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鹤顿时瞪大眼睛, 猛地回过头向病床上望过去。
“水……”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玉梓?玉梓?”余鹤连忙跑过去, 一把拉起玉梓的手晃了晃,“醒了么?”
“水……想喝水……”玉梓依然闭着眼睛, 有气无力地喃喃道。
余鹤马上拿起床头的水杯,用医用棉签沾了点水,抹在他的嘴唇上, 轻声安慰着:“现在还不能喝水, 会引起呃逆。”
玉梓舔了舔嘴唇, 紧接着便是一阵似是要把肺咳出来的剧烈咳嗽。
余鹤赶紧拍打着他的前胸:“慢点慢点。”
终于, 玉梓缓缓睁开了眼。
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本就瘦, 现在更是瘦的脱形,巴掌大的小脸上只剩一对毫无神采的大眼睛。
“玉梓, 是真的醒了么?”余鹤此时的惊喜之情难以言喻。
他摸了摸玉梓的额头, 还有点热,但比之前好多了。
玉梓怔怔望着余鹤, 良久, 他才轻声问道:
“苏荫,是你么?”
“是我呀。”余鹤说着,就要出去喊人。
刚抬脚, 就被人猛地扯住了衣袖。
余鹤回头, 就见玉梓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苍白纤瘦的手正固执地抓着自己的袖子。
“不要走。”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无奈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我不走, 我只是去帮你叫大夫来。”余鹤安慰道。
但玉梓还是执意抓着他的袖子,摇摇头:“不要叫。”
余鹤实在拿他没了办法,只能乖乖坐回床边,拉下他的手塞进被子里:“乖,现在天气冷了,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也……不要再回殷池雪那里了……”玉梓依然自说自话。
余鹤愣了下,接着勉强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去了,我以后都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玉梓才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别人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就像玉梓,随便嚎两声,撒撒娇,自己就立马缴械投降。
可惜殷池雪是个不会哭的,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只要自己拒绝一遍,他便再也不会强求。
但有一点,余鹤猜错了。
殷池雪不是不会哭,只是他早已习惯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对于他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来说,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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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梓的身体眼见着一天天好了起来,脸色也比之前好看多了,甚至还有了笑模样。
陈老爷看在眼里喜在心间,一高兴,就TM跑到外地旅游去了……
“这陈老爷心也是大。”余鹤正在厨房煎药,听到下人们的闲聊,忍不住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感叹。
说是去旅游,实际上是过去那边谈生意了,只身前往,连他最疼爱的二姨太都没带。
这可倒好,主持大局的陈老爷一走,这家里就是魏琪彤和陈玉蓉的天下了,明明是后进的小妈,这陈玉蓉却和魏琪彤好的真正一家人一样。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不过余鹤可不惧她,毕竟苏荷已经嫁人了,能欺负的人都走了,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小娘们也奈何不了自己什么。
本以为这魏琪彤天天都得在陈家都横着走了,但出乎意料的,魏琪彤对余鹤当真收敛了不少,甚至还会主动示好。
余鹤正搁那儿煎药呢,就见魏琪彤拿着她的粉色绒毛扇扭着腰肢款款而来。
其余几个下人见了她都赶紧福礼,只有余鹤,权当没她这个人,该干嘛干嘛。
“辛苦了。”魏琪彤冲着余鹤甜甜笑道。
余鹤就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于是便多长了个心眼。
“没有你辛苦,天天伺候陈老爷才是真的累吧。”余鹤扇着火,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魏琪彤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余鹤身边,翘起二郎腿,这么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她高开叉旗袍下露出的一截大白腿。
“我来吧,你去歇着吧。”魏琪彤主动请缨。
