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么久, 红薯也有些凉了, 那个小太监却吃得十分香甜，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 显然被人教导过,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显得极有条理，脊背挺直, 一点也不显得狼狈。
也不知道他饿了多久了才饿出了这般模样来。
季娑看着他吃得这么香, 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将手中的红薯又掰给了小太监一半。
小太监抬头看了季娑一眼, 垂下头没有伸手接季娑手中的红薯，又一次抿紧了唇。
“哥哥你吃”季娑心头叹了口气，面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我之前已经吃饱了”
小太监垂着头没有动弹，季娑直接拉起他的手将红薯塞到了他的手里。
小太监的手实在是太冷了, 碰上去的时候冻得季娑一个哆嗦。
“你想要识字吗”小太监慢吞吞地吃着红薯, 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半天之后缓缓抬手摸了摸季娑的头“我可以教你。”
这是季娑第一次听到这小太监说话，或许是因为冷的缘故, 小太监的嗓音有些哑。
这算是投桃报李么
季娑心中对这个小太监又多了几分怜惜。
小男孩生得唇红齿白, 身姿也端正, 可以想见长大后必是极具风姿的人物, 可惜偏偏成了太监。
“不用了”季娑摆了摆手，从地上爬了起来打了个呵欠“我干爹教我识字了的”
小太监显然不是个多言的, 闻言看了季娑两眼, 又抿着唇杵在原地不说话了。
季娑看着他空荡荡的衣袖, 想起刚刚碰到的冰冷双手，心中叹了口气，对着小太监比了个嘘的动作，带着小太监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前段时间从干爹那里领了两身衣裳，衣衫有些大，季娑压在箱底没来得及穿，眼下正好可以给这个小太监。
季娑转念又想起这么冷的天，小太监肯定没有炭火，又用口袋给了他一些木炭让他带回去。
季娑怕引起旁边住着的人的注意，熄灭了灯，黑暗中也看不清对面孩子的反应，不过劳碌了一晚实在是太累了，季娑便直接将这孩子推出了房门:“你早点回去睡吧小心你主子担心你”
门上倒印着的影子停留了很久，良久才转身离去。
然而下一次再看到这小太监的时候，季娑发现他仍然没有穿上那套衣衫。
这孩子是个心事重的，季娑知道他这样做或许有他的理由，季娑也没有多问。
只是而今正在长身体，季娑晚上时常感觉到肚子饿，便开始在自己房间里备下一些点心，遇到小太监的时候，季娑便也会顺手在他的怀里塞几块。
除了第一次饿得受不了吃了季娑递过去的红薯，别的时候这孩子每次将点心小心地放在袖子里藏起来，之后便眼神漆黑地看着季娑询问“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季娑其实只是对这孩子一时怜悯，实在没什么要这孩子帮忙的，听到他这么询问的时候愣了一瞬，却也欣赏这孩子知恩图报的个性，便也只是含糊了过去“我干爹教导我要多结善缘，我暂时还没什么想知道的，要不你等我长大之后再说”
小太监沉思了片刻，似是将这个问题记在了心里，之后便没再询问季娑。
这样的相处中，时光飞逝，又一年很快过去，季娑和小太监也混了个脸熟。
比刚见到的时候小太监的身量拔高了一些，比季娑高了接近一个头。
这孩子心中揣着太多心事，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养成了一有烦心事就摸季娑头的习惯，季娑挣扎了两次挣扎不脱，便也随他去了。
这一年，赵贵妃重新宠冠六宫，宁才人母子的消息就像是投入了湖中的石子，荡起一圈涟漪之后，便彻底沉入了这重重宫廷这一汪腥臭的水中。
季娑多次去宁才人住的院子看，有时候会看到几个懒洋洋的宫女在院子里，屋子里传来宁才人的咳嗽声，而这几个宫女磕着瓜子，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宁才人愈发严重的咳嗽声。
季娑一次也没遇见过自己的任务对象十皇子，听说怕傻了的十皇子出来闹，这些宫女们将他关在了房间里。
季娑不知道能够帮到十皇子什么，只能悄悄坚持着自己的敛财大业。
她如今是个小孩子，卖方子的时候自然不会透露说这是自己的方子，只是说这是主子差遣自己出来卖的。
