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摸着胡须,沉吟片刻道:“清儿,你说为父教景儿念书怎么样?”
陈清还未应答,村长媳妇何氏开口:“读书可不是小事,后续花费颇大,景儿家里人能同意吗?”
陈正和儿子对视一眼,陈清弯了弯唇,笑道:“娘,若是村里其他人家或许还会犹豫,但是景儿的家里人肯定会同意的。”
陈正点点头:“景儿的几位叔伯早逝,没留下子嗣,同辈里只有他一个男丁,又天生体弱,景儿的家里人对他自然多重视。”
村长媳妇却没像丈夫和儿子那样乐观,“你们也知道景儿身体不好,他亲娘生下他没多久就死了。成安又值壮年,哪能没个女人,这一年就有不少寡妇往成安身边凑。成安若是跟人看对眼,以后生下儿女,他们能受得了景儿拿公家的钱去念书。”
“这……”陈正没想到这一茬。
陈清垂眸深思:“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景儿那么好的天赋,不去念书真的可惜了。不如爹找个机会先去探探景儿家里人的口风。”
“也好。”陈正应道。
………
楚景跟二丫回了家,大丫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
老元氏有点不高兴,“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二丫握着楚景的手紧了紧,眼神乱飘,不敢跟老元氏对视。
老元氏眼睛微眯,看着有几分骇人。
楚景软声道:“对不起奶,我看今天天气好,就走远了些,路上遇到了清哥,跟他多说了一会话,所以耽误了时辰。”
老元氏狐疑:“真的?”
楚景:“嗯。”
老元氏对他们道:“那快去洗手吧。”
二丫偷偷对楚景道谢,楚景摇头:“如果不是二姐来叫我,或许我现在还在跟清哥说话呢。”
二丫抿嘴笑,洗完手之后蹿进厨房里帮着拿碗筷。
饭桌上,老元氏问道:“清儿怎么突然回来了。”
楚景:“休沐。”
老元氏又问:“你在哪里遇到他的?”
楚景咽下口中的青菜,应道:“村长伯伯家门外的大树下。那里有好多木牌,木牌上还写了字,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喜欢跑那里去玩。”
二丫心想,多亏弟弟常去那里玩,她发觉快晌午了,第一时间就往村长伯伯家门口跑。
老元氏不问了,对楚景道:“下午就在院子里玩吧。”
楚景想要练字,没怎么犹豫就应了。
饭后,大丫二丫洗碗,孙氏回屋里织布,楚阿爷拿着农具修补,老元氏又去看她养的蚕怎么样了。
楚景围着桃花树绕圈,不时看一眼头顶的小桃子,期待今年的桃子熟了,口感能好一些。
走动的差不多,他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角落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为了方便练习,他特意把这个角落的泥土弄的半干松散。
其他人还以为他在逗蚂蚁玩呢。
一晃半天过去,天快黑的时候,他三叔和他爹回来了。
楚成安洗了手脸,就把等在一旁的儿子抱起来,拿胡茬蹭蹭他的小脸蛋。楚景伸出小手使劲推,可惜没什么用。
楚成安哈哈大笑,“景儿今天在家里做了什么?”
“玩儿。”
楚成安:“玩什么了?”
楚景认命道:“拿小木棍在地上扒拉蚂蚁。”
楚成茂看着父子二人对话,眼里有些羡慕。
老元氏从小儿子手里接过小孙子,嗔道:“你一身汗臭味,不要抱我香喷喷的景儿。”
楚成安摸了摸鼻子,从怀里掏出八文钱放在桌上,楚成茂也跟着从怀里取出八文钱。
楚成安道:“爹娘,我跟三哥在镇上找了份短工,包中午一顿饭,一天有十八文工钱。我们今天只干了小半天活,掌柜的给我们结了八文工钱。”
其实他们一天工钱有二十一文,今天虽然时间少了一半,但他们干的活不少,掌柜结了十一文钱。
只是三哥有妻女,他有景儿,多少得自己留一点私房。
老元氏收了钱,没说什么,只让儿子们准备吃晚饭。
晚饭是老元氏掌勺,她不止放了猪油,还舀了两勺油渣,混着青瓜炒着吃,别提多香了。
楚成安给儿子夹了几颗油渣在碗里,自己吃着青瓜下饭。
楚景是有些馋荤腥,但明显他爹更需要,他留了一颗油渣,其余的夹给他爹,还道:“住持爷爷曾经说过,我要想身体好,就得饮食清淡。”
其他人没说话,楚成安深吸了口气,大口大口刨饭吃。
他觉得他娘今晚炒的菜真香。
他们下桌的时候,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老元氏给二丫使了个眼色,二丫哒哒哒跑过去开门。
“村长伯伯?”
