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确定了这一点, 郑书意心里蔓延出跳动的喜悦。
她捧着茶杯, 目光慢慢从时宴脸上转移到杯子里。
澄黄的茶水映着她透出笑意的眸光。
郑书意抿着笑,为了不出声,便只能喝一小口。
好茶的妙处她没体会出来, 但伴随着时宴的那句话,郑书意觉得这茶喝着是挺舒服。
“嗯,好喝。”郑书意垂眸, 嘴角弯着小小的弧度,“有雪的味道, 我很喜欢。”
这会儿时宴倒是神色平淡, 喝了一杯后, 起身道“你们聊, 我去阳台。”
“嗯嗯。”
郑书意点头,“知道了。”
时宴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头顶,没说什么, 快步朝阳台走去。
他找了一张躺椅,缓缓坐下, 双腿放松伸直,看着窗外的落叶纷纷。
耳边,女人的声音轻柔灵动,拨动这空荡旧屋许久不曾响起的生机。
晨间阳光充沛, 透过老洋房的五色玻璃, 尘埃也变得可爱, 在缤纷的光道里跳跃。
关向成说是随便聊聊, 话题便不限制在某一范围,时而精准指出当前市场的变动,时而又侃侃而谈自己年轻时看不清局势所造成的错误。
时间在两人天南地北的聊天中悄然流逝,时而夹杂着欢声笑语,浑然不知正午的太阳已经照到屋顶。
时宴的衬衣被晒得暖洋洋的,回头一瞥,郑书意不知什么时候把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露出一整张脸,双眼神采奕奕地看着关向成。
保姆轻声走过来,看见两人交谈甚欢,只得朝时宴看去。
时宴朝保姆点点头,放下手机,起身朝会客厅走去。
“是吧,我这第一桶金就是那四百三十五块钱,谁能想到它如今已经翻倍成如今的关氏资本。”
郑书意十分捧场,“啪”得一下用力鼓掌,伴随着一声“哇”,情绪高涨,语气高昂。
冷不丁把经过她身旁的时宴小小地吓了一下。
时宴停下脚步,揉了揉眉骨,沉声道“郑书意,你适可而止。”
郑书意的表情瞬间凝固,一抬头,果然看见了时宴略带嫌弃的眼神。
“吃饭了。”时宴的声音扫过她头顶,看向关向成。
“嘶,这个时间也忘了。”关向成撑着膝盖慢慢坐起来,“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点饿。”
“嗯嗯。”郑书意关了录音笔,收拾东西起身,“今天和您聊得很愉快,我会尽快整理出稿子给您过目。”
她拿起包,“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哎,饭都上桌了,吃了饭再走啊。”关向成指了指时宴,“他都没着急。”
郑书意朝时宴看去,他已经在饭厅,正垂首站在桌前,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插手。
没朝这边看,也没说什么。
关向成家里常年人少,饭厅里便添了一张小桌,仅仅够四五个人坐。
因而他和时宴相对而坐后,郑书意便顺理成章地坐到了时宴身边。
桌上摆了四五个菜,口味都偏清淡,关向成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擦了手,剥着白灼虾,说道“书意,你今年多少岁”
“二十五啊。”郑书意说,“怎么了”
“嗯,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关向成点点头,“和时宴的属相挺合的。”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朝时宴看去。
他低头夹着菜,不言不语,似乎没听到。
“嗯”郑书意低声道,“我也觉得。”
从关向成饭桌上偶尔的言谈中,郑书意算是明白了,他依然以为自己和时宴是那种关系。
但关向成又不是一个热衷以晚辈的关系当做调侃之资的人,偶尔三言两语,却不直戳戳地挑明。
而时宴亦无法挑明了反驳。
就像马场那一天,时宴若是此刻说破,反而让关向成尴尬。
每每看到时宴无法接话的样子,郑书意就想笑。
这场戏既然是她挑起来的,那她就演下去吧。
“记者这一行,我也接触过许多。”关向成话间提及,“曾经认识的老朋友干了很多年,最后还是纷纷转行。”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代,纸媒没落,记者不再像以前那样是社会的喉舌,女孩子能坚持下来也是不容易。”
郑书意接话道“其实我们杂志社的记者还是女孩子居多呢。”
她看了时宴一眼,意有所指,“而且都挺漂亮的。”
“嗯,这个也是。”时宴没说话,关向成不知道郑书意这句话的目的,便说道,“仪容端正也算一种潜规则吧,谁不喜欢采访的时候看着漂漂亮亮的姑娘呢。”
郑书意拿筷子戳了戳排骨,“嗯,时总就特别喜欢好看的女记者吧。”
时宴终于不再沉默,转头瞥了郑书意一眼。
其中警告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吗”郑书意抬头对着他,“上次跟我一起出席发布会的实习生,你不是盯着人家看了很久吗”
“哦”关向成慢悠悠地说,“还有这回事儿”
