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好心情仅持续了那么几天,他有点无奈的发现,自己有点适应不来现在的身份,明明前世就是这么过来的,可如今再来一次,他却做不到那般安然知足了。
因为他不再满足于听吩咐办差了,他对这万里江山有了自己的规划。
想前世这个时候,太子地位正稳,就连战功赫赫的大哥也不能撼动半分,那时的自己,莫说是那龙位了,就连东宫宝座也不敢一窥。只想着尽心办差,好能得皇阿玛赏识重用,最好再能得太子看重,等日后太子登基,也能继续重用自己。
可如今都不同了,就因为他已经坐过那把椅子了,所以心态全变了。
他想:不怪得皇阿玛这么防着他们那。
前世争位到后期最凶险的时候,他也怨过皇阿玛,怨他只为自己的龙椅固若金汤,就宁可看着儿子们争得头破血流,不到山陵崩塌之日绝不给句准话。他们其实不是不明白,皇阿玛宁可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不透露究竟属意谁,其实是在制衡,只怕再出一个尾大不掉的东宫罢了。
当时他觉得皇阿玛太过多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可等他登上大位后,他就明白了,莫怪人说天家无父子,在那位子上,真的是连自己儿子也不敢信。
那时他也是恨自己多疑的,可如今又从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下来的他,却明白了,不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小心眼,而是那手掌天下权的滋味,实在是绊人心啊。
今日早朝胤禛有些走神,连皇阿玛问他差事的事儿他都没听见,幸好后面的五阿哥悄悄提了醒,好在有了上辈子的经验,他的回答滴水不漏,皇阿玛心下满意就没再追究他走神的事儿。
倒惹得他三哥多撇了他好几眼,最后见皇阿玛没有斥责,还哼笑一声。胤禛不明就里,但又想起前世,胤祉早年间好像确实自负才学,不是很看得上他,只是后来弟弟们渐渐都得了势,只剩他无力一争,才渐渐学的安分了。
想是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每次胤祉见他都要谨守君臣之礼,倒叫他忘了这三哥早年间恃才傲物的模样了。
胤禛本以为重来一世有了上辈子的经验会变得容易些,却不想他这辈子面临了一个更大的考验——欲望,对权力的欲望。
他重修了自家的佛堂,想借助佛学静下心来,韬光养晦。说来有趣,上辈子他的兄弟们就是输在心太急上了,可如今,倒是他这个忍到最后的赢家先急了。
四贝勒府,正院书房,书案旁立着个翡翠九狮香炉,袅袅白烟带着檀香的味道,从里面飘散出来,混合在雨后带着湿气的空气里,一名男子立身提笔在练字静心。男子身穿鸦青色常服,显得人更加高瘦修长,他面色平静,仿若心如止水,下笔却是张狂,笔力苍劲,在上好的生宣上留下四个大字:戒急用忍。一气呵成,流畅劲健。
写完后男人随手把狼毫笔,扔进手边的蓝釉瓷笔洗里,呵,戒急用忍,谈何容易。
不过随着重生的日子长了,他也渐渐适应了如今的身份,心里偶有波澜也能靠写字、礼佛压下去。现在最让他担心的就是他的嫡长子弘晖。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对弘晖都是寄予厚望的,弘晖也没辜负他的期望,自小聪慧又肯下功夫,不过这孩子身子骨一直不算强健的,上一世只活到八岁,这辈子弘晖的健康是胤禛回来后最重视的事儿了。
他回来时离弘晖的七岁生辰只有三个月了,重生第二天他就跑了太医院,封了份厚礼,请当时的内医正刘太医,照料弘晖的身体,这刘太医现在还年轻但医术高明,到他登基的时候,刘太医已经是正二品的正奉上太医了,后来一直为他调养身子做了御太医。
今天是康熙四十年六月初六,上一世弘晖殇了的日子,胤禛早早请了刘太医过来,现在入了夜也不让走,直接把人留在了贝勒府,就怕弘晖有个万一来不及。
这一夜,他整整在书房坐了一夜,直到天大亮了,胤禛才觉得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去弘晖房里看了下,发现孩子还在睡就没叫人吵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让太监去宫里告了假,没去早朝留在了家里。
好在弘晖挺过了初六,就好像跟度过一劫似的,渐渐好转了,太医们都说大阿哥有望大安了。不仅胤禛开心,福晋也是喜得话都说不出了,又哭又笑的,命人重赏了几位太医和院子里伺候的奴才,一时间整个贝勒府一扫前几日大阿哥病重的阴霾,喜气洋洋的。
可谁知这喜悦就持续了一个月都不到,本来已经能下地了的大阿哥,病情急转直下,就这么去了,胤禛下了朝远远看见来传话的小太监,心就一跳,结果就见那太监急忙上前,跪下哭道:“爷!快回吧,大阿哥不好了!”