如今赵贵妃独宠，皇城外头的人也见过不少不得宠的主子差遣奴仆出来典当的事情，季娑穿着太监的服装，买家见了也以为这是深宫某个不得宠的妃子研究出来的方子，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很快季娑就攒足了开铺子的钱。
季娑心中无比高兴，这件事不能为外人道，给自己买了许多糕点，同时特意多买了一盒糕点打算请自己的小伙伴吃。
然而紧接着接下来好几天季娑都没有看到那个小太监。
而这时候宫内传来了消息，拖了一年多的宁才人逝世了
宁才人的丧事原本是六宫之主的皇后应该料理的事情，然而此时恰好临近赵贵妃的生辰，赵贵妃手下的嬷嬷嫌弃晦气没有上报，直接一卷破草席子将宁才人的尸首送出了宫。
还是赵贵妃的生辰宴席之上，发着高烧的十皇子不知为何混了进来，到处嚷嚷着要寻母亲，宁才人死了的事情才被众人得知。
皇帝偏宠赵贵妃，只是意思意思杖责了那个嬷嬷，让皇后料理了宁贵妃的丧事，就将这件事揭过去了。
还是皇后见十皇子可怜，将十皇子接到了自己宫内教养。
然而没过几天，痴傻了两年的十皇子突然好了
十皇子指认是赵贵妃在自己的膳食里下了毒自己之前才会变傻。
谋害皇嗣的罪名一扣上，满朝哗然。
而这时候，太子一党突然发难，很多事情一件接一件爆出来赵贵妃的儿子三皇子赵博简门下的某位将领私自调兵，赵博简的宠姬是封国的探子
皇后派去的嬷嬷在赵贵妃信宠的嬷嬷的荷包里查出了十皇子之前中的那种毒药。
那嬷嬷大喊冤枉，只说这荷包是十皇子送给她求她让宁才人好好下葬的，没想到荷包会有夹层
没人相信她的话，事实上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太医验证十皇子体内有药物残留，三皇子手下调兵的事情证据确凿。
皇后一党这一次抓住机会，一改往日里的忍让，势要在赵贵妃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到了这时候，皇帝也保不住赵贵妃将赵贵妃送了皇庙，而三皇子也被罚了三年幽禁。
赵贵妃一党至此元气大损。
而皇帝被朝臣携裹着处罚了赵贵妃，自然心有不甘，他知道自己没法向皇后和太子报复，毕竟皇后和太子始终都隐在幕后，便将矛头对准了出头指认赵贵妃的十皇子。
恰好因为三皇子姬妾泄露的消息，封国又开始骚扰天庆国边界，皇帝直接大手一挥，让自己大病刚愈的儿子十皇子去往边境监军，而边境大多是三皇子的门下，十皇子去往那里简直是羊入虎口。
然而十皇子只是个大病初愈、没有母族的孤儿，皇后一党刚刚获胜了一场不想太得罪皇帝，而赵贵妃一党恨不能十皇子去死，其余人唯皇帝命令是从，一时间纵然明知道皇帝这个命令无比荒谬，却没人提出任何异议。
而十皇子的启程之日便在五日之后。
“名义上摆着监军的名头，但是毕竟是皇子，所以这次皇后娘娘才会安排遴选伴读。”
“十皇子这次就算去送死的，你可千万要拎得清”
为了做面子功夫，皇后说十皇子年纪大了，让他选几个伶俐的太监、宫女带去边界，而季娑这些年纪小、看起来没有背景的小太监都被推了出去。
原本季娑是不会被推出去的，然而李公公的一个仇家掌控了这次遴选的名额，把季娑加了进来。
当然那对家也没想着季娑这么小会被十皇子选中，只是刻意想着要恶心李公公。
李公公给季娑分析着利害，季娑面上笑着应了，心中却是做足了准备想要让十皇子选中自己。
这次这男人是个真正的十岁都没有的小毛孩，季娑心疼他的际遇，也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她就不信了，这一次还不能将他培养成明君
季娑低眉顺眼地走到了集合的地方，所有集合的人里只有季娑的年龄最小，宫里的人都知道十皇子被皇帝厌弃，各个愁眉苦脸不想被十皇子选中。
来的人按照高矮排成了队列。
季娑自然排在了最前面。
她听到后方有讨论声说十皇子过来了，下意识挺直了脊梁。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几声明显的咳嗽
季娑露出一个笑她的面容一向讨喜，自己这样发自内心的诚恳笑容一定会让十皇子眼前一亮。
果然，脚步声停了下来，季娑感觉到有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
半晌之后季娑才听到脚步声响起，十皇子坐到最前方的位置上。
季娑忍不住抬起了头
前方是一个看起来形销骨立的少年，少年原本已经有了两分血色的脸颊看起来无比苍白，像是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唯有一双眼睛，像是燃烧着的野火，带着不屈和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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