时宴紧紧盯着郑书意,两人对视间,郑书意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虚,气势渐渐弱了,低下头咬排骨。
时宴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说“没有。”
“就有。”郑书意埋着头接话,“你还问我人家去哪儿了,我说人家不舒服回家了,你还问哪里不舒服。”
关向成的目光渐渐带了点儿探索的意思,在两人之间逡巡。
郑书意没抬头,却能感觉到时宴的目光摄在自己身上。
她就不抬头。
只要不去看他,气势就不会弱。
片刻后,时宴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我逗你的。”
“真的”
郑书意此时是真的不知道他是在关向成面前圆自己的形象,还是在说实话。
便双眼灼灼地看着他。
看着她的眼神,对视片刻,手中的筷子放下,掀了掀眼睑,“那你要怎么才信”
就你这个态度,鬼才信。
郑书意悄然别开脸,不说话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绕过去了。
突然,郑书意指着桌上的白灼虾说“那我要吃这个。”
刚拿起筷子的时宴动作一顿,再次偏头看向她。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的模样,再次重复“我想吃虾。”
两人此刻的对视,像是在关向成面前的一种无声博弈。
而女孩子,天然就占了些优势。
时宴紧紧地盯着她,在她瞳孔的倏忽光亮里,一步步退让。
一只鲜红的虾出现在碗里。
郑书意得寸进尺,说道“你不帮我剥”
陡然看见时宴投来的视线,郑书意收了声。
埋下头,拿毛巾再次擦干净手,仔仔细细地剥了虾壳。
但却没送进自己嘴里,而是放到了时宴碗里。
“给。”
饭后,郑书意是真的不能再留了。
她简单收拾好东西,和时宴一同离开。
司机早已把车开到门口候着。
时宴走得很快,三两步打开车门,随后才有些不耐烦地回头。
“上车。”
郑书意本来想着安安分分地上车走了,但是一听他语气,脚步反而不动了。
她看着时宴,双手背在身后,丝毫不觉自己的声音有些矫揉造作。
“今天天气好好啊,太阳这么大,晒得人好舒服哦。”
“我不想坐车,想走一走。”
她慢慢地上前一步,“你陪我走一走嘛。”
一阵风动,几片枯叶又簌簌落落地坠下。
时宴撑着车门,偏头看了郑书意许久,才缓缓道“郑书意,作天作地都满足不了你了”
郑书意“”
或许是饭桌上的大获全胜给了她十足的勇气,她盯着时宴,说道“我不仅作天作地,我还作诗呢。”
时宴不语,眼神有些轻佻地看着她。
郑书意一字一句道“书意不知江城远,时家小宴望穿眼。”
“”
大树的落叶似乎也不敢落了,悬悬欲坠得挂在树梢。
郑书意说话,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
许久的沉默后,时宴眯了眯眼睛,慢慢垂下了手,一步步朝她走来。
见他那气势,像是要吃人一样,郑书意怂了,默默地退了一步。
可她退无可退,轻而易举被他抓住手腕。
然后拽到车旁。
“上车。”
郑书意心跳突突的,不敢挣扎,规规矩矩地坐上去。
片刻后,车门被用力关上。
时宴就站在外面,目光冷冷地看着她,镜片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隔着窗户,他的眼神看起来特别怪异,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郑书意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许久,他终于不再紧紧看着郑书意,抬手敲了下前排的车窗。
车就在他那摄人的目光下缓缓开走。
郑书意趴在车窗上,看着时宴的身影渐渐变小。
而那股气息,却好似一直笼罩在她四周。
如果梁静茹姐姐再给一次机会,她发誓自己再也不这样浪费勇气了。
这天下午,郑书意安安分分地在家里整理稿子。
录音笔里放着她和关向成的对话,内容虽然不紧凑,但信息量也不少,她很快便沉了进去。
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天色暗了下来。
云层遮住太阳,只透出几丝浑浊的光亮。
房间里安静得听得见秒钟滴答的声音。
录音笔里突然出现一道不属于郑书意和关向成的声音。
“郑书意,你适可而止。”
郑书意倏地回神,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后趴到桌子上。
早知就听劝了,适可而止。
唉。
这下好了,大概又玩儿脱了。
第二天一早,郑书意拿着自己的初稿去了杂志社。
她昨晚写稿到很晚,早上起来精神不太好,一路打着哈切走到工位,一坐下来便猛灌自己一杯咖啡。
“周一综合征,啧啧。”孔楠被郑书意传染得一起打呵欠,脸上满是睡意,“昨晚熬夜看剧,三点才睡,早上差点就起不来了,连头发都没洗。你呢,你干嘛了,怎么也一副严重缺眠的样子”
郑书意盯着电脑出了会儿神,才说道“写稿子。”
