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周年文化祭落幕的隔天是全校放假日。犯不着去上课的郁弥睡到了自然醒,然后在优哉游哉地用完午餐后,翻开了中国文学史厚重的课本。
中国文学史的期末测验一律是申论,为此教授提前给了一张考题列表,表明将从中随机抽考数题。乍听之下似乎容易又明确──然而可能雀屏中选的题目多达数十道,还横跨了好几个朝代的中国文人、著作、演变及风格等……深知不仅将花费大量的整理及背诵时间,且必定牺牲正常的作息与睡眠,但还是有高度的可能记忆不完全……郁弥便实在很难感到乐观。同时也第千百度后悔了选择中国文学专攻。
「要准备的又不是只有这一科……」
已然倦怠的郁弥「嗑!」地一声,额头重重地贴上了文字密集的书页。接着郁弥开始神游,而首先浮现于脑海的自然是昨晚的种种──
「串贵族……说是下个月就要施工了,最慢年底之前可以重启营业,真是期待啊!」
纵使郁弥知道大伯楠大智不可能请求山崎宗介住院时的所有费用,因为营收年年攀升的港区中央医院并不缺乏这笔钱……然而郁弥理解山崎宗介,应该说能够体会部分人类的共通特性──落难之时不排斥他人的帮助,不过随着事态好转便要尽己之力偿还或是报答恩情。不单是出于一颗感恩的心,也基于不愿平白无故接受好处与恩惠的心理(尽管山崎宗介的情况并非「平白无故」)兴许也有「自己并不是无能力之人」的尊严在吧?所以郁弥收下了山崎宗介递出的信封,也没有推却山崎宗介摊还住院和治疗费的意向。
而山崎宗介此理念与楠家族的潜在共识「知恩图报」有着共通点──大概是「物以类聚」吧,同性质的人事物会像磁铁般相互吸引,就如同《JOJO的奇妙冒险》中的替身使者,总会因着某种缘分而触发事件及战斗。
「还有宗介大哥提及的『我隐约感觉她有些困难』……骨瘦如柴又穿着疑似是赠品的上衣,小幸的手头果然相当紧吧?」
由于经历过没钱又得在外头流浪的日子,如今的郁弥凭借观察就能推敲此人的经济状况宽裕与否。
「可是松之月……那么高级的料理亭,给的薪水应该不会低的──小幸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事由呢?」
「然后……是五月。」
纵使早在昨年、郁弥就已经知悉桃井五月之于黑子哲也的感情,不过亲眼见识被拒绝而泣不成声的桃井五月时,郁弥还是感到讶异了。不是因为郁弥以为桃井五月和黑子哲也是两情相悦──事实上,只要是明眼人都明白的,黑子哲也对桃井五月,就如同待自己、真田茜或是日比野桃萌,并没有显而易见的差别……
而是郁弥被自己之前下的结论「五月的心里有着对黑子君的欣赏,可是和青峰君又有着很深、拿不准是不是恋爱的情感」给深深影响,因此根深蒂固地认为桃井五月对黑子哲也并不是正常指涉的喜欢,而是近似于偶像崇拜的迷恋──青峰大辉才是桃井五月的心之所向,毕竟比起黑子哲也,更常见到的是桃井五月和青峰大辉的出双入对。
「想不到……连我自己都没发觉!我错看五月了。五月对黑子君是真心的,即便心知肚明是自己在一头热……」
桃井五月仍是告白了。郁弥觉得桃井五月简直有如断腕的壮士啊,虽千万人吾亦往矣!──对方不倾心于我又怎样!注定会心伤又如何!我还是要向那唯一的他诉说自己的情意!──何等壮烈悲凉,桃井五月的行动令郁弥不禁肃然起敬。
「不是同性质的失恋,但……总会走出来的,虽然我也还在努力……」
「别像我堕落得那样夸张就好了。」
而就如同山崎宗介为桃井五月提供的温暖庇护,以及她一蹶不振时、真田茜等人所做的一切,她也会在桃井五月需要之时加以陪伴的。
「至于青峰君那边……不晓得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灵魂伴侣』又是什么?黑子君和荷玥……」
想着想着,郁弥觉得困意越发深沉。于是趁着意识被睡眠绑架之前,郁弥赶紧挺直上半身。
「空气有点闷,先通通风吧。」
走去通往阳台的落地窗,郁弥压下安全锁、推开了玻璃门。
然而就在开窗的那一刻,一股异样的违和感在郁弥的心底升起了。郁弥睁大双眼,接着心脏彷佛受到尖锐利刃的穿透──郁弥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她动弹不得,胸口紧得像是有人掐住脖子。
对面栋建筑、与自家阳台呈水平位置的窗户,右下角有两只圆形的黑点。
而这辈子,郁弥还没像此刻如此确信:那是一台小型望远镜。
有人正在偷窥。至于目标……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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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预警地发觉自己正遭到不明人士的窥探,阳台内侧的郁弥当场就吓出一身冷汗──而且,尽管她也知道这是不合逻辑的现象,不过她确实「认为」自己的脑袋「丧失了思考」,同时手脚不听使唤。这种感觉很像是车祸现场的重大伤员,幽体分离之际、于半空中看到支离破碎的自己的感受……郁弥不曾有过这种经历,只从新闻和书本读过相关陈述,不过她就是觉得两者是极为接近的情况。
「呼……哈!」
当胸闷超越了肉身能承受的极限,郁弥反射性地恢复了呼吸,然后拚了命地张口吸气、喘气。而在这短暂的期间里,郁弥清楚地感知理智逐渐重掌大脑,并且明确而迫切地催促着身体「尽快返回室内、阖起窗帘」……
等郁弥回过神来,她的人已经在床铺的边缘。颈部与背脊贴着冰凉的墙壁,无力的双腿呈箕踞之形。屋里则是因密合的双层窗帘而一片漆黑。
紧接着,偌大的恐惧与无助感盈塞了郁弥的心灵──那个处于暗处窥视着自己的人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行为持续有多久了?这人……八九不离十是位男性,他会一直满足于单纯的偷窥吗?会不会还有更进一步的……或者这个动作本身就是某桩犯罪的一部份?