余鹤扭头瞧了她一眼,冷笑:“这种脏活儿哪敢烦劳您动手,您要是碰着烫着的,在陈老爷枕边吹吹风,我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魏琪彤也不恼,固执抢过余鹤手中的扇子,笑道:“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才是言重了。”
好一个一家人,这词在余鹤听来只想吐。
“先前是我不懂事,得了点权势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是我不对,我向你还有你妹妹道歉。”
她顿了顿,接着道:
“其实,咱们本都是苦命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十岁那年就被我父母卖进妓寨给人做贴身丫头,经常挨饿,妓子们心情不好就对我拳打脚踢,小黑屋一关就是一天,后来还是春和戏班的老班主见我可怜,给我赎身收留了我。”
魏琪彤说着,眼眶微微发红。
她说得太诚恳了,以至于余鹤都有些动摇。
“所以我来到陈家后,即使是做了姨太太,可那种自卑感还是根深蒂固,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证明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想着给你们来个下马威。”
余鹤撑着腮,望着灶膛内熊熊燃起的火焰,若有所思。
“我其实很羡慕苏荷这个丫头,她受欺负的时候,有人能站出来帮她说话,替她挨打,可是我当年呢……”
魏琪彤吸吸鼻子,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我什么也没有,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忍着。”
余鹤睥睨她,不知该说点什么。
恨她是真的,但是同情也是不可否认的。
毕竟在这个动乱的时代,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我说这个不是说一定要求得你的原谅,我知道我做了那种事,你恨我是肯定的,但是人生其实很短,白驹过隙转眼即逝。”魏琪彤擦擦眼泪,勉强笑笑。
“所以,剩下并不漫长的时日,我还是希望能和你们好好相处。”
余鹤还是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了,这个。”说着,魏琪彤从怀中掏出一只丝绒盒子递过去。
“这是老爷买给我的手链,我在床底找到了,是我的丫鬟打扫卫生时不小心碰掉了,这个……就送给你妹妹吧,聊表歉意。”
余鹤看着那只手链,忽然笑了起来。
他摇摇头:“算了,你自己收着吧,心意我领了,我妹妹现在不缺这种东西。”
魏琪彤柳眉微蹙,虽然在笑,但看起来还是略微带着一丝伤感:“谢谢,真的,谢谢你。”
“那为了谢罪,我就罚你负责把药煎好,亲手照顾玉梓喝下去吧。”
“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魏琪彤听后,终于舒展开眉头,笑得春风灿烂。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玉梓的身体日渐好转,魏琪彤也收敛脾气,变得贤良淑德,陈老爷谈生意得到了大手笔的赞助,给陈家添置了不少新家具。
陈老爷回来的时候,还意外带回来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初进陈家大院之时,便犹如一阵旋风般刮过每一处角落,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娇俏的高马尾,那张精雕玉琢的面庞,以及那与其他下人格格不入的高贵气质——
“殷殷殷殷池雪?!”余鹤直接惊成了蒙克的名画《呐喊》。
那个年轻人微微颔首,似是打过招呼。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招的秘书,殷池雪殷先生,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处。”陈老爷乐呵呵道。
余鹤内心OS:陈老爷你是瞎了么?这可是夜海城的老板啊!那个名震海城的流氓头子,抢过来给你做秘书?你怎么这么大能耐呢?
一旁的玉梓见了他,眉头都拧成一个疙瘩,他抬手指着殷池雪,刚要说什么,便马上被余鹤捂住嘴巴。
而一旁的陈玉蓉见了殷池雪,小脸顿时红成烂番茄,那羞涩抿嘴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平日里是个颇没教养的小泼妇。
陈老爷似乎也看出来了,只是笑笑,没说话,一甩衣袖,大踏步带着殷池雪离开了前厅。
这什么情况?殷池雪怎么过来给陈老爷做秘书了,难道……夜海城倒闭了?!
余鹤赶紧跟着溜到陈老爷的书房门口,就听见他俩人正在房里谈论什么,余鹤紧紧把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清他俩到底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倏然间,面前房门猛地打开,紧接着,余鹤一个踉跄便撞到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他一抬头,正对上殷池雪似笑非笑的眼睛。
“怎么,这是你的新嗜好?听墙角?”殷池雪温柔笑道。
余鹤赶紧直起身子,一把拉过殷池雪,还做贼似的东张西望一番,接着将他拉到后花园。
“你怎么来了!”余鹤焦急问道。
“是法律明文规定我不能来的么?”殷池雪故作诧异。
“少贫,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在夜海城当家了,难道夜海城倒闭了?!”
