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 全无。
疑虑, 全无。
就连预设的欣喜也不存在,盖提亚看到的是平静的大海和安稳的天空。藤丸立香的态度一如往常, 仿佛家中小孩出去玩耍忘记了时间, 家长出来找人回家吃饭似的。
太自然了,自然到就像是在说,不惜饶舌搞出这样一折戏的自己是个使人啼笑皆非的傻瓜。
藤丸立香就看着盖提亚的脸上阴晴转换, 最后混合成一抹黑, 恶狠狠地咬他的名字, “藤丸立香!”
“嗯?”少年想了想,通过喇叭跟他喊话,“你再喊我几声, 我也只能回答你——我在!”
盖提亚随手抽出一根佛钮司,举了起来。
藤丸立香露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诚恳的表情:“对不起,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谁也不提其他事, 谁也不看向别处,在战斗如火如荼的场地上,他们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耻笑我吗。”盖提亚的声音里含有恼怒,还有些懊丧,他现在才发觉一个事实,他的计划不一定有问题, 有问题的绝对是藤丸立香。
少年诧异了会儿,“几天不见你和白兰都学了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我笑你你不会用光带宝具直接抽我吗?”
“会, 还会抽你十五分钟。”魔术式龇出白牙。
两人就这样僵持住了。
贤王透过专用的道具看到这里已经开始笑起来了,盖提亚之所以站到敌人那边的理由,只需要看一眼即可明白。
引他大笑的绝对不是那被莫里亚蒂牵引出来的蛇皮操作,而是——掌管玉座却仍旧无知,区区野兽才不会考虑人的欢愉,一旦开始为了谁而做出蠢事,那就毫无疑问,只会是人类啊,杂种。
“事到如今还不肯正视自身,这样的自我催眠也要有个限度。”贤王笑得差不多了,天命泥板上字符轮转,他扯开一个更加兴味的笑容,“那就让本王也来参与一二吧,哪里,就当做是特等席的提前付费好了。”
幼吉尔一言难尽,最后只好往向神台的方向,“抱歉啦,立香,仅凭我是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
入江正一为了选择战特地准备了一个移动用的堡垒,自从狼毒及其下属入侵观众席之之后,非战斗人员就在库洛姆的掩护之下转移到了堡垒中。
尽管狼毒看穿了库洛姆的幻术,还没能赶过去,就被狱寺隼人拦住了。
堡垒的四面安装有摄像头,内部有屏幕实时转播,入江正一和斯帕纳各就各位,先把堡垒开到超火炎传送系统旁边去。
“千万别输给那只野猴子,棒球笨蛋!”狱寺一边应付棘手的幻术师,一边喊道。
“……”狼毒暗红色的面具下寂静无声,他只是敞开斗篷,无数幻影趁排山倒海之势朝他涌去。
那些幻象中还夹杂着雾属性和雷属性的海蛇,光靠箭矢当兵点卯实在是杯水车薪,狱寺一不留神脸上就多了道伤口,细密的疼痛娓娓道来战斗的残酷。
海蛇咬偏了方向,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帮忙。
“嘁。”狱寺隼人咬牙发出一个自嘲的音节,“虽然被你救了我很不甘心,但是……”
库洛姆紧握着三叉戟,战场的风吹动她的头发,她知道以前在黑曜中学发生的战斗,也知道由于自己的出身,和六道骸的关系,眼前的少年始终对自己有戒心。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垂下头,嘴唇抖动了几下,最后化作释然而又有点苦涩的笑容。
“但是,我会向你道谢,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狱寺隼人的声音冷静,却又如地壳下流淌的岩浆,热切,并且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他往前迈出一步,超过了库洛姆。
从这一刻开始,他会是无休无止的怒涛,也会是永远搭在弦上的箭矢,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成为真正能够帮得上十代目的左右手。
“真是的,我、一点也不甘心……”
库洛姆听到他这样说,狱寺隼人依次点燃手上的几枚属性不一的指环,他的头只回过稍许,她能看见的仅有狱寺嘴角的那个变得坦然许多的笑容罢了,“所以,赶快解决掉他们,我们要赶去十代目的身边!”
直到听见他说“我们”,女孩的脸上先是浮现出惊讶的神情,继而被微笑取代,“是!”
