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四年级后,日本的大学生通常会减少课外活动投入就职准备,如寻找合适企业、履历撰写和接受面试等等……然而违反大抵四年生的常态,北条苍反倒是将一周一回的钢琴家教增为两个晚上。钢琴课以外的时间,北条苍也总是在练琴、作曲和填词,或是抽空协助文学部毕业公演的服装制作。比起明年二月的创作发表会,北条苍显得完全不在乎未来的职业摸索和走向,「都已经是青春的尾巴了,为什么还要将生命浪费在提前成为社会人上?」北条苍似乎对正在找工作的同学们十分不置可否。
「好美啊。」
一手撑着电子琴,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北条苍的乐谱,郁弥深深地感叹道:「虽然说过很多次了,但北条前辈真是写得一手好词,太美了。」
琴面铺满了凹凸不平、灰蒙蒙的纸张──每一张都是北条苍亲自写下、反复修正的五线谱与歌词。坐在电子琴前方,此时的北条苍仍旧在修改不满意的地方。和刚上课时相比,握在北条苍左手橡皮擦的体积已有明显的缩水。
「我也就这个优点了,不发挥到淋漓尽致怎么行?音律方面我可是门外汉啊!要是没有楠同学的帮忙,我很肯定自己连一首歌都作不出来……」
「北条前辈已经进步得非常、非常多了!和去年十月的北条前辈简直是判若两人……现在不是就连首次弹的曲子都不太会出错了吗?」
「那可都是初级的教材……」
放下铅笔和橡皮擦,北条苍抬起了头,然后面向郁弥。「而且接触了钢琴后,我更加深刻地体认到……楠同学,妳果真不是普通人。」
「咦?什么意思?」
「楠同学太聪明了,根本什么都擅长!妳具备的才华有如钻石一般耀眼璀璨,让人很难别开目光──」
由于上一个给出类似评价的人是佐久间莉绪,郁弥不由得五味杂陈,难以单纯地感到开心。
「所以楠同学会是现阶段的Ms.洋南第一名,下个月还有电视台的录像,我一丁点都不意外。」
所谓「现阶段」指的是网络票选。洋南校方藉由网站投票数决定入围的前十名,文化祭当天再从这十位参赛者决选本届的Ms.洋南。
「我是很感激投票给我的朋友和网友们……」
像是大力支持自己的藤冈航平、黄濑凉太与及川彻。此三人于SNS的推广与催票成效绝佳,超乎预期,郁弥没付出什么努力就被捧到了最上位。
「不过老实说,我对选美冠军是一微米的兴趣也没有。」
此时柯基犬小皮球晃了过来,丰满的侧身磨蹭着郁弥的小腿。弯腰抱起小皮球后,寻求疗愈似地、郁弥整张脸使劲地埋入小皮球毛茸茸的白色□□。
汪汪叫了数声──约莫是抗议郁弥突如其然的占便宜──扭动身躯的小皮球挣脱郁弥的双手,跑回房间角落的小床垫窝着。而顺着小皮球的脱逃路线,郁弥注意到占了书柜整整一格的那本蕾丝布套书,封面还系着飘逸的红色缎带的。
那是北条苍用以抒发之于御幸一也的情意的载体。她亲眼见证过,北条苍也毫不避讳地向她表明过了。
「对了!这学期都还没见上御幸前辈一面呢。」
「嗯……这么说来,楠同学应该还不晓得啰?」
「一也君,和真宫同学分手了。」
「欸!?」
郁弥发出惊呼的同时,跪趴着的小皮球也瞬间弹起,黑溜溜的双眼好奇地望着郁弥和饲主北条苍。
「御幸前辈和真宫前辈也……还不到一年呢……」
「共计三百二十九天。我原本也以为会更长一些的。」
「好、好精确……」
难不成御幸一也和真宫圣子破局当天,北条苍就藉由某种方法得知了吗?郁弥有点纳闷,不过倒也没想深入追究。
然后北条苍诚实地告诉郁弥,纵令自己不曾鼓起勇气向御幸一也搭话,成为对等关系的朋友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然而她为御幸一也痛过。听闻御幸一也和真宫圣子在一起的那天,以及接连的好几个礼拜,痛心疾首的北条苍丧失了求生意志……除了带小皮球出门如厕散步,顺道在超商买些吃的喝的,从早到晚她几乎都在被窝忘我地恸哭──毕竟御幸一也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若不是御幸一也,她不会走出亲生母亲与继父共组家庭的惆怅和失落……
所以,北条苍并不是没有想过御幸一也和真宫圣子的分别。虽然不是怀有恶意或咒诅的想象,但可以选择的话,她也不愿意见到御幸一也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她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可是她只有御幸一也了,她希望御幸一也永远保持她喜欢的模样和状态。
「不过,神奇的是……当我的愿望实现,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我却心如止水、异常平静──我也无法解释,但一也君恢复单身的事实,我就是不感到庆幸或狂喜。」
「我猜……」
轻抚着电子琴键,北条苍低声说道:「是音乐和创作治愈了我,不知不觉间,我已经释放了忧愁和苦闷,也就不执着一也君的身边是不是有别的人了吧。」
「也就是说,北条前辈还是不会和御幸前辈告白啰?」
北条苍很快地摇摇头。
「……楠同学一定觉得我很窝囊,对吧?」
「不!」
郁弥果断答道:「我再也不会那么看待北条前辈了!是过去的我太自负,认为自己的看法是绝对正确的……北条前辈这样或许才是明智的,与其拥有过再失去,不如最初就不要得到的好。」