殷池雪望着余鹤这模样,笑得格外宠溺:“没有哦,我只是觉得,你不去那我便来,这种事总要有一个主动的。”
余鹤望着他,心底霎时涌上一股热流。
是啊,你不去我不来,那终究会错过。
自己自怨自艾要是当初没有拒绝殷池雪就好了时,殷池雪却在想办法挽回。
“只要你不是厌倦我了,无论中间有什么阻挠,都有办法解决的。”殷池雪说着,抬手碰了碰余鹤的脸,“你是不是瘦了,脸颊都凹进去了,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余鹤抿紧嘴巴,点点头。
“是因为太想我了么。”殷池雪微微俯身,凑到余鹤耳边开玩笑的悄声道。
那种热气喷出来似有若无地搔着耳际,弄得余鹤心神荡漾,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的,他点了点头。
但伴随着殷池雪玩味的笑,余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又赶紧摇头否认。
殷池雪笑出声,抬手揉揉他的头发:“你什么时候才能坦诚一点呢。”
“我哪里不坦诚了。”余鹤别过头,哼了一声。
说罢,他又悄悄抬头看着殷池雪的反应。
不得不说,果然是长得好看的人就算披个麻袋都好看,就像殷池雪,不管是正装还是休闲装亦或是稍微有点夸张的大衣,都被他穿得别有一番风味,穿什么就有什么样的气质。
“你留的信我烧了,反正我没看内容,什么也不知道。”
“但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余鹤说着,还瞥了眼玉梓的房间。
“你知道不知道,在我们生意人中间有个不成文规矩,相中的绝对不会拱手送人,不管是物品还是人,所以,我劝你趁早告知那个小少爷死心吧,为难你的不是我,是他。”
虽然殷池雪说得是没错啦,但是……
余鹤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这小少爷心理素质太差了,动不动就跳河自杀,这谁受得了。
所以余鹤现在已然不是同情他,而是不敢得罪他。
但这种事真的很难开口,余鹤想了想,最终也没说,只道“算了”。
“话说回来,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是殷池雪么,他们都不怀疑的么?”
殷池雪耸耸肩,道:“我在海城用的是花名,所以极少有人知道我的真名。”
余鹤在内心鄙夷:“你当自己是艺人啊还整个花名出来”。
但是这样的话,就可以和殷池雪继续刷亲密值了吧?
好耶!可以回家惹!
一想到这个,余鹤就忍不住开心地跳了起来。
而一直躲在石头后面偷看的玉梓却暗暗攥紧了手,嘴巴紧抿。
殷池雪的到来使得陈家上下的男性都陷入莫大的危机,他们苦苦暗恋的小丫鬟也好,大小姐也好,似乎都被他勾去了魂儿似的,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就连陈玉蓉也难得的娇羞起来。
余鹤正在厨房煎药,就看见旁边几个打扫卫生的下人正凑在一起密谋什么,声音极小,但余鹤还是隐约听到了殷池雪的名字。
本来他是不太爱管这些人的事,但既然涉及到了殷池雪,那必然是要偷听一番。
他悄悄迂到几人身后,竖起耳朵,刚趴过去——
“你在这做什么呢。”一道轻软的声线赫然响起,吓得余鹤一哆嗦,手中的蒲扇应声落地。
他忙慌不迭地回头一看,见是魏琪彤。
“你走路都没声儿的嘛,吓我一跳。”余鹤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小胸脯。
“我是来看看药煎好了没,就见你在这听墙角。”魏琪彤掩嘴笑道,“快如实招来,在这偷听什么呢。”
“哪有。”余鹤还死不承认,“药差不多了,你看一下,好了就端过去吧。”
魏琪彤点点头,从一旁拿过抹布,将药盅从炉子上取下来。
“对了,我有事想问你。”余鹤忽然道。
魏琪彤摸摸耳垂,然后把药倒进碗中:“你问。”
“那天你冲乔越良说了句你他妈的……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魏琪彤看他一眼:“很奇怪么。”
“也不是……就是有点在意,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觉得新鲜罢了。”
魏琪彤笑笑:“你也知道,我先前是在戏班子讨生活的,那边的客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自然而然就跟着学了那么一两句。”
余鹤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道:“你去给玉梓送药的时候他有说什么么。”
“对我还是有抵触呢。”魏琪彤无奈地摇摇头,“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我做错在先,不过这几天好点了,会乖乖吃药了。”
“那就好,你们可是要相处一辈子的,所以尽量搞好关系吧。”
“借你吉言吧。”说罢,魏琪彤端着药碗出了厨房。
待魏琪彤走后,余鹤又凑过去想听听那群下人到底在说什么,但一搭眼,却发现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走了。
莫名其妙。
从他们嘴里听到殷池雪的名字,还是会不舒服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鹤现在心里慌慌的,虽说现在平静无风,但他总感觉,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7 20:25:34~2020-01-19 12:3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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