装配在银发少年手臂上的赤炎之箭唰唰连发五箭,岚属性的弓矢有的命中幻影,有的击破,剩下的则突出重围。
没等狱寺兴奋自己的攻击奏效,半路上,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斑落下,原本汹汹燃烧的火炎势头开始转小。
“只要人家拿出真本事,你们这些小鬼都不在话下哦!而且白兰也同意了嘛~”
蓝色长发的小女孩飘在空中,令人惊讶的是她的下半身竟然化作了一条鱼尾,浑身都被雨属性的火炎包裹着,镇静作用使得分解的箭矢没能取得应有的效果。
狱寺额头上青筋直冒,“你这平胸女在说什么啊!谁是小鬼啊!你不也一样么,要算起年纪,我出生的时候你还不见踪影呢!”
“呜啊~讨厌的小鬼说了好讨厌的话!这里就交给我好了,不要随便插手我的战场哦,狼毒。”铃兰一甩鱼尾,尾音陡然深沉了下去,迫人的压力爆发出来,镇静的雨水将极具腐蚀性的岚之炎浇灭,“啊、所以我才讨厌你,赶紧消灭干净然后去和白兰一起吃饼干好啦。”
女孩的双臂化作尖利的水刃,蓝色的鱼尾摆动,人已经从出现在了狱寺的身后!
不过这次,铃兰的手刃挥出之前,银发少年便已经透过训练出来的预警能力准备出了防范的姿势。只是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近,恐怕思考的时间只有十几秒,不,几秒钟就好,人体拥有不少部分,即便是受伤也不会影响行动力。
水刃贴着狱寺隼人的腰间刺下,铃兰却睁大了眼睛,明明已经判断出了她的攻击,依旧选择转身然后被自己刺透?
下一秒,填充完毕的赤炎之箭抵住她的眉心!
狱寺隼人刹那间判断并采取了行动,反过来利用了铃兰自动拉近的距离,“一直像是条鳗鱼一样滑腻腻的呆在天空,我可是会烦恼的,让你久等了……!”
“哟,这不是挺能干的嘛,章鱼脑袋!”叛逆骑士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畔,“但就凭你这点怒涛,根本就比不上我父王半点,拿你没办法,好歹是我选的学生,学生被刺伤了当老师的自然要讨回来,把你的弓端稳了!”
眨眼间,赤炎之箭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赤雷巡回,让雨属性的铃兰进退两难,“讨厌讨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不想玩了!”
手臂上承载的巨大能量让狱寺隼人难以控制,哪怕是用手试图固定,也会因为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实在是过于狂野而无法瞄准。
莫德雷德的幻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她双手插兜,抬起腿,用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下他摇晃不已的手臂,嘴边是狂气的笑容,“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力量,这便是毁灭吾父的邪剑!”
那一踢穿透了他的手臂,可奇迹般的将凌乱的力量安抚下来。
两个不同的声音,跨越了时间和空间重叠在一起,两种同样勇往无前的力量结合在一起。
“赤炎之矢——!!”
“向端丽的吾父发起叛逆——!!”
鲜红的光柱拔起而起,把面前一切阻挡物统统用牙齿撕裂,咬碎,分解成不值一提的尘埃!
桔梗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已经晚了,就算他利用了种子的增殖去帮铃兰抵挡那攻击,可是不敌那奇怪的幻影的攻势。
他飞在高处,遗憾的看着被开辟出崭新道路的地面,女孩的踪影已经消失不见,“哈哼,那就没有办法了,铃兰的败北是在意料之外。但你们的性命会终结在此,成为我奉献给白兰大人的礼物,是意料之中。”
随着桔梗的声音出来,云属性的火炎促使种子露出幼苗,将狱寺的C.A.I系统和彭格列匣子直接锁死,尽管少年临危不乱,第一时间就用手去扯开植物的茎,但是在增殖属性的作用下,他的挣扎是徒劳的。
“可恶!”狱寺隼人低低地骂了句。
“你好像没有办法了呢,收回前言,对付你或许连点燃火炎的觉悟都不需要。”
“那是因为你的对手是我。”云刺猬不知何时遍布空中,黑发凤眼的少年几个起落就触摸到了桔梗所在的高度,雪亮的双拐毫不犹豫劈下。
长发被削去尾尖,桔梗转换身形,飞到了更远一些的位置,“看来是和我一样的云属性守护者呢,我更改自己的话,你比下面的那些强一点。”
趁着云雀牵制敌人,狱寺不再犹豫,径直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把衬衣的下摆撕开包裹在腰际的伤口上,本想提醒云雀,他记得迦尔纳也有给云雀一个光球,想必里面包裹的就是刚才那股奇异又强大的力量。
然后他就看到,云雀的炎压骤然上升,迦尔纳的幻影隐隐约约出现在其身后,紧接着委员长反手就是一拐子把迦尔纳的幻影击溃,他开尊口说:“不需要。”