露出微笑,北条苍站起身,摸了摸郁弥的肩膀。「虽然这次的经验让妳伤得很重,可是……楠同学,我相信妳仍是美好且完整的!请不要因为那个人放弃原来的妳,包括可贵的纯真和热情……好吗?」
「不管是什么样的抉择,走这一遭都是值得的──这是我的信条之一,所以就算未曾踏出那一步,我也没有为此后悔过。」
「而即便是放在楠同学的情况,也同样适用的。」
「……是吗?」
低下头,郁弥不再和北条苍四目相对。
「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
隔天星期三的早晨七点半,郁弥依约出现在大学英文的教室之中。根据爱德华教授对课程的说明,今年度大学英文的授课方式有所调整──由于新聘了教学助理,爱德华提高了小组讨论和发表的时间比重。爱德华多次感叹日本教育在英语口说的教学和训练重度不足,导致纵使考上了一流学府,无法流利地使用英语的大学生仍占多数。
八点将近,一年级生们陆续走进教室。而发现站立于爱德华旁边的郁弥,有的学生目不转睛,感到惊奇,或是一边打量郁弥、一边窃窃私语。
「楠前辈!是楠前辈吗……!?」
郁弥转过身,然后见到了张大着嘴的白河蜜柑。位于白河蜜柑身后的是黑田雪成,黑田雪成也难掩惊讶地注视着郁弥。
「蜜柑、黑田同学,好久不见!」
「教授先前提过的助教……就是楠前辈吗!」
「是的。」
激动地握住郁弥的双手,白河蜜柑眼眶泛泪。「太……太幸运了!竟然会是楠前辈!我……不,是修习这门大学英文的全部人前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妳也太夸张了吧!没看到妳的楠前辈正不知所措吗?」
「黑田才不明白我的心情!」
「这是隔宿露营以来和楠前辈的初次见面!这段期间一想到楠前辈,我就忧心得心脏好像打结了……很想询问楠前辈的近况,可是没有联络方式又怕打扰前辈们所以──」
然后上课钟声响起,大学生们纷纷就定位,还在梨花带泪的白河蜜柑也于第一排就坐。黑田雪成则是坐在白河蜜柑的正后方。
接着如同爱德华规划的,一进入小组讨论的环节,郁弥便来回穿梭于各组之间,用英语提问或带动组内的交流和气氛。而确如爱德华提及的「对楠同学来说肯定不是难事,我比较担心的是其他人跟不上楠同学」──工作内容对身为助教的郁弥是驾轻就熟,就是用英语和后辈聊聊天罢了。然而大部分的后辈一说起英语就紧张兮兮,陷入停顿、咬到舌头、词不达意……连问题本身都没听懂的也大有人在。
课堂接近尾声之时,于教室最后排聆听后辈们的英语发表,已经口干舌燥的郁弥不无疲惫地心想「教授如此急切地需求一位助教,果真不是没有道理的」。看来她也得加把劲儿了,而具体如何还得再和爱德华商量。
下课后,白河蜜柑、黑田雪成和郁弥留在教室闲聊。白河蜜柑令郁弥深感克莱茵女子学园的外语教育是成功的,白河蜜柑的英语口说比平均水平要好上一大截,至于黑田雪成……就是属于一切换为英语、便会不知所云的类型。
「话说回来,可能是我多心了──打从英文课还没开始前,我就觉得大家特别留心我的举动……是还没习惯加入我这个助教的关系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
打断白河蜜柑,黑田雪成抢着说道:「那是当然的啊!楠前辈可是最有望获得本届Ms.洋南的参赛者,网络声量也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不仅是洋南内部,外界也相当关注呢!」
然后黑田雪成拿出手机,迅速地滑了滑,将屏幕展示给郁弥和白河蜜柑。
「看!楠前辈的名字是Twitter的热门标签哦!」
「哇啊……还真的呢!」
不悦地斜视着黑田雪成,白河蜜柑冷冷地回应:「哼……表面装得不在意,实际上是有在关心的嘛!黑田。」
「前几天还鼻子翘得老高,自以为了不起地说:『假如对象是楠前辈,也不是不能考虑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啦』!」
黑田雪成的脸庞唰──地红了。「笨蛋!别在楠前辈面前……」
「蜜柑、黑田──」
伴随着自走廊传来的高声呼唤,郁弥、白河蜜柑和黑田雪成同时看向教室前门,紧接着一只娇小的身躯冲上了讲台。
「瑠可又睡过头了啦!爱德华教授有点到瑠可吗?」
是两手抱着和身高不成比例的厚重原文书、一头白金色卷发稍嫌凌乱的片仓瑠可。
「咦!?是楠姐姐!」
白河蜜柑一脸不可思议,然后究责意味地瞪着黑田雪成。黑田雪成则是发觉大事不妙,一把用手掌遮住自己的脸庞。
「真是刚好!瑠可一直想问楠姐姐呢!楠姐姐上礼拜天也在STARBUCKS对吧?有没有受伤?楠姐姐一看到瑠可和荒北前辈就跑走了,都还来不及和楠姐姐讲上一句话──」
「片仓!」
视线从手指间的缝隙射向片仓瑠可,黑田雪成打岔道:「……呃,总之妳就先住嘴吧。」
「瑠可还有很多想对楠姐姐说的话呢!瑠可也想好好感谢楠姐姐──谢谢楠姐姐把荒北前辈还给了瑠可!瑠可和荒北前辈现在过得很幸福哦!而且以后也会这么继续下去的!」
「不过瑠可也得说──虽然楠姐姐念念不忘荒北前辈,但毕竟你们已经结束了……还是必须尊重瑠可这位现任女友的,妳说是吧!」
「所以请楠姐姐不要再和荒北前辈见面了……荒北前辈很困扰,瑠可也会很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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