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沉甸甸的目光似有利刃, 望在傅时雨渐渐惨灰的脸上, 哪怕到这种时候,那双润泽清亮的眼瞳依旧镇静自若, 看不到一丝瑟缩胆怯的闪烁。
前世他为救傅时雨,中了剧毒无比的三石散,好不容易大病初愈,为鼓舞士气, 入夜便在帐营中设下筵席, 子时过后,将领纷纷喝得烂醉,楚晏的脚步也有些沉,刚准备回营中歇息, 突然见傅时雨帐中还明着灯,心念一转,掀开帘子便踏了进去。
傅时雨当时面色潮红、衣衫半解的躺在床榻上,一名裸着上身的将士覆在他颈项间, 眼底满是痴迷和沉醉。
听到他的脚步, 那将士骤然清醒, 从榻上翻滚下来, 惶恐不安的跪倒在地。
翌日,将领查出是那名将士在傅时雨酒里偷偷下了腌臜药, 所以两人才会此番失态。
但楚晏清楚真相并非如此。
那晚傅时雨从始至终都神智清明,桌上放着两只酒蛊,一杯吟尽, 一杯满满当当。
见那将士在地上哭喊着将军饶命,傅时雨衣冠不整的坐起来,明明眉宇看得出动情的痕迹,一双黑瞳却幽深的窥不见底,丝毫没有被撞破的难堪和羞愧。
楚晏被他这副淡然的神色气的冲冠眦裂,当即抽出手中配剑挥向傅时雨脖颈。
那人当时的目光与现在如出一辙,只是前世傅时雨眼中更多的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甚至看到已经近在咫尺的凌厉剑锋,他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有种想了断所有的歇斯底里。
后来楚晏虽然对这一幕心存芥蒂,但内心还是愿意相信傅时雨并不是生性放荡的人,许是自己误会了什么,直到后来撞见他和太子在榻上缠绵悱恻。
楚晏才明白,这人就是天生骨子轻贱,一个只配给男人亵玩的浪货。
濒死的窒息感伴随着战栗涌入身体里的每个角落,傅时雨眼里深沉,察觉到这人真的想杀自己,心里暗道小命要紧,刚准备出声叫停。
扼住脖子的手倏地松开,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傅时雨开始猛咳起来,胸口如同在被烈火焚烧般,灼痛难耐,想起那块地方的古怪图腾,他伸进衣襟里摸了摸,刮过的夜风寒冷刺骨,身体现在僵的像是冰块,只有这里的体温滚烫的可怕。
“...”楚晏见他大庭广众之下,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举措,一时嫌恶不已的蹙紧眉,触到那松开的衣襟滑出一截修长柴瘦的锁骨,表情更是阴沉如水,厌烦的别过眼。
傅时雨摸到胸口里的心跳平复后,这才把手伸出来,余光瞥到对面楚晏难看的脸色,心思流转一番后,便猜到这人想歪了。
他黑玛瑙似的眼珠狡黠的转了两下,故意使坏道:“世子不是想雇在下帮您暖床吗?”
“......”
“莫非......”傅时雨语调拉长,“——这荒郊野外不合您心意?”
“恬不知耻!”楚晏表情蓦然一沉,忍不住冷声喝道。
傅时雨脸上笑意更甚,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揶揄道:“本来见世子正气凛然,没想到您还喜欢玩点SM。”
虽然听不懂,但楚晏心知不是好话,冰冷的瞪他一眼。
逞完一时嘴快,傅时雨也没再得寸进尺,从地上缓缓再起来,闲适的姿态丝毫瞧不出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不管世子好不好这一口,在下都当您答应了。”
楚晏皱眉,刚想说话,傅时雨悠然在唇上竖起一根葱白的食指,鲜明的色差对比,冲击的眼底微微发热。
“世子是否察觉到这地儿的诡异之处?”傅时雨望向不远处罗列的十几户土屋,月华从瓦沿射下犬牙交错的阴影。
提及正事,楚晏暂时放下心里的愤恚,神色认真的观察起四周。
良久,他眉梢一动,沉声道:“没人?”