“采访顺利吧”孔楠小声说,“这次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
郑书意垂着眼睛,轻哼了声,“很顺利,昨晚已经把稿子发给主编了。”
这才周一,办公室里已经忙碌了起来,四周充斥着打字声。
郑书意还有些困,转了转脖子,看向另一边。
办公区那头,许雨灵早早就来了,端着杯咖啡,正跟她的实习生在那里聊着什么。
和郑书意不同,她今天看起来精气神特别好,穿了点淡黄色的雪纺衬衣,被空调吹得流苏扬起。
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春风得意”四个字。
正好,许雨灵也朝那边看了一眼,恰好就和郑书意对视上了。
许雨灵眼睛大,种了睫毛,眼睑一抬一合之间,打量的目光看起来没有善意,让被打量的人很不舒服。
郑书意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别过头,拿起杯子朝茶水间走去。
她早上没什么胃口,不太吃得下东西,于是打算给自己泡一杯麦片。
热水哗啦啦地流出来,身后同时响起一阵高跟鞋声。
郑书意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听说你昨天有个采访啊”许雨灵漫不经心地问。
郑书意没回头“嗯。”
“你也真是的,这都年底了,还这么拼呢。”
许雨灵接了水也没走,就靠在柜子旁,“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资源了,做了采访也拿不到重点版面,还不如好好休息呢。”
郑书意搅拌着麦片,正要说话,许雨灵突然站直了,急匆匆地朝外走去。
郑书意回头看,原来是唐亦来了。
许雨灵连杯子都没拿,远远地叫了一声“主编”,便跟着她一起进了办公室。
周一早上九点半有例会,在这之前,这零碎的时间也不好做什么事情,大家都有些松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
秦时月又迟到了几分钟,走进公司时,郑书意和孔楠以及一些其他组的人正在阳台上站着聊天。
她放下包,拿着一盒巧克力走过去请大家吃。
众人正分着巧克力呢,主编办公室那边突然传来异动,随后,一道重重地摔门声惊动了所有人。
见是许雨灵,孔楠咳了一声,嘀咕道“怎么又摔门,主编办公室摔坏了她赔吗”
本来有人想接孔楠的话,可是见许雨灵气急败坏地朝她们这边走来,便纷纷闭上了嘴。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郑书意,高跟鞋似乎要把地面凿穿,一步步朝她走去。
众人只见她脚步有些不稳,殊不知,刚刚在唐亦办公室里,她已经气得发抖。
年底了,各行各业都在冲刺ki。
专栏记者们也不例外,许雨灵今年一个重点版面都没有,好在她跟总编哭诉一番后,拿到了年底最后一期重版,可谓重中之重。
她为了这次任务也付出不少,疏通了不少人脉,甚至还出血给中间人买了名牌包,终于联系到了三位商业银行的联合创始人,做了一次集中采访。
其含金量之大,她很有信心凭借此次一举翻身,摆脱这两年郑书意的压制。
谁知,她信心十足地拿着稿子去找唐亦,却被告知,年底的重点版面是郑书意的了。
她不甘,不忿,质问唐亦怎么出尔反尔。
唐亦反而有些不耐烦,直接让她去找总编。
“人家今早交了关向成的采访稿,你说你是总编你怎么安排”
许雨灵顿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如置身冰窖。
这一句话,击破了许雨灵挣扎的意图,却也激起更重的敌视。
她直冲郑书意而去,用力推开阳台的门,胸口剧烈起伏着,身后的门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她。
郑书意手里拿着一块儿巧克力,明知许雨灵是冲她而来,却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可以啊郑书意。”许雨灵偏着头,冷冷笑了,“连关向成的人脉都疏通了。”
郑书意咬了一口巧克力,点了点头,“最近运气好吧。”
“运气好”许雨灵嗤笑,“关向成多少年没出现在媒体面前了,你告诉我这是运气”
郑书意抬眼,淡淡地撇着她,“那你觉得呢”
许雨灵抱臂,上下打量郑书意,“谁不知道郑大记者美貌动人,恐怕是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了吧,怪不得最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下班后却总见不到人呢。”
这话说得毫不隐晦,甚至有些恶毒,别说孔楠听了立刻黑了脸,连其他组的人都隐隐皱眉。
都是同事,这样说话也太难听了。
而当事人,郑书意,却把嘴里的巧克力嚼碎了,慢慢咽下去,那纸巾擦了擦手。
才缓缓说道“我要是靠美色行工作之便,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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