胤禛急的连轿子都不坐了,问大哥胤禔借了马,就往府里赶,等他赶回府,刚一进门就见众人乱作一团,也顾不上训斥,直往大阿哥院子里冲,但弘晖走得急,他如上一世一样,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胤禛走到弘晖床边,伸手摸了下他光溜溜的脑门,人已经冰凉了。
他收回手,叹了口气,终究是天命难违,可若一切皆为定数难改,哪有何苦再来一次呢。
胤禛心里很乱但现下偌大的府邸都等着他的命令呢,福晋惊闻大阿哥死讯受不住厥了过去,府里办丧事万没有让妾室主事的道理,所以弘晖的丧事还得他一手操办。
不过弘晖虽是正经嫡子却是早夭,康熙这辈子早夭的孩子太多了,宫里头的孩子殇了都不会办的很大,连皇上的儿子殇了都不能大办,那他这贝勒的儿子没了就更不能大办了。所以这白事办的简单,白绸子白灯笼摆过了头七就撤了。
这几日,胤禛每天夜里都会到佛堂静坐,他想知道一个答案,他想知道自己为何再入这一次轮回。
起初他只顾着欣喜能再拥有一副强健体魄与少年时光,他满心以为自己这次定能大干一场,把之前没来得及实施的政令实施下去,后来虽是因为久不称臣,不习惯再居于人下,有些不甘,但也没怀疑过自己再来一次的意义,而如今他尝试改变弘晖命运却失败的事儿,让他有些迷茫了。
弘晖的死给他打击很大,不仅是再体会一次嫡子早殇的痛心,还让他怀疑是不是这一世无论如何努力有些东西也许终是不能改变的。
胤禛礼佛几日,也没能求到答案,但他本身也不是个心神脆弱的,一次失败不代表次次都会失败,以后慢慢尝试便罢了。就算生死有命、凡人难改,却又如何?他自命真龙天子,信佛却不怕佛,信命却不认命!
“嚯~这是哪位大老爷家啊,一个月发了两口棺材了,别是犯着什么了吧。”戏楼胡同里一个卖浆的小贩嘀咕着。
“可不能瞎说!那里面可是这个。”旁边那个锔盆锔碗的赶紧把他拦住,说道“这个”的时候,用手指了指天。卖浆的是走贩,每天走街串巷没有有固定位置,对这一带还不熟,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估计是刚进京,对京城的深宅王府还不了解。
锔盆锔碗的就不一样了,他摆摊都是有固定位置的,天天都在这条胡同上,这一片儿的事儿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四贝勒府的长子前些日子刚发了丧,这才刚过了十五儿,就又挂上白了,说是四福晋心疼亲子,受不住跟着去了。
平民百姓晒太阳闲磕牙,最爱说的就是这些王府大院里的事儿,四贝勒府最近就是这八卦的主角。
“哪儿就犯鬼神了啊,其实都是人干的…”锔盆锔碗的见周围聊闲天的都围了过来一脸得意地说。
他又往外张望了下,确定没有城里巡营的官差才继续说道:“我有个表婶儿在里头洗衣服,我听说啊,那大老婆是让家里小的给逼死的…”
四贝勒府里近日人心惶惶的,府里接连出了两档子丧事,已经够晦气了,不知何时起,街面上居然流传起福晋是被贝勒爷和格格们给逼死的这种闲话。
胤禛近几日越发沉默了,上辈子弘晖去了后,乌拉那拉氏虽也大病一场,但终究是挺过来了,许是这一世弘晖先是有了好转又突然离世的,乌拉那拉氏接连大喜大悲,对身子伤害比前世更大,最后竟也跟着去了。
他与乌拉那拉氏年少结发,虽算不上夫妻情深倒也是相敬如宾。乌拉那拉氏打点内围,处理庶务很是得当,就是掌了凤印管理后宫也没出过一点乱子。
虽然长相性子都不是他喜欢的,但娶妻娶贤,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还在潜邸的时候,即使不喜欢,每月去后院的时间还是会有一大半宿在东院,就是为了给福晋体面,直到康熙末年,夺嫡之争日益激烈,他与乌拉那拉氏之间也生了嫌隙。
入宫后虽册了乌拉那拉氏为后,让她执掌凤印,却越发不爱见她,除了初一十五,不踏足皇后的永寿宫一步。
可他没想到,这一世乌拉那拉氏居然这么早就去了,而街面上还传开了他府里的流言。
他自认规矩持重,即使后来对乌拉那拉氏心生不满也没做出过宠妾灭妻之举,这流言究竟从何说起呢?
胤禛觉出事情有异,命人着手去查,但他如今还不是雍正帝,也没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粘杆处,还要顾及着不能惊动了康熙,一时间竟也查不出什么来。
直到今日早朝翰林院修撰刘启林参他內帷不修、罔顾尊卑、宠妾灭妻。他才明白这问题出在哪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