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在家里待了一会儿, 跟家人都说上几句话, 然后借口有些闷,出去逛逛。实际上, 却是去打听姜深回来没有。
他走过去的时候,姜府前很冷清,料想姜深还未回来。
楚景刚要上前,让门房通报, 一辆马车悠悠行来。车帘打开,姜先生携妻从车上下来。
明明只是半年多未见,楚景却觉得隔了许久。
他上前行礼:“学生见过先生,师娘。”
姜苑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 不过摸胡须的手的频率快了些, 心里是高兴的。
他早先收到消息了,儿子是榜眼,学生是探花, 这份荣耀别说是固蔯县头一份儿,就是整个州城也是头一份儿。
姜苑温声道:“随我进来。”
楚景:“是。”
姜苑和孟氏走在前面,楚景落后半步, 跟在姜苑左侧。
他们一路进入待客的偏厅, 下人上茶点, 孟氏深深看了一眼楚景, 目光复杂,最后别开脸带着贴身嬷嬷走了。
园子里,孟氏心不在焉地赏着花, 贴身嬷嬷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旁人,才小声道:“夫人是因为探花郎而心烦吗?”
孟氏吓了一跳,“嬷嬷你说什么呢。”
贴身嬷嬷眸光温和,虽然没说话,但是孟氏愣是有一种被看穿心事的感觉。
她脸色有些难堪,自暴自弃道:“我就是那话本子里的恶毒妇人,见不得人好。”
“夫人可不要这般说自己。”嬷嬷宽慰道:“当初楚公子跟姑娘的事原也没有那般严重。说句公道话,楚公子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你说若是楚公子跟别人好上了,故意玩弄姑娘感情,那是该恨。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公子至今未与人定亲,身边更无女子环绕,再洁身自好不过了。”
这些事孟氏是知道的,不管嘴上说得再漠然,心里总归是在意的,尤其楚景还是丈夫的得意学生。
嬷嬷:“楚公子是个良人,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感情的事又如何强求得来。我知道夫人气什么,你是觉得因为楚公子的原因,公子姑娘都去了京城,让你一年见不到几次,心里想念。”
嬷嬷这话完全说到孟氏心坎里去了,她闷声道:“深儿就不说了,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拘着他。可念念”
嬷嬷给孟氏顺气:“夫人,你别怪老奴多嘴,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姑娘可比以前的姑娘稳重成熟多了,也能扛事了。”
“嬷嬷。”孟氏皱眉。
嬷嬷陪了孟氏几十年,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不好说,她却是能说的。如今楚公子越来越好,夫人的心结再不解开,以后怕是不美。
嬷嬷道:“夫人还记得以前的姑娘是什么样吗,天真烂漫,单纯无邪。”
孟氏的脸上露出一点向往,“那个时候的念念总喜欢趴在我的怀里撒娇,说着讨喜的话,让我恨不得护她一辈子。”
嬷嬷摇头:“这护一辈子,哪是那么好护呢。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大公子固然能干,可他要往上走,肯定要替皇上办事,自然是个大忙人。而老爷醉心学问,你又能做什么呢。到时候念念姑娘嫁了人,就是婆家的人,依着姑娘以前的性子,遇到宽厚的婆婆还好,若是个不宽厚的”
孟氏眸光一利:“她敢!”
嬷嬷摇头:“这有什么不敢的。自古以来,婆婆天生压儿媳妇一头,若真存心磋磨人,只道是婆媳之间立规矩,夫人又能如何。你难道能让大公子带人打上门去,真如此了,大公子以后也会被人非议。手心手背都是肉,夫人你到时候偏向哪边呢。大公子的妻子又怎么看待你呢。”
孟氏懵了,以前她虽然想过这些问题,但是却没有细想,她嫁给姜苑的时候,世道不好,公婆没多久就逝世了,丈夫虽然不解风情,但待她是真心好,至今也没有纳通房,县城里的女人哪个不羡慕她。
孟氏这半生走过来,真的没经历什么波澜,所以心里也还有一份小天真,原来的姜念那般稚嫩纯真,除了姜苑和姜深护得好,孟氏也有一份功劳。
嬷嬷看她听进去了,接着道:“夫人你想想,当初大公子刚学武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头,那一段时间,大公子身上就没一块好地儿,你心疼坏了,哭着拦着不让大公子学了。最后是老爷出面制止了你,大公子本身也心性坚定,才把习武的事坚持下来。后来大公子身子骨结实,读书刻苦也没伤着身体。不像楚公子,前些年参加院试直接去了半条命。这要换个运气差的,你说岂不是多年苦学全没了。再回看大公子,若无苦学十几载,焉能有今日风光。”
“夫人,你知道老奴没念过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老奴知道一点,那玉石要经过千百次雕琢,才会成为一块美玉,可想把美玉摔碎,就是在一瞬间。”