堂屋里的众人也惊了,楚阿爷起身迎出来,“村长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
按辈分来说,楚阿爷还是村长的长辈,所以村长扶住楚阿爷,两人并排往堂屋走,边走边道:“我今晚来是有些事想跟你们说,是关于景儿的。”
老元氏当即打发大丫二丫去厨房洗碗,回头看了一眼孙氏,想了想,还是没开口把人支走。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齐齐看向村长。
村长没有急着说事,反而态度和蔼地哄楚景:“景儿,还记得伯伯家门口那棵大树上悬挂的木牌吗?”
楚景:“嗯。”
“记得木牌上的字念什么吗?”
楚景大概猜到村长的一点意图,心跳有点加快,但很快稳住了,又应了一声。
村长:“能背出来吗?”
褚景顿了顿,开始慢吞吞背起来。因为都是分散的字,没有规律,中间楚景停下来想了一会儿。
但最后他完全背下来了。
其他人目瞪口呆。
村长又问他:“会写吗?”
楚景:“嗯。”
楚景就着桌上的一碗清水,用食指在桌面写起来。
其他人处在震惊中,楚成安一会儿看看桌面的未消散的水迹,一会儿又看着小脸严肃的儿子。脑子里像炸开了烟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景收了手,诚实道:“村长伯伯,还有六个字我没学会。”
村长笑眯了眼:“够了够了,你能学到现在的进度很好了。”
楚成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村长,景儿他,他”
村长把楚景在树下练字的事说给众人听,又道:“清儿要去镇上念书,时间有限,只短暂教过景儿几次,没想到这孩子就记下了,还记得这么好,他写出来的字,没一个错的。”
楚成安嘴角上咧,最后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他一把搂过儿子,抱在怀里蹭,“我的景儿,我的儿子,怎么就那么棒呢。”
孙氏心颤了颤,大着胆子道:“那村长你今晚过来是?”
村长捻了捻胡须,对楚阿爷道:“我觉得景儿很有天赋,这么好的苗子不去念书可惜了,我好歹也是个童生,勉强能教景儿一些基础。若是他以后不能更进一步,利用所学,去给人当个账房先生也是可以。若是他真是老天爷赏饭吃,走上科举这条路,说不定能考个秀才举人回来,你们家从此就改换门庭了。”
村长看了一眼楚成安,想了想道:“景儿身子骨弱,你让他以后种地,不是为难他吗。”
楚成安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白白净净的,哪里像个农家小子了。
而且村长说的没错,就景儿的身体情况,瘦瘦弱弱的,以后种地可能真的会饿死。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孙氏藏在桌下的手拧到了一起,现在家里好不容易好一点,大丫二丫也大了,本来可以给两个丫头攒一笔丰厚的嫁妆的。
可如果景儿要去念书,今后几年,他们家就会重新变得拮据,大丫二丫的嫁妆也会减少,婆家会有意见的。
孙氏不太乐意。
她在桌下扯了扯丈夫的衣摆,却没得到任何反应。
孙氏心里发凉,都怪她没有儿子,若是她有儿子,家里哪至于没有她说话的份。
村长注意到了孙氏的神情,实在舍不得楚景,又道:“景儿先跟着我学,不用什么书本费,就是需要买一套笔墨纸砚,不用太好,一般的就行,也就两三百文钱。”
孙氏抬眸,一套一般的笔墨纸砚都要两三百文。她辛苦织布一个月也才得两三百文钱呢。
前些年,楚景身体不好,需要花钱治病,她想着都是一家人,楚景又是孙辈里唯一的男丁,不能没了。治病就治病,只要人没事。
后来楚景身体好了,她松了一口气,以为家里以后都轻松了,没想到楚景又要念书。
念什么书啊,那么多读书人,又有多少考上秀才举人的。
老元氏忍无可忍,对孙氏道:“三媳妇,你去蚕房看看蚕子们把桑叶吃完了没。”
孙氏不甘不愿地走了,楚成安抱着儿子不敢看他哥。
楚阿爷看了一眼眼神澄澈的小孙子,心里有了决定,却还是对村长道:“请容许我考虑一晚。”
村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离开了。
晚上老元氏跟老伴嘀咕:“老头子,你想好没有?”
不等人回答,她自个儿又道:“我觉得村长说的对,你看咱们景儿哪里像个庄稼汉了,这娃娃肯定有大出息。”
楚阿爷笑她:“景儿才六岁,你就知道他有大出息。”
“我知道。”老元氏磕都不打一下的肯定道:“反正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比景儿更沉稳的孩子,就那份定力,以后再差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偏孙氏眼皮子浅,只看得到眼前。她也不想想,景儿这么小就知道护着家里姐妹。以后出息了,还能不多照顾大丫二丫。”
“好了。”楚阿爷道:“这些年一家人磕磕绊绊走过来,能活下来有多不容易,你就不要跟她计较这些了。我也能明白,三媳妇无非是怕景儿念书,动了大丫二丫的嫁妆,明儿你就把两丫头的嫁妆单独放一边,也好叫她放心。”
老元氏本来还有些气闷,忽然转过弯来:“你同意景儿念书了。”
“这么晚了,快睡觉。”楚阿爷拉了拉被子,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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