了。
毕竟这句话能够涵盖的意义太多了,丁才人可以理解为这是德妃需要她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同时也可以把这个“盟友”理解成是前些日子在长秋宫丢了人的金才人,又或者……
是想到那位迟早会被收拾的康美人的身上。
“与其直接断绝了她的希望,倒不如让那丁才人看到些许希望,”德妃坦然地收下了祝迟欢赞许的视线,“至于她究竟能够理解到什么程度,就看她究竟是有多聪明了。”
祝迟欢点了点头,觉得德妃说得正在理,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在自己的耳畔响起。
“系统提示:宜昭仪宣见俞太医。”
祝迟欢捻着瓜子的动作一僵,正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儿耳熟的时候,就听见系统紧接着又再度响起:
“系统提示:宜昭仪示意俞太医为自己避宠。”
等等,这个流程好像有点耳熟啊,似乎一个月前在淑妃那边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来着?
祝迟欢一脸懵,先不说宜昭仪这一出是淑妃一个月前玩剩下的,问题是……
皇帝你究竟是有多不招人待见啊!
德妃见祝迟欢这边忽然就没有了声音,不禁也感到有些奇怪,“娘娘,怎么了?”
“没,忽然想到了一些事,”飞快地掩饰起了自己的失态,祝迟欢随口扯了一个话题,“说起来,那丁才人是在什么时候找到你那里的?”
“似乎是在金才人被罚的第二日吧,”德妃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就是不知道她来找臣妾的事,那位金才人是否知情了。”
“难怪这几日翠微宫那边安静得很,”金才人被罚之后第二天便称了病,祝迟欢知道她这是不愿意出来见人,索性也就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在自己的宫中好好地反省几天。
已经成为阖宫嘲笑对象的金才人最近这阵子应该都不敢再出来惹是生非了,祝迟欢想着丁才人这几天没去找韩荣华的麻烦是因为没了同盟,却不想这其中还有德妃的警醒这一关窍。
想来这几日,这位丁才人一直都没有去韩荣华那里闹事,应该是在用心琢磨着德妃的提示吧。
“系统提示:俞太医离开了钟粹宫。”
“系统提示:俞太医正前往长秋宫。”
祝迟欢正对丁才人究竟能从德妃的提示中琢磨出什么这点而感到好奇,紧接着就听见吃瓜系统再度发出提示音。祝迟欢无需多想,也能够猜出这是俞老太医这是要向自己汇报宜昭仪称病的事。
祝迟欢佯装不知道这个消息,只是对着德妃继续说道,“这一次新人晋封之后,想来宫中应该会热闹许多,届时就需要你与淑妃多费些心思了。”
“请娘娘放心,关于这一点臣妾已经和淑妃姐姐商量过了,该如何应对那些求上门的新人我和淑妃姐姐心里都有数。”
新人抱淑妃德妃大腿本就是她们计划中的一环,只是来得稍微比预想中的要晚些,不过也都还在计划之中。淑妃与德妃作为高位的宠妃,对于这些投靠自己的新人自然不会立刻就一口答应——毕竟这样就太掉价了。
所以她们会做的只有给那些新人一些提示,而后考察她们根据这些提示做出的反应,最终评估这些新人的性格与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考察正处在试用期的新人一样。
“这件事交给你们我自然是放心的,”与淑妃德妃相处的久了,祝迟欢也鲜少再在她们面前以“本宫”自称,毕竟这么做更能够拉进彼此之间的关系。
“只是如今天一点点地开始热了,就是不知道今年皇上会不会去北郊行宫避暑,”过去的三年皇帝因为刚刚登基加之为先帝服丧,也没有去位于北郊的行宫避暑,如今孝期已经过了,后宫又填了不少人,去郊外行宫避暑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皇上耐不住热,过去三年入夏之后都是苦撑着的,所以脾气也格外不好,”作为宫中老人的德妃想了想,而后揣测道,“想来今年皇上应该会去北郊行宫避暑吧。”
去北郊行宫避暑自然不可能带着所有的妃嫔,作为皇后的祝迟欢和淑妃德妃倒也不担心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选中,但是对于其余的新人来讲,是否能够被选进这次伴驾随行的人员名单中,就非常重要了。
“想来届时又要热闹了。”
“系统提示:俞太医即将抵达长秋宫。”
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祝迟欢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没过多久,长秋宫的总管太监常杉便来到了店内,他先恭恭敬敬地向着祝迟欢与德妃行了一礼,而后轻声地在祝迟欢的身边说道,“娘娘,俞太医来了。”
常杉的声音不响,却非常清晰地传到了德妃的耳中。德妃闻言立刻非常有眼色地起身,她也不提俞太医的事,只是向祝迟欢微微一福后便道,“臣妾记得淑妃姐姐那儿似乎得到了一些好茶,就先不打扰娘娘了。”
等德妃退下之后,祝迟欢放下了手中剩下的小半把瓜子,伺候在她身边的顺枫见状递来了温水和帕子让祝迟欢净手,随后祝迟欢才让吩咐人让侯在了门外的俞太医进殿。
只是当祝迟欢看见这位俞太医时,才发现对方与自己所想的似乎是产生了些许偏差。
“臣俞六安参见皇后娘娘。”
那并非是一个月前来替淑妃汇报病情的俞老太医,而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大约只有三十不到的青年。
祝迟欢愣了愣,就在她琢磨着这位自称是俞六安的太医和俞老太医究竟是什么关系时,却冷不丁地看见了对方了面容,于是原本仅存于心中的困惑瞬间就变成了写在脸上的震惊——
“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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