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你?” 老孟狐疑地问。

    盛慕槐能从他脸上看出,他想说的是你这个看门捡废品的老头儿吹什么牛,少在这里裹乱了。

    于学鹏也说:“老盛,京胡可不是普通二胡,也不是随便拉拉就成的玩艺。琴师要引领乐队,要贴合演员,要托腔保调,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了。”

    “我能拉胡琴。” 盛春还是重复那一句话。

    “你说你能拉,你给哪个戏班子拉过?什么时候拉的,拉过多久?” 老孟憋不住,一连串问题抛出来。

    盛春沉默,在老孟越来越不相信的脸色中,他淡淡地说:“野戏台,跑码头,我都干过。如果不信,我也不勉强。” 说完转身便走。

    “留步盛大哥。” 于学鹏赶上去挡在盛春和盛慕槐身前,笑着说:“老孟说话一向不中听,您别放在心上,实在是我们太重视这第一场演出了,容不得一点闪失,这才不得不慎重。您说您会拉胡琴,不如咱们现在就试试,如果您真能行,那就是救了我们团一命,我绝不会亏待您。”

    “要不,您拉拉试试?” 于学鹏问。

    见于学鹏转变态度,盛春也没摆架子,随意地点点头。

    于学鹏说:“老孟,去把我家祖传的那把胡琴拿来给盛大哥试试。”

    “得嘞,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 孟东辉嘴里嘀咕着,很快将一把紫竹担子红木轴的京胡拿到了院子里,递给盛春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小心点儿。”

    盛春拿过那把京胡,三两下便调好了弦,坐在盛慕槐给他搬来的一个瘸腿凳子上,将一条汗巾垫在腿上,拉了一段夜深沉。

    乐声响起时,盛慕槐眼前不由自主就浮现了霸王别姬里虞姬舞剑的片段,虽然没有鼓声,也自慷慨激昂,悲壮跌宕,令人不由有鼻酸之感。想到虞姬在这淋漓尽致的一舞后,就挥剑自刎与霸王永别,就恨不得这乐声永远不要停止。

    盛春的头随着乐声微点,那张弓被他拉得快如闪电,漫天剑花都化为了他的手下残影。他的眼神微凝,仿佛正注视着那戴如意冠着鱼鳞甲披明黄斗篷的虞姬。她那绝美的倩影降临在这残破的小院,她的恨,她的爱,她的不甘,她的决绝就这样摆在面前。

    这一刻,他平常的沉默寡言、谨小慎微都消失了,那条狰狞的长疤微微泛红,却是为了这乐声而激动。

    小院静的只剩胡琴的旋律,不知道什么时候,剧团的人都从宿舍走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震动,他们早忘记有多久没有听到这酣畅淋漓的声音了。

    一曲终了,盛春放下弓微微一笑,满院竟然没有人说话。

    “好,太好了……” 于学鹏眼睛微红,别说现在,就是当年父亲还在的时候,他都没有听过这么好的琴声。他说:“盛先生,不,盛老师,您演奏的太好了,您可不可以给我配一段,看看托得怎样?”

    “可以。” 盛春点头。

    “那就唱《空城计》西皮二六那段吧。” 于学鹏说。

    那是盛慕槐最喜欢的老生唱段之一,她眼睛一亮,一脸期待。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于学鹏唱的中规中矩,有些老味儿,但却不足以令人回味。但是盛春的胡琴严密地包裹和托住了他,给他的唱段增色了不止三分。

    “好!” 等于学鹏唱完,老孟带头喊了一声,满院里响起了掌声,还有人撺掇着要班主再来一段。薛山站在人群里,神色复杂。这么好的琴师他跑了几十年码头都没有见过两个,可他活了大半辈子了,还真没听过盛春这一号人,难道这水平竟然只是个票友?

    于学鹏走到盛春面前,激动地说:“盛老师,没想到咱们这小庙里竟然藏着您这么一出大佛,您有这手艺如果不露出来岂不是明珠蒙尘了!您看,咱们这凤山京剧团也刚安定下来,又缺琴师,如果您加入,我一定给您最好的待遇。”

    “我对加入你们戏班子没兴趣。” 盛春平静地说:“我就帮你们这次,你们还是尽快去找琴师吧。”

    于学鹏还要再劝,盛春却把胡琴塞到孟东辉手里,领着孙女走回了自己那间透风的小屋子。

    孟东辉手里捧着琴,不可置信地说:“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可是他怎么就不肯加入咱们凤山京剧团呢?难道这不比他沿街收破烂好?”

    于学鹏说:“老孟,以后你绝不能再对盛先生不恭敬了。咱们这是撞了大运才能碰到这么个能人。有奇才的人肯定都有些脾气,虽然他现在不答应,但只要我们慢慢磨,指不定哪天他就能改变主意。”

    ***

    盛慕槐忍着自己心里的激动,跟着爷爷慢慢走回了房间。一进门,她就说:“爷爷,你怎么没说过你会拉琴啊?” 而且还拉得这么好。

    “这有什么值得说的?” 盛春神色淡淡地,仿佛这真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这怎么不值得说呢?爷爷,你以前真的跑过码头,上过野戏台吗?” 盛慕槐太好奇了,她没想到原来平常看上去就是个普通老头的爷爷竟然还有这样一层隐藏身份。她就知道爷爷脸上那条疤里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没有。我从来没有跑过码头,没有去过野台子。” 盛春摇了摇头,笑着说:“我骗他们的。”

    那怎么可能,盛慕槐却不相信。爷爷的水平那么高,不可能没有经过舞台实践。但她不能显露出自己很了解京剧的样子,只能睁大眼睛继续问:“那您拉琴是怎么拉得这么好的?您是不是也会唱戏?”

    “戏戏戏,我看你心是野了,戏班子才来几天,你就满口都是戏的,你听过几出戏?”

    ……又来了,经典爷爷牌灵魂拷问。盛慕槐很想说自己听过的戏还真有不少出,而且就这一天就听了不下五小时,说不定过两天都能听辛老板的《阴阳河》了呢!

    不过她在爷爷面前当然不敢讲,只好说:“我当然听过,前些年《红灯记》不是满大街在播吗?‘爷爷,你听我说!我家的表叔叔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盛慕槐说着说着还唱起来了。

    “那也叫戏?” 盛春面无表情,手指点了点盛慕槐的脑门:“别唱了,难听死了。”

    盛慕槐撇了撇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爷爷,你去给他们拉琴的时候,我可以去听吗?”

    “你不用写作业?还有三个星期就期中考了。” 盛春板起脸说。

    “爷爷——” 盛慕槐撒起娇来,她扯住盛春的衣袖说:“如果我这次期中考考了全校第一名,你就让我去听戏好不好?”

    盛春笑了:“这小丫头,没学会走就想飞了。你要是考了全校第一名,别说是听戏了,就是唱戏——”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停了下来,那唇边漾起的笑意像水纹一样消匿了痕迹。

    盛慕槐却抓住机会,飞快地说:“那就说定了,如果我期中考考过了,爷爷你就让我去唱戏!”

    说完她就立刻跑出了屋子去刷牙,不给爷爷反悔的机会。盛春看着小孙女天真无邪的那模样,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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