“嗯。”傅时雨点点头,摩挲着下巴沉吟道:“书上记载燕褚将军南下之征,一路百战百胜,唯一在洑水之战上吃了败仗,而同时也让当年无人问津的五岳国记录在史记上。”
“当年浩浩荡荡的大军抵达五岳国城池外,这五岳国地势偏僻、人口稀少,兵力东拼西凑出来不过区区五万人,怎能敌得过燕褚摩下势如破竹的百万雄兵。”
“燕褚将军当年也这样想,所以分了大部分将士去攻打周边的强国,只留下二十万大军,原本以为必胜的战役,最后迟迟没有攻下不说,隐隐还有吃败仗的苗头。”
“燕褚将军心里疑虑,回来才发现五岳国环靠山脉,他们利用地理优势,把兵力分扩在五岳国两旁的大山上,集中防守,让来势汹汹、信心百倍的楚军碰了一鼻子灰。”
“燕褚将军当时感觉这小国有点意思,不仅没派兵攻打,还亲自去五岳国皇帝的宫里议和。”
“你想说什么?”楚晏冷淡道。
傅时雨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前面的村子,缓缓笑道:“你不感觉这些土房的排列很怪异吗?”
“......”楚晏心里一怔,跟着踩上小土堆。
青瓦黄土搭建的简陋屋子,不像其他村落井然有序,相反瞧着参差错落,细看又发现这排列其实有本身的规律,只是外行人瞧不出里面的名堂。
前世常年在军营里的楚晏,一眼就看出其中蹊跷,漠然开口道:“象戏。”
傅时雨笑而不语,幽幽道:“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象戏中的一盘残局。”
“.....”
见楚晏不说话,傅时雨目光深邃,继续道:“而且我猜还是模拟洑水之战时留下的残局。”
“以守为攻,两卒牵制。”
他目光定在正对前方、落在两户中间的土房上,语气深长,“我想守的便是这位燕褚将军了。”
“你为何确定燕褚会埋在这?”
“猜的。”
傅时雨从土堆上跳下来,漫不经心道:“史书上这么多关于燕褚将军的记载,关于他的妻子却提及很少,寥寥数语,名称还皆以祸国殃民的妖女代替。”
“绵绵却一口能说出她的姓氏,并且言语尊敬,说明他父母时常提及,想必他们先辈与燕褚将军和这位汐夫人羁绊颇深,对于燕褚将军来说,在这浩瀚国土上,他和自己的妻子唯有这块净土得以安身。”
“不过重点还是世人都讲究个落土归根,这里可是燕褚将军的故居,他不来这儿才奇怪了。”
楚晏也感觉自己问这一嘴有点多此一举,便没再多说,沉着脸跟他往前走。
两人立在这处土屋前,从外形来看,并没有瞧出有什么奇异的地方。
傅时雨想推开木门走进去,楚晏一把扯住他手臂,动作粗鲁的把人扔在自己身后,随即率先踏进昏暗的厅室。
“......”傅时雨在他身后撇撇嘴,摸出火折子吹开,屋子里升起点微弱光亮,他打量了一圈周围。
厅室里有两间里屋,中间摆了张方桌,虽说陈设简陋,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角落竟还搁着一张紫檀木制成的案台,角落有一个简易破旧的梳妆台,铜镜上落满灰尘。
楚晏见那台上放着一个雕花的榆木方盒,刚想走过去,傅时雨淡淡提醒,“有机关。”
“......”楚晏不屑的嗤笑一声,走过去一把掀开,两支箭矢混着一缕颜色诡异的紫烟迎面射来,他屏息闭眼,侧了下身子轻松躲开。
楚晏凑过头凝神一看,发现里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农具,心里登时失望下来,拧眉道:“你怎么知道那幅观音像在这儿?”
