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团长看到那么多人在后台, 有些惊讶, 但还是先笑着介绍“李老,这是我们省团的当家青衣肖红霜, 她在戏校的时候曾经和辛先生学习过,现在也致力于恢复辛派传统,特别想见见您。”

    肖红霜也赶紧上前打招呼。

    盛慕槐看得咬紧了牙,这人在外面打着辛老板的名头招摇撞骗就算了, 竟然还骗到爷爷师兄的身上来了。

    她在想,如果李老板真以为肖红霜是爷爷的传人,她该怎么揭穿这个谎言。

    可没想到刚刚还十分和蔼的李韵笙把脸一沉,连手也没有伸出去。

    肖红霜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脸上的笑也僵硬了。

    “肖红霜, 我知道你。”

    李韵笙站起来看着她,他身量极高, 久习武艺极有威严, 给人一种强烈地压迫感。

    团长懵了,不知道首都的名家怎么会认识肖红霜,而且对她那么有敌意。

    “你说你是我师弟的学生那你还记得, 当年是你带头抄他的家,当着他的面把他最爱的收藏品全部打碎, 珍藏的戏衣全部烧毁,还押着他游街的吧”

    “你们这群所谓的学生造他的谣言, 说他不男不女, 逼他穿跷走在前面, 然后从背后一次次把他踢倒在地上,有一次他被打得三天没下床,我没说错吧”

    李韵笙一双眼睛满是悲愤,积郁的怒火与漫散的心疼找不到出口。

    那是韵春啊,是科班里人缘最好、最聪明、最潇洒的小师弟,是出科后人人赞一声风流的辛老板。

    韵春家里条件好,自己呢,不仅家里穷得叮当响,还胃口大。所以每次他父母捎来好吃的,除了分给全班同学,韵春都悄悄给他留一份。

    他们自科里就一起演戏,出科了同组戏班,韵春挑头牌,两个人一起不知走过了多少城市,获得了多少赞誉。二十多年,他们没有拆过伙。

    可没想到一分别,就是永别。

    如果他平反后没有立刻寻找师弟的下落,也不会知道他都遭遇了什么。

    他不敢想象这些年,韵春是怎么过的。

    李韵笙每说一条,肖红霜的脸色就白一点。

    那时候她是西北某省京剧学校的学生,辛韵春从首都调到他们戏校教戏,不到两年就被关进牛棚了。可李韵笙一直留在首都啊,他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你们这些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韵笙忽然抬起一脚,先踹肖红霜的肚子,又闪电般自后踢向肖红霜的膝窝,她被踢得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她捂着肚子瘫在地上。

    “李李老,您脚下留情啊。” 团长胆战心惊地说。

    李韵笙不仅是戏曲界德高望重的前辈,首都戏校的副校长,还是全国政协委员。即使团长有心偏袒肖红霜,也不敢阻挡。

    “过去的事即使是时代的错,你这人也够黑心的了。你们如果老老实实的,我还没打算这么快算老账,但你竟然还敢打着韵春的名号出来,我就只能替他教训教训你这个莫须有的学生”

    李韵笙浓眉竖起,他又看向团长“团长,这样品行不端、艺德为零的人你还能让她打着辛派的名头留在剧团演主角吗”

    戏曲界是非常讲究辈分与资历的地方,李韵笙德高望重,而且桃李满天下,就连教过的学生在各剧团都已经身居高位,即使他平常都在首都,团长也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李老,您说得对,我们以后一定不让她再打辛老的名头了,以后我们选主角也会慎之再慎。” 团长立刻说。

    “把她带走,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李韵笙厌恶地说。

    团长赶紧把还瘫在地上的肖红霜拖起来弄走了。

    李韵笙回头,抱拳道“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只是师弟的仇不能不报。”

    盛慕槐刚才早就听得愤怒至极,恨不得上去再踹肖红霜一脚。

    她本不该说话,却还是站出来说“谢谢您,李老。您替我我最喜欢的角儿报了仇,正了名。我敬佩您的为人,希望有一天也能做您学校的学生。”

    “哦你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韵春,喜欢韵春” 李韵笙问。他看着这孩子又大又明亮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师弟。

