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早上十点,撑着伞的郁弥漫步于六本木的街道──商办与住宅混同的此处时有建物和路树的遮荫,时而又不得不暴露于阳光的直晒──还不及正中午,郁弥已为夏日的炎热和强光弄得一身是汗,两眼迷离。
今晨起床后没多久,在厨房料理早餐的郁弥和楠皓人擦身而过。楠皓人匆匆忙忙地,说是突然接到楠大智的来电──松方凉香的父亲正在女儿的病房,楠大智要他即刻赶往港区中央医院。于是楠皓人连片土司都没啃,换了上衣和长裤、随便地洗把脸便夺门而出。
过去的数十个钟头──从松方凉香被送入急诊、完成松方凉香的入院手续、陪着楠皓人处理车祸保险事宜,和楠皓人坐上出租车返回御徒町……到过了一晚,正要前往东京国立新美术馆的当下,郁弥的脑海没有一刻不是充斥着楠皓人与松方凉香的事。
对于应该在楠皓人和松方凉香之间扮演何种角色,郁弥感到相当迷惘。
楠皓人无疑有错在先。松方凉香的生活再如何单调,或是无法融入人群,楠皓人都不应该刻意、骤然地疏远松方凉香──他们可是交往中的情侣啊,无关男女,哪有人能够忍受伴侣突如其然的缺席和冷漠?(对此郁弥是格外有感触,毕竟她曾经遭受这般对待)
况且回顾楠皓人和松方凉香交往之初,楠皓人的状态也不能说是完美。
当时的楠皓人因没有人生目标而醉生梦死,沉溺于挥霍、酒精和各种享乐……是松方凉香接纳了那样的楠皓人──或许松方凉香的接纳不是全部的原因,但楠皓人因此振作、心态转回正面上进也是不争的事实──而如今重回正轨的楠皓人,却单单因松方凉香「无趣」就不要人家……
「唉……!」
伞面下的郁弥低声叹息。「不过就兴趣这点来说,真的也不能说是谁对谁错──假如凉香可以专心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哥哥自然也能自由地探索各式各样的事物……要他们其中一方完全配合,的确是勉强也不公平的。」
「只能说,哥哥和凉香的步调和视野都太过不同了……」
然后是松方凉香──尽管松方凉香是高中至今的好友,而且郁弥特别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松方凉香的作法太具有争议性了。虽然自己去年暑假的预言「如果有什么万一,受到伤害的一定是凉香。」应验了,可是郁弥和楠皓人一样,没有料到松方凉香对楠皓人的执念及独占欲如此深沉。松方凉香的所作所为真可以说是「恐怖情人」了──不仅对楠皓人与其朋友挑拨离间,为了复合,松方凉香还持续接近着楠皓人,若如楠皓人所说,松方凉香的身影真是无处不在、连楠皓人的家门都有办法侵入的话,对精神和心理确实都是折磨……
所以实际上,郁弥是同情楠皓人多一点的。因为松方凉香对分手的反应超乎了常理。换作是自己肯定也会抓狂。
「可是,凉香……我相信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这样。」
郁弥知道松方凉香的心充斥着空虚、寂寥和不安全感。而深深地影响并塑造如今松方凉香的,是她的家庭──除此之外,松方凉香也并未摆脱母亲和姐姐死去的罪恶感……
「凉香……其实很可怜,一直以来都是痛苦的,无法平静。倘若哥哥一度成为了凉香的心灵支柱,那么凉香的紧抓不放便是情有可原……」
「哥哥和凉香,要是还在交往的时候更积极地交流就好了……哥哥需要给凉香更多的包容和等待,凉香则是要放下不健全的占有欲,并更加尊重和体察哥哥的心情……」
「什么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在人行道边缘停下,郁弥自言自语道。
「重点是我站在哥哥这边不是,凉香那边也不是。又不可能对两边都置之不理,要以亲人或朋友的身分介入到什么程度也很难拿捏。」
「幸好哥哥自发性地负起照顾凉香的责任!哥哥还是挺有担当的。」
「凉香能早点想开就好了……不过哥哥也必须道歉。」
人形号志由红转绿,郁弥踏上了斑马线,走向矗立于对头的国立新美术馆。
有着如波涛般起伏的玻璃外墙,建筑风格通透、简约且大器──据说还融入了环保概念的国立新美术馆,对郁弥来说是相当亲近而熟稔的。由于馆址离代官山老家和母校克莱茵都不远,郁弥有过不下十次的参访经验,和家人、朋友,还有一次是校外教学来欣赏雕刻展的。不过郁弥没想到造化如此神奇,昔日总是作为参展者的自己,今天即将以工作人员的身分入馆。
向馆方警卫出示摄影展的证明挂牌后,按图索骥,郁弥在偌大的馆区找到了摄影展的会场。
周二是不对外开放的休馆日,同时也是藤冈航平摄影展的开幕仪式暨记者会。而正如以前于会议中多次提及的,展览分为两大区块,一为静态的写真展示,再来则是展览的重头戏,耗费筹备其过半时间和资源的装置艺术。
「嗯……我应该直接进去吗?还是……?」
会场入口放置着剪彩用的横幅宽彩带,两侧还皆有各界送上、气派而巨大的数排花篮──不明白入内方式,现下又空无一人,不明就里的郁弥左顾右盼着。
「郁弥,妳来了呀!」
转向声音来源处,映入郁弥眼帘的正是摄影展主办人──藤冈航平。眼前的藤冈航平身着正式西装,蓬松的长鬈发理短并扎起,标志性的杂乱鬓角和络腮胡也经过了修剪……与以往老是穿着宽大破旧(还有点脏)的衬衫和牛仔裤,头毛茂盛失控,乍看之下简直和街友无异的藤冈航平是判若两人。
「哇……!」
焕然一新的藤冈航平让郁弥张大了嘴。「航平叔叔,我没看过您穿这么好的衣服,头发和胡子也是我认识您以来最清爽整齐的了……」
「哈哈哈哈!」
藤冈航平爽朗地大笑数声。「果然人要衣装对吧?再怎么说,今天可是我的人生大事啊!」
「这样的航平叔叔很有型,好好看!而且您是不是瘦了?腰围似乎变小了。」
拍拍自己的肚楠,藤冈航平答道:「是很多人说,虽然我自己没什么感觉……可能是因为最近特别忙,三餐不稳定的关系吧?」
「对了,还没和郁弥道贺呢──Ms.洋南优胜,妳做到了!我就知道妳可以的!」
「没有啦!」
郁弥赶忙摇了摇手。「都是航平叔叔、黄濑和我朋友的功劳!」
「说到黄濑……」
藤冈航平再度露出笑容。不过不似方才的直爽豪迈,此时的是带有调侃意味,又莫名地有些许暧昧的。
「郁弥先过去休息室吧!那里可有惊喜在等着妳哦!」
接Chapter 28(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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