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上坟是盛慕槐的白月光, 是她对辛老板的入坑之作。
辛老板身穿白衣, 头扎孝巾,素衣缟带满场飞舞, 真就是小上坟的别名“飞飞飞”一样。
加上他声音娇媚,眼神含情,手指纤细灵活,小媳妇儿不仅把自家荣归故里的丈夫给勾住了, 也勾住了盛慕槐的心。
从此再看别人都不是那个味儿了。
这出戏盛慕槐前世就不知道看过多少遍,闭着眼睛光听词都能说出辛老板的下一个动作。
可是她一时间还不想对着视频照练。
这出戏虽然是出小戏,但是对跷功的要求很高,各种步法身段十分复杂,还几乎要从头唱跳到尾, 如果功力不够,就很容易一边做动作一边喘, 到时候出丑的就是自己了。
盛慕槐决定要把跷功先练好。
这一年来她不上课的时候几乎都绑着跷, 加上爷爷后来又重新训练了一遍,基本的戏踩跷都没什么难度了。可是她是看过许多前辈视频的人,知道自己的水平还远远不够。
要把小上坟演好, 必须得做到踩跷比别人平地走路还轻松才可以。
她到系统里的大练功房,第一次开启了困难模式。
果然是要花一百积分才能开一次的模式, 一踩上跷,地面就变得跟结了冰一样滑, 盛慕槐要稳住重心, 在冰面上做出各种动作, 练了一夜,都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
好在系统有身体修复功能,不然第二天起床,盛慕槐整个人鼻青脸肿的,肯定会引起整个剧团注意。
由于寿宴办的非常成功,又得到了邹市长的夸奖,黄老板非常得意,付给了凤山京剧团一千元,还派面包车专门把他们送回了槐上镇。
剧团照例放假三天。一大早,王二麻就把凌胜楼、盛慕槐和周青蓉叫到了后院的墙角。
王二麻抠了抠脑袋说“那个,其实吧,到黄老板家的第一天,我和大师兄晚上想去找你们看萤火虫来着,没想到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王二麻,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 周青蓉脸变得通红,她想起那天她说过自己对未来的打算,又羞又恼。
“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大师兄” 王二麻赶紧问凌胜楼。
凌胜楼有什么办法呢,又不能说王二麻确实是故意要听的,也只能点头。
还是大师兄比较有威信,周青蓉瞪了王二麻一眼,不说话了。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笑兰姐对侯大哥有意思,依照我的观察,侯大哥也肯定喜欢笑兰姐。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成立红娘小分队,把这对小鸳鸯凑成一双。” 王二麻两个食指往中间一凑,做了个旦角儿的姿势。
“你有什么计划吗” 盛慕槐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咱们就见机行事,推波助澜呗。你们女孩儿负责笑兰姐,我们负责在侯大哥耳旁吹风,怎么样”
“好,就这么办。” 盛慕槐说。马上就是爷爷要开始教戏的时间了,她和凌胜楼得赶紧过去。
正好不远处侯成业从宿舍里走出来,几个人互看一眼,赶紧各自散开了。
盛慕槐绑上跷,和凌胜楼一起走进排练厅,爷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了,同时在的还有凌胜楼的师父薛山。
爷爷手里拿着一支笛子,见他们进来,将笛子横在嘴边吹了一曲。
盛慕槐听出来了,这是贯穿小上坟的柳子腔,悠扬欢快,和民间小调一样朗朗上口。
等爷爷将笛子放下,盛慕槐过去挽住爷爷的手捧场“爷爷,你怎么什么都会,好厉害。”
“少来,要开始教戏啦。” 爷爷用笛子敲了敲盛慕槐的头,她赶紧放手,和凌胜楼一起站好,准备接受爷爷的教诲。
爷爷先简要介绍了小上坟的内容和腔调。小上坟的故事很简单,小寡妇以为自己去京城赶考的丈夫死了,正在上坟,这时候已是八府巡按的丈夫回来了。夫妻们一番交谈之后相认,一起欢快地回转家门。
又因为小上坟是出移植剧,用的腔调不是京剧常用的西皮和二黄,而是柳子腔,由曲笛和海笛来伴奏。
“它的唱词是这样的,我已经手抄了两份,你们拿回去背好。” 爷爷将两张纸递给凌胜楼和盛慕槐,上面全是他隽秀工整的字体。他将人物、唱白全部标注好,甚至连一些需要注意的特殊地方也写了出来。
这已是惯例了,但凡爷爷教戏,都会手写戏词让学生们自己回去背诵,而不是由他一句一句地口授。他认为通读戏文有利于学生更好地把握全剧。
“先带你们熟悉一下腔调。” 爷爷说完,又将笛子横在了嘴边。
一边听着那轻快的旋律,盛慕槐心里有了个想法。她对辛老板的声音在熟悉不过了,如果她能让爷爷开口唱一句,那爷爷到底是不是辛老板,就很清楚了。
等爷爷吹完一段,她就问“爷爷,这柳子腔听上去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您能不能唱一小段让我们感受一下就一小下。”
她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没想到爷爷笑了笑说“好啊。”
“只是我很久没唱了,要唱的不好,你们也见谅。” 他说。