    “是。” 盛慕槐重重点头。

    “刚才你也听了我的戏,你会唱潘巧云那段吗” 李韵笙问。

    “会。”

    “那你唱唱吧。上次你唱的是金玉奴,这次翠屏山,换个感觉。”

    盛慕槐看出了李韵笙的怀念,刚才既然已经看过了表演,那么唱得像爷爷一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吧

    她定了定神,变换了一副风流中带点狠辣的神情,唱道“潘巧云在房中自思自想。想起了与海师父不能久长。等大郎回家来对他言讲,管教那小石秀赶出门墙。”

    这短短四句南梆子尽得辛派风韵。李韵笙不由惊喜,他说“如果我师弟还在,我会劝他新收下你这个徒弟。”

    这是句很高的评价,戏班子里的人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只有周青蓉咬了下唇,神色不由黯然。

    李韵笙说“小姑娘,你刚刚说要做我们学校的学生,你可不能食言啊。”

    “等初中毕业,我一定去投考。” 盛慕槐回答。

    薛山回来,绘声绘色地在饭桌上向大伙描述了李韵笙的霸气两脚,赞叹“李老不愧是大武生,给他师弟报仇也那么边式肖红霜跪在地上,脸青的跟鬼一样,我看她是完了。”

    盛慕槐偷偷看爷爷,见他安静地吃着饭,那神情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无所谓,反正就像是与自己都无关一样。

    “李老还说了,要是辛老在,都会劝他手下我们槐槐做徒弟呢老盛,你家孙女出息了呀” 薛山一巴掌拍到盛春的背上。

    盛春无奈地放下筷子,唇角微微扬起“行了老薛,咱们好好吃饭吧。我跟你保证,辛韵春要在这里啊,也肯定愿意收槐槐做徒弟。”

    “你看看,这爷爷多护短啊。不过你这短护对了,槐槐以后要是到了首都,也别忘记给咱们凤山争光啊”

    周青蓉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你不多吃一点儿,明天坐火车可没那么多好东西吃了。” 盛慕槐劝她。

    周青蓉摇头,拉着盛慕槐的袖子小声说“槐槐,我突然有点怕。你说,为什么你那么厉害呢我要是能有你一半也就好了。”

    “你别想那么多,你可是有基础的人呀,到了首都那么多名师,只要好好肯定学会出头的。等下我去和你一起收拾行李,班主都说好了,明天给你践行,大家一起送你去火车站呢。”

    “嗯。” 周青蓉靠在盛慕槐的肩膀上,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出人头地。

    送走了周青蓉,凤山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和市二团合作了一个月,上座率很不错,盛慕槐、凌胜楼在省城也有了名气。但是很快就有人举报市二团用小演员演出,还踩跷,不符合政策规定,终于合作还是终止了。

    盛慕槐和凌胜楼又回到了乡村大舞台,但他们也无所谓,毕竟只要是舞台,哪里都一样。

    爷爷开始把自己的剧目一出一出的整理出来,教给盛慕槐和凤山京剧院的其他演员。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他会亲自给盛慕槐示范唱腔和身段,甚至在教“鬼步”的时候还绑上了跷,亲自给她示范。

    十月底,周青蓉的第一封信寄回了凤山。她说自己已经考上了首都戏校,分到了青衣组,一切都过得很好,只是有时候很想念在凤山的日子。但是槐下镇毕竟跟大城市不能比,首都繁华的让她不敢相信,大家以后一定要来看一看。

    于笑兰、盛慕槐、二麻子都给她回信,此后她也每月都寄一封信回来,讲讲新学到的东西和在首都的见闻。

    就这样到了冬天,雪花飘落下来,呵口气是一片白雾,门前的小河全部结成了冰。

    爷爷带着盛慕槐到冰面上练跷功,凌胜楼也一起去了,他最近在和盛慕槐一起排活捉三郎,正好和她在冰面上一起配合练习。

    王二麻没事做,带着于学鹏的冰刀鞋一起来河边溜冰。因为于学鹏的鞋太大了,他还不得不在两头都塞上厚厚的棉花。

    于是场面有些滑稽。盛慕槐穿着厚厚的棉衣,却要在冰面上假装是飘飘荡荡的鬼魂。她拿着一根厚围巾箍在凌胜楼的脖子上,木跷在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相距不足三厘米的坚硬的白点。