孟氏浑身一震:“嬷嬷。”
嬷嬷拍拍她的背,像年少时哄她那般,温柔笑道:“夫人,其实你该感谢楚公子的。若无他,又哪能有念念姑娘后来的蜕变。”
她忽然话语一轻,带着几分老人家独有的俏皮道:“楚公子这样的好郎君做不了姜家的姑爷,老奴也是很遗憾啊。不过他是老爷的学生,也是有一层关系在。以后念念姑娘嫁了人,楚公子看着这个情分,也会帮忙护着的,你说是不是。”
孟氏垂下眼,若有所思。
嬷嬷加了一把火:“大公子和楚公子同为一甲,以后同入翰林院,他们少时结下情谊,以后入了官场,也会同肩并行。”
孟氏攥紧了手帕,眸光明明灭灭,嬷嬷知道她在思量,也就没打扰她,安静地等着。
良久,孟氏像个小孩子一样赌气道:“我的念念那么好,他不娶是他的损失。”
嬷嬷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哄道:“是是是,念念姑娘最好了,谁娶了念念是对方的福气。”
孟氏心里其实还是有点遗憾,以后怕是难找到像楚景那样的男儿了。
她以前一直犟着一口气,不停对自己说,是楚景不好,楚景如何如何。
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
事实证明,楚景是不可多得的一块美玉。若是她从来没有将这块美玉纳入家里的想法也就罢了。只是有了那么个念头,还看到了希望,最后美玉却跑了,心理失衡之下,难免有些迁怒。
儿女离开家里,她固然难过,但知道儿女是奔好前程,她也有些欣慰。恼怒楚景,有这方面的原因,却也不全是。
孟氏自嘲一笑:“老了老了,越活越糊涂了。”
嬷嬷:“夫人可不老,看着才三十出头呢。”
孟氏闷笑:“那岂不是成老妖怪了。”
她理了理袖子,抬头挺胸,目光清明,往日眉宇间的抑郁都烟消云散:“走吧,今日探花郎登门,又是老爷的得意学生,总要好好招待他的。”
“我记得他以前喜欢吃甜口。”
嬷嬷心里忍笑,面上正经道:“清蒸鲈鱼如何,还有糖醋里脊,糖醋排骨。”
孟氏:“老爷不爱吃那么腻的。再加个丸子汤,清炒素菜,鱼香肉丝,青瓜炒肉,算了算了,我亲自看着去。”
嬷嬷笑盈盈地跟在她身后。
偏厅里,姜苑问了一些楚景在国子监里的事,楚景挑着好的说了。
姜苑又考校了他一些问题,楚景都一一答上来了。
姜苑摸胡子的频率更勤了,眼看天色到正午,姜苑开口留他吃饭。
楚景犹豫:“先生,这,学生也没跟家里人说啊。”
姜苑:“我让人跑一趟告知,不过你刚回来,也该跟家里人用饭,你在这里吃一半,回家再吃剩下的一半。”
楚景惊了,还有这样的操作。
先生是真的很想留他吃饭了。
少顷,有下人唤他们,姜苑走前面,楚景跟着他一起进了饭厅。
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楚景眼尖地发现大部分都是甜口。
姜苑没注意那么多,三人坐下后,孟氏的贴身嬷嬷就上前给楚景布菜了。
楚景偏头看了一眼孟氏,孟氏还是有点别扭,但尽量露出一个笑:“你一路回来辛苦了,也不知道这菜合不合你胃口。”
楚景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有些惊讶,有些疑惑,同样,还有一点欢喜。
他能感觉到师娘以前对他的那点敌意没了。
他微微颔首:“多谢师娘好意。”
这顿饭的气氛好,又都是他偏爱的甜口,楚景一不小心就吃了八分饱。最后孟氏还道:“你吃这么一点就够了?”
楚景笑着应是。最后他走的时候,手里还提着点心。
楚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嗯,今儿的太阳是打东边出来的。
他掐了自己一下,嘶,有点痛,也不是做梦。
果然昨天永远想不到今天会发生什么。今天也猜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生活啊,真是神奇,处处充满了意外和惊喜。
他回去的时候,小院里坐满了人,两位姐姐的夫家人都在县城,先前不好打扰他们楚家团圆,刻意等了一会儿,这会儿全过来了。
大外甥阿赋看到他,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楚景觉得,幸好他在姜家吃了饭恢复了力气,弯腰把大外甥抱起来。
阿赋抱住他的脸,一口气亲了三四下,然后又把脸埋在他颈项处,嗅闻。
楚景拍拍他的小背:“闻什么呢?”
阿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奶声奶气道:“舅舅赶路回来,身上竟然是香香的。”
楚景哭笑不得,这小人精,观察还真仔细。
他们猜到此次回来,动静不会小,特意提前在船上洗澡换衣,只不过价钱昂贵就是了。
楚悦上前道:“阿赋快下来,别累着你舅舅。”
楚景把手上点心给她,又蹭了蹭阿赋的额头,温声道:“不妨事。”
阿赋被香舅舅蹭额头了,美得冒泡,于是伸出小手捧着舅舅的俊脸,又香了两口,乐得小身子一颤一颤儿的。
陈母的眼神闪了闪:早知道楚景这么喜欢孩子,她也把孙子孙女抱来了,小溪生得还是龙凤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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