“因为那并不是观音像。”傅时雨眼睛一眯,含笑道:“只是一幅普通的女子画像。”
“画上女子也并不是水月观音,其实是汐夫人。”
楚晏嗯了一声,结合当时罡元刀圣的反应,这解释也说得通。
他转身进了里屋,傅时雨则继续打量着外面的厅室,似乎是想到什么,他若有所思的看向外面洒在地上的皎洁月光。
许久,傅时雨眼里一亮,忍不住呢喃了一句。
“古代人真有智慧。”
他吹灭火折子,看着土墙上高高的绽窗,心里有点犯难,原主骨骼小,个子在现代也只能算标准身高,怎么看都够不着,他环顾一圈,最后在角落里找到张长方木凳。
搁置在绽窗下,踩上去还是够不着,傅时雨叹口气,只能贴着墙踮起双脚,好不容易摸到上面的窗门,准备一把拉开。
结果力气使得太大,脚下失去平衡,竟仰面倒了下去,瞥到地上坚硬的石板,他心里渐渐沉下来,忐忑做好骨头散架的准备。
预料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倒落在一处雄厚结实的怀抱里,他微偏过头,正好对上那双幽暗冷清的双眸,这么暗的夜色里,竟能完全看清这人眼底的凛凛杀意,也算一件奇事。
傅时雨有自知之明的从他怀里缩出来,指了指上方的绽窗,“找到了。”
“什么意思?”楚晏皱眉。
傅时雨站在一旁,让外面的月光从绽窗里照进来,随后移步用帕子去把那面脏了的铜镜擦干净,乍看没什么怪异,他伸手摸了摸,镜面微凹,并不平整。
——果然这镜子有古怪。
楚晏安静看着他动作,月光反射的弧线穿过厅室,定在里间的木门上,傅时雨走过去伸手推开,果然在里面也发现了一个梳妆台。
更深沉寂,虫声窸窣。
傅时雨蹲下查看月光定住的那块石板,仔细环顾完这间屋子,最后目光又回到了那个梳妆台上。
“看什么?”楚晏见他眼里升起一丝困惑。
“有点奇怪。”傅时雨沉吟道:“这石板没有挪动的痕迹。”
楚晏眉目冷凝,“你是说被耍了?”
“倒不是。”傅时雨勾唇笑了笑,“兵不厌诈,挺有意思。”
“要我说,燕褚将军也并不是像野史上记载,靠鬼骑军才能所向披靡。”
楚晏心里一怔,意味深长道:“你相信这世上真有鬼骑军?”
“当然。”傅时雨眼里高深莫测,耐人寻味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连自己一个现代人都穿到这鬼地方来了,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他走到那梳妆台前,看了眼后面的楚晏,笑的一脸阴险,“劳驾世子移开了。”
楚晏冷哼一声,虽然表情看着不情愿,但还是黑着脸把梳妆台用力一踢,果然瞧见里面藏着一道暗门。
他伸手推开,里面石梯延绵而下,应该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
傅时雨从后面探出头,往里面瞅了眼,啧啧两声,叹道:“藏的真深。”
两人重新吹起火折子,缓缓走下石阶,并没有想象中的深,转过弯就可以走到底。
走完石阶后,前面又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望不见尽头的地道。
往前走了快一盏茶的功夫,前面依旧一片抹黑,傅时雨的脚步顿下来,话里深意道:“世子,你信鬼神吗?”
“不信。”
“那你怕吗?”
“不信何来怕一说。”
“那好。”傅时雨把手里的火折子递交给楚晏,随即快速转身躲在他身后。
“......”
楚晏烦躁的皱眉,刚想说话,傅时雨蓦地凑近他耳边,吐出的凉气顺着阴风溜进衣襟。
良久,他语气懒散的开口。
“......那你抬头。”
楚晏心里狐疑,举起火折子仰头往上望去。
——嚯!一张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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