    凌胜楼就晃晃悠悠地跟在她身后,最后两人停下,凌胜楼跪地翻身,绕圈甩发。可他没戴假发,因此只有脑袋在高频率的甩动。

    这个时候王二麻还在他们旁边左滑右滑的围观,不时摔个大屁股墩。

    盛慕槐憋住笑。她只能祈祷周围没有人经过,不然一定以为他们集体发疯了。

    盛春让两个人停下,上前详细指导动作。王二麻也终于站住了,在一旁听盛春讲解,然后看盛慕槐在冰上继续练搓步、倒搓步、圆场。

    休息的时候,他真心实意地感慨“槐槐,你踩着跷比我穿溜冰鞋还滑得溜,你能不能做个冰上芭蕾的动作啊”

    盛慕槐闻言,起了个小天鹅的手势,然后将一只腿优雅地朝后抬起。

    可惜在半空中的时候她就开始控制不住,左摇右晃马上要摔倒,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凌胜楼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给扶稳了。

    王二麻笑得见牙不见眼“哈哈哈哈哈,槐槐,你这个动作不像天鹅,像烧鹅”

    还没说完,他的耳朵就被拧住了,爷爷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我还在这里呢,你就敢欺负槐槐。”

    “爷爷饶命啊,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救命我又要摔了” 话还没说完,王二麻又平地摔了一跤。

    爷爷摇了摇头,指着王二麻的鞋说“你脱下来,我示范给你看。”

    “爷爷,您老人家还会溜冰呢” 王二麻半信半疑,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就准备脱鞋。

    盛慕槐紧张地说“爷爷,您可仔细些,别摔跤了。”

    “放心吧。我滑冰的时候,这小子的爸爸都还没出生呢。”

    盛春让王二麻站到岸边,穿上鞋,别冻坏了,自己则掏出棉花,将于学鹏那双陈旧的冰刀鞋穿上。

    盛慕槐屏住呼吸看着爷爷走到冰面上,轻轻一滑就滑出好远。

    然后她看见爷爷的身影无比轻巧,正滑、倒滑、s型,迅捷如飞。他滑了两圈后说“二麻子,看好了”

    他忽然身子下探,手捏剑诀向前伸去,同时一只腿脚尖绷直,高高立于空中,这是剑舞里“夜叉探海”的姿势。然后他站起来,右脚微抬,转换成仙人指路的姿势。

    后一个动作是正宗的戏曲姿势,不像芭蕾,却同样优美。

    然后他站起来,在冰面上转起了圈,像一只天鹅一样掠过水面,回到了岸边。

    王二麻、盛慕槐和凌胜楼都看得惊呆了。

    但想想盛慕槐觉得也很合理,辛老板那么喜欢新鲜玩意儿的人,在北平住了那么久,冬天当然会到北海、颐和园去滑冰,练成这样的技艺很正常。

    反正在盛慕槐的心里,辛老板只要是想,什么不能练成啊

    等盛春把鞋脱下来给他,王二麻嘴巴才合拢。他充满希冀地说“爷爷,您老人家能教我滑冰吗”

    见盛春没有要答应的样子,他耍起了无赖“爷爷您看,您总是教槐槐和大师兄,我都被您晾在一旁好久了,我也想跟您学点什么啊。”

    盛春穿上棉鞋“你是花脸,我能教的不多,等开春槐槐把这几出鬼戏都练熟了,我教她梅派的霸王别姬,你就来做这个楚霸王怎么样”

    “那敢情好” 王二麻的眼睛一下亮了,又求盛春“槐槐他们还要再练半小时呢,您就抽空指点我两句,我滑得好了,不整天在边上摔跤,也不打扰你们不是”

    盛春被王二麻求得无奈,只得答应教他滑冰。王二麻再次笑得见牙不见眼。

    等回去,于学鹏满脸喜气,对他们说“你们总算回来了,咱们凤山又接了个大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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