还有,他有注意到行迹已然败露了吗?如果他察觉了……会选择收手吗?还是会因此改变主意、施行其他的计划呢?
「该不会……那个人已经握有我的偷拍照或是影片了吧!?」
肾上腺素急遽而大量地分泌,郁弥即刻找到并抓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给山崎宗介──郁弥没有多想,就是第一个浮现于脑海的姓名是山崎宗介──而另一端的山崎宗介了解前因后果后,二话不说,不出五分钟就出现在郁弥的家门前。
「宗介大哥!」
和山崎宗介的住家距离不超过一公里,郁弥感到无比庆幸──从半开的大门后头瞥到山崎宗介本人时,激动的郁弥双膝发软,且泫然欲泣。
山崎宗介接着在玄关脱下运动鞋,然后不见迟疑地跨出大步、一把将落地窗帘拉到了最底端。
明亮的白日光再度填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不是又会引起犯人的──」
「那家伙想看就看个够!就让他知道郁弥不是一个人!别妄想可以妄自作为!」
山崎宗介一如往常沉浑坚实的音色,此刻听来还是大为光火的。而接下来直到傍晚,郁弥和山崎宗介都在讨论对策并付诸实行。为了有效吓阻对方继续偷窥,并防范未来可能的其他形式的侵害,山崎宗介的首先建议是报警──然而两人抵达上富士坂交番后(沼木刑警果真升职了,当番的是年轻巡察田端)得到的答案却是「由于偷窥造成的物理性伤害难以被证明,倘若缺乏例如录像等不可动摇的证据,即便是提出被害纪录,逮到犯人的机率也相当低。不过纵然是握有证据,单单因为偷窥就遭到待补的案例也可说是没有」──
岂止是缺乏证据,郁弥和山崎宗介连犯人的长相都没有目击……留下一纸被害纪录后,郁弥和山崎宗介便自当番离去。无奈而幸然地。
「看来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咦?」
山崎宗介加快脚步,接着两人来到的是郁弥对窗的双层楼房──从左邻右舍的阳台摆设看来,一样是作为住家用途──山崎宗介按下了对应犯人住所的电铃号码。然而数十分钟过去,始终不闻有人前来接应。
郁弥向恰好通过的住户打听,才知道那间房已经很久没人入住了。
一听,郁弥全身寒毛直竖。在这盛夏时节的。「好……好可怕!」
「那户早就是犯罪温床了吗?我是恰好被盯上的?还是为了对我……在附近四处寻觅,找到了那个地点呢?是因为我是Ms.洋南吗?或是……」
「宗介大哥!」
伴随着翻腾滚动的焦灼心绪,郁弥的一双眼盈满了又刺又烫的泪水。郁弥预感日常生活即将面临恐怖的失控、甚至是全面崩解,而且就如猛烈袭来的巨大海浪,过去每个命悬一线的危机在郁弥的眼帘轮番跃过──被流氓们囚禁于地下室、地方老大面有怒意地朝着自己走来的时刻;夜晚的台场篮球场,与桃井五月一同遭受拿刀恶徒胁持的当下;骑着重型机车的混混们冲破玻璃墙面,并嘶声嚷嚷着要辗压金城真护之际……还有摔落自芦之湖露营场的山崖,四下无人,自己还因剧烈的疼痛而寸步难移的时候。
「我……我该怎么办?」
不断滑落的泪液在郁弥的脸庞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水痕。「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我不想要再经历这种事情了!我讨厌!我好恨──」
「郁弥!不要慌!要镇定!」
一只手臂绕到郁弥的身后,山崎宗介的大手强而有力地拍了拍郁弥的背部。郁弥的身躯因此前后摇撼。
「天无绝人之路!邪不胜正──听着,那些邪恶之人永远不可能真正影响或伤害到妳!妳依然完整无缺,而且并非孤立无援、束手无策!」
「那……那我有什么方法?我要做什么才能阻止他们?」
「不,不对,我不是要妳阻止对方,我是要妳保护好自己!而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妳若要实际脱离困境和危险,眼下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我认为,只有『搬家』──能早一秒也好,赶紧搬离这里吧!郁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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