“哈!?”狱寺惊讶到咬了一下舌头,射|向狼毒的箭矢也有失水准,“那个、恁个……现在才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云雀将火炎灌注进彭格列匣子,然后冷傲地说:“别人的力量全然不需要,这个发色和眼影违反风纪的家伙,自然由我来咬杀。”
两人下方。
幻术师之间的战斗往往是相互争夺,争夺五感,争夺大脑的控制权。
站在地面,抬头只能看到幻觉污染过的天空,浑浊的颜色总是让人很不舒服。可天空中又有两道明亮的大空之炎在碰撞,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金色的光线,像是流星留下的轨迹。
库洛姆呼出一口气,明明是在战斗中,她却回忆起了在房间里,和一平两个人分食的那个豆沙包子。正是那个豆沙包子,让她从昏暗狭小,没有千种和犬在的房间里面走出来,和大家一起。
不可思议,心中填满的不是恐惧,也不是不安,而是一种洋溢的高昂感。
“哎呀?终于感受到了吗?”梅林惯用的轻佻口吻出现在她耳边,“先不要回头,告诉我吧,可爱的小姐。一直幻化出地狱景象的你,是否现在也会憧憬花海?”
“是。”她答道。
轻飘飘的男人用梦境似的语气说:“那就做点我们训练过的事情好啦,就是这样,嘿咻——!”
曾几何时见过的花海蔓延开去,直教荒芜的大地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可怖的幻术撤去,花、草、林等代表了生命的事物充斥起一无所有的旷野来。
花之魔术师微微一笑,用颂扬的语气诉说:“星之内海,瞭望之台。自乐园的尽头向你诉说,愿你们的故事充满祝福——”
高耸的塔身暴露在半空中,伴随着止境的风和妖精的歌声,一齐重现在织物上。
给予土地花朵,给予人类梦想,给予历史未来。
正在和桔梗对战的云雀感到消耗掉的体力正在飞速回填,并且火炎的质量也有所提高,感知到这些后,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个被六道骸凭依的小姑娘。
“像是这样出手的话,只有这一次啦,就请你当做特例。偶尔这样也不坏,想要感谢我的话,回来之后请务必和我秉烛夜谈一下喔。”
库洛姆缩了缩脖子,“……那个,不行。骸大人不会同意的。”
“说得也是,毕竟你有一个很麻烦的监护人。”梅林耸了耸肩,化为花海中的一朵,消失不见了。
狼毒本想趁虚而入,却绝望的发现他的视野内全部都是花,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花,仿佛这片花海没有尽头,它如同生命之潮,以进为呼,以退为吸,揭露了更为亘古的奥妙。
他一路左顾右盼,忽然感觉到斗篷被谁截住了,少女如花一般的身形开放在他身后,三叉戟的末端把他的斗篷钉入了花丛深处。
她如老师那般,微微一笑,“抓住你了。”
老师们那奇异的力量的帮助下,配合提升之后的彭格列守护者,竟然和真六吊花打得有来有回。
“竟然……赢了。”入江正一脑子里面只有一团浆糊,他根本没办法冷静的思考那些史诗般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可以阻止那个人,阻止他毁灭掉这个世界。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小瞧阿纲他们,以及我们和迦勒底啊。”reborn答道。
“嗨咿,那个圆圆的是什么!?”三浦春凑在屏幕前,不停地戳着屏幕上的橙色炎球,白兰和沢田纲吉站在坑底中心,浑厚的火炎将二人闭锁在里面。
可惜的是,在场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这时,宛如钟声一般的、富有节奏的响声响彻每一个人的耳畔,它出自谁也不知晓的角落,又填满空间的每一处。
透过无线电,他们可以听见沢田纲吉的低语,“彭格列戒指……正在和玛雷指环共鸣?”
京子指着另外一个屏幕也喊了起来,“天上,天上还有一个光球!”
那是一个小小的橙色光球,透过屏幕能看见它里面关着的是一个年幼的女孩。
冷酷的杀手在目睹那景象之后,罕见的动摇了,列恩化作武器,reborn对入江正一说:“我要赶过去。”
“这到底是……”白兰面对着破天荒的景致,也饶有兴致的眯起眼睛,“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小尤尼~”
早在会面之时,他就出手抹去了尤尼的情感,杀害了她的灵魂,让她无法反抗自己。
面对他的提问,尤尼应该回答才对,然而女孩却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藤丸立香的声音突兀的介入,他站在大空之炎的牢狱外,把手贴在障壁上,算是打招呼,“原来你叫做尤尼啊。”
“欸?立香君为什么会认识她?”沢田纲吉因为高强度的战斗,体力有些跟不上,头顶的火炎渐渐熄灭。
“因为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就是她哦。之前不能直接告诉你,真是抱歉啦!”