“盛老师怎么会唱的不好” 薛山鼓掌,首先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来。
他今年虽然已经六十六,但身体颇为健壮,还能翻跟头,耍兵器,肚子里有一百多出戏,是凤山京剧团的一宝。因为早年跑过许多码头,他身上颇有些江湖习气,最佩服的就是有能力的人,所以他十分佩服盛春。
“见笑了。” 爷爷握拳咳嗽一声,抿唇一笑,将手背在身后唱道
“肖素贞我这里把头抬,尊一声老爷,你打哪里来。
坟前无有关王庙,坟后又无有接官厅。坟东无有拴马场,坟西无有饮马泉。
又不通南北各大道,我的爷呀,你为何来到我刘家的新坟”
那个“肖”字一出口,盛慕槐就已经确定了,爷爷就是辛韵春。没有人能唱出那个味道。
她眼圈蓦地红了。
爷爷的嗓音和原来一样,没什么变化,只是中气稍微不足了些,那个“来”字的转音还是那么娇滴滴,勾得人心尖颤动。
爷爷就是辛韵春。辛韵春就是把她捡回来养大的人。
辛韵春真的就是爷爷。
他还唱的那样好,可是却再也不能登台了。
盛慕槐拼命地克制自己,可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爷爷的手也一直背在身后,像是一个老干部。可是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把手伸出来,朝前一指“你为何来到我刘家的新坟” 手指配合着眼睛转圈,可爱极了。
可是下一秒他就走过来了,着急的模样“槐槐,你怎么了”
盛慕槐伸出手一摸,原来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我不知道啊。” 她仓惶地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她知道这样很蠢,但她忍不住,鼻涕眼泪都糊了一膝盖。
“来,跟着爷爷到旁边去,咱们爷俩聊聊。” 三个人都围着她,爷爷看出盛慕槐的难为情了,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角落里。
“这是怎么了爷爷唱的太难听了,都把你给难听哭了” 盛春伸手帮盛慕槐温柔地擦掉眼泪。
“不是,爷爷唱得很好听,我是被感动的。” 盛慕槐胡乱扯了个理由,但是爷爷显然不信。
近距离看爷爷,他连白发也多了起来。盛慕槐垂下了目光。她现在有些不敢看爷爷,怕控制不住情绪。
“你这孩子。” 盛春愣了一会儿,似乎知道盛慕槐为什么要哭了。他叹了口气,他朝凌胜楼招手,“胜楼过来,带你师妹出去散散心。”
凌胜楼走过来,把盛慕槐给领出去了。
不想让别人看到,盛慕槐就和凌胜楼走进了空旷的排练舞台。这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光秃秃的砖墙和水泥地面让一切都很萧瑟。阳光从墙顶的窗户透进来,照亮了舞台中心的位置。
盛慕槐一屁股坐下,看着那个舞台。
凌胜楼也在她旁边坐下,和她一起看舞台。
“不是因为你父母的事情。” 凌胜楼肯定地说。
盛慕槐不吱声。
“是因为爷爷唱的那段词” 凌胜楼问。
见盛慕槐还是不说话,他又说“盛老师唱的很好。”
“就是因为唱的太好了,我很难过。” 盛慕槐终于开口了。
她指着舞台上那一小片光“你看那个舞台的中心。站上去得多不容易啊,可是说毁也就毁了。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她看到锣鼓响处,有辛老板风华绝代的身影,可如今空空荡荡,到处都是一片光秃秃的,台下连一个观众也无。
“可爷爷还有你啊。” 她感觉到脑袋被摸了一下,凌胜楼蹲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目光,“命运已经是这样了,全中国每个人都被裹挟进了那股洪流里,没有人能例外。爷爷只是换了个舞台。”
“人要往前看,才能有希望。也只有往前看,这生活才能继续下去。你的眼泪没有意义,只会让你爷爷更难过,你懂吗” 凌胜楼盯着她的眼睛,毫不留情地说。
盛慕槐抬起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从他黝黑近无情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与脆弱。
她醒悟过来,对啊,她刚才都干了些什么啊当着爷爷的面那样哭,爷爷如果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该多难过啊
她必须强大起来,才能把辛派艺术传承下去,而不是在这里悲春伤秋,让自己的情绪淹没别人。
连爷爷都能好好教这出戏,她有什么资格躲在角落里伤感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眼泪收了回去。
“我好了,我们快回去继续练习吧。” 盛慕槐突然从原地站起来,因为站得太快,还差点刮到了凌胜楼。
凌胜楼您也是好的很快了。
但这小女孩真通透,不矫情,他都有些佩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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