他这才想起了在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黑发蓝眸的少年的确提过那么一次,因为语气太过让人恶寒,他早就把内容抛在脑后了。
“是吗?你还真是能干啊,小尤尼。在我不知不觉之间,你还做了什么?”白兰恢复了黏腻的语气,像是条爬行在阴暗之处的蛇。
谁知尤尼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斗篷,胸前的奶嘴倏然爆发出猛烈的光,链锁反应之下,玛雷指环和彭格列指环都开始回应起奶嘴的光辉!
“藤丸先生,请、请躲开!”
女孩的悲鸣声还未落地,那大空之炎的洪流就已经绕过了藤丸立香。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头看去,只窥见一束洋金花于洪流击破的夹缝边缘晃荡了下。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他还没有彻底和藤丸立香撕破脸皮,再度燃起人理烧却的烽火时,就这样被丢人的放逐了。
这个世界的基石不仅忌惮着他,压制着他,甚至在完整的状态下,想要把他从自己的体内驱逐出去。
不,这是理所当然的。不管是哪个世界,哪个社会,人类的意识已经占据了星球的主导,这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盖提亚静静的睁着眼睛,周围的景象并不陌生,因为什么也没有,不存在于地表的虚空,连流放的概念也没有,仅仅是单纯的堕落罢了。
或许会持续几秒,几年,千万年。
原本虚构出来的右臂开始溃散,同他的坠落不同,那些自他体内分解出去的光点正往上方飘散着,一时间让这飘渺之地变得似乎……没有那么寂寞了。
再一次的,盖提亚理解到了。
魔神柱的集合崩溃时,末端四处逃散时,末端拒绝集合时,胸中充满的那些。
那些在五分钟之内,仍然无法仔细品味的、想要呐喊求救的恐惧。
那些在五分钟之内,仍然无法仔细剖析的、想要恳切不要夺走一切的呜咽。
这次虚无的坠落中,他已然明晰。
只是这一次不会有谁再许下从虚空中拯救他自身的愿望,也不会有命运编织出的奇迹把他从坠落中截取出来,赋予再一次新生。
因为人类的生命只有一次,无法推倒从来,亦是无法回头的一生。是他不耻却又渴求的一生。
重来一次的坠落中,不存在焦躁,不存在后悔,也不存在害怕。因那唯一的人类而诞生的志气,竟然支撑起了兽的内心。
没来由的,他没有依靠演算,也没有依靠智慧的权柄,只是往上方的虚空伸出了左手。
至于为何这样做,盖提亚产生了新的困惑,毕竟这里是方向都不存在的地方,五感也会不断消磨。也许他的确哪里失衡了,可惜已经没有了调整的机会。
触感先是传达到手指,然后是如蝴蝶的亲吻那样擦过手掌,最后坚定的定格在手腕处。
少年的手掌不及他的宽大,但形状很好看,藤丸立香握住他的手腕后,下坠的过程戛然而止。
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致使兽的眼睛形状看起来圆圆的,颇有几分可爱的意味。本想发问,但盖提亚中止了自己的行为,因为毫无意义。
他清楚藤丸立香不了解世界基石的真相,也不会了解自己被基石攻击的事实,少年之所以拯救他,他敢笃定,只是由于他伸出了手,去进行了渴望而已。
毕竟那是一个无法漠视生命的人类啊。
就算这寻求的存在是怜悯之兽,是吞噬人理的恶,只要他还在渴求宝贵而又短促的一生,藤丸立香便会义无反顾的拯救他。
盖提亚想起了他们在翡冷翠的街头奔跑,斜照的太阳落入那双蓝色的瞳孔,明明已经垂暮,却陡然焕发出朝气的色彩。
还有那个夜晚,藤丸立香说不想回馈给他新的敌意,也不想回赠给他新的憎恨,伴随着那份滚烫的仿制品被怜悯之兽攥入空无一物的掌心。
藤丸立香那时漏了一句话,可又沉默着再一次赠予了他新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不码字,夜晚徒伤悲,我天天生死时速自己都要看不下去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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