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二更

    楚晏在傅时雨房里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朝落忐忑不安地在门外原地踏步, 终于听到房门发出细微的响动,最后面无表情的楚晏从里面出来了。

    朝落怀疑地觑他两眼, 刚想进去,楚晏横手拦住,冷淡道:“别打扰他休息。”

    朝落想起傅时雨忙了一整夜,应该只想好好休息。

    她直勾勾地盯着楚晏, 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楚晏不闪不躲,坦坦荡荡迎接她的视线。

    见楚晏脸上没什么异样后,朝落才缓缓放心,转身下了楼。

    楚晏悄无声息地带上房门, 掏出袖子里的发带默默瞧了几眼。

    ——这次是青色的

    屋里傅时雨侧过身,背对门口轻轻叹了口气。

    这人偷自己这么多发带,到底想干嘛?

    楚晏刚从楼梯上下来,就见重阳大刀阔斧的进了医馆。

    “人带回来了!”他左右环顾一圈, 见没人后, 才上前耳语道:“在后院。”

    楚晏微微颔首, 转身去了医馆后面的院子。

    朝落烧完热水从厨房出来, 正好见他们往后面走去,心里故意, 忍不住悄悄抬步跟了上去。

    后院里此刻站了十几个大庆的将士,地上则躺着前晚从蜀州城里偷跑出去的侍卫。

    他们被五花大绑,嘴里堵着破布, 纷纷瑟瑟发抖,惊恐不安地看着不远处的玄色身影。

    至于以前跑出去的大夫和百姓,楚晏昨晚给广陵王捎了口信,广陵王连夜让人快马加鞭给隋庆帝送了奏折,应该过不了多久,大庆便会有防疫的措施了。

    “这些人要如何处置?”重阳问。

    楚晏淡淡瞥了眼地上栗栗危惧的侍卫,很快便收回目光,像是没看到他们祈求的眼神,或者说根本不想花心思去考虑,神色漠然道:“杀了。”

    轻飘飘两个字就这么定了他们的结局,那些被绑着的侍卫,立马开始疯狂的挣扎扭动起来,纷纷从喉咙里发出咿唔咿唔的低吟。

    重阳试探着说:“傅公子如果知道了...”

    楚晏冰冷地睨他一眼。

    重阳喉咙一哽,没敢再多嘴。

    刚想让士兵把这些侍卫抓下去,楚晏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手脚做干净。”

    “谁敢多嘴一句,我便割了你们舌头。”

    重阳和大庆的士兵肩膀发颤,心知这人向来说话算数,很少食言。许是知道他的恐怖,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竟跟逃窜的老鼠般,如同身后追了什么牛鬼蛇神,慌慌张张把地上那些挣扎的侍卫拖拽出了后门。

    见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干净’,楚晏却并不挪步离开,而是望向前方,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也一样。”

    “敢泄露半句,我不仅割你舌头,还会要你的命。”

    朝落神色复杂的从柱子后走出来,冷声质问道:“公子整日整夜,不见歇息的诊病,就是为了能多救一条性命。”

    她嗓子虽沙哑,但若大声说话,会透着一股声嘶力竭的尖利,显得有些刺耳。

    “而你现在却瞒着他在背后草菅人命,残害”

    话才说了一半,楚晏已经不耐烦地打断,“反正都该死,何必再去傅时雨那里麻烦一遭。”

    语罢,他又意有所指道:“你若真担心,不如把这事瞒好了,以免徒增他心里的负担。”

    朝落没开口,她毕竟被关在墓里多年,再加上身体的特殊性,脑子里对生老病死,并没有太大概念,其实并没意识到生命的重要性。

    之所以站在对楚晏咄咄逼人,其实是害怕被傅时雨知道,会有所怪罪她刚刚漠视旁观的行为。

    楚晏明显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所以才会多留一句话警告警告,顺便还不忘抨击一下他的虚伪。

    想必是还没忘因为朝落,这两年他那些使不出的冤枉气。

    睚眦必报,落井下石,关于傅时雨的所有事,他总是小心眼的可怕。

    朝落其实也有心相瞒,但她性子单纯,一直藏不住话,沉默许久,才有些苦恼道:“可我不会骗人。”

    楚晏心里冷笑,不知从何处摸出把小巧锋利的匕首,“我帮你。”

    朝落看着他走近,也不躲,睁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茫然道:“怎么帮?”

    楚晏扯下她的口罩,随后狠狠捏着朝落两侧的脸颊,迫使她大大张开嘴,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话有多瘆人般,一脸平静道:“让你想说也说不出口。”

    朝落乖乖地应了声,竟然真的配合着张大嘴,想让他动手。

    “......”

    看着她伸长的舌头,楚晏脸上不见高兴,反倒沉了下来。

    本来就没打算动手,毕竟这副嗓子可是那人费尽心思才治好的,只是故意吓吓她,想让朝落长记性,结果这蠢货现在竟还当了真。

    “世子,这是在......调戏我妹妹?”

    傅时雨不知何时醒了,懒散地倚靠在门上,一双含笑双眸里异常清醒,全然没有刚醒过来的惺忪和困倦。

    察觉自己还捏着朝落的脸颊,楚晏如避蛇蝎地松回手,隐晦的睨了朝落一眼。

    朝落脸色微白,沉默地戴好口罩,小声说:“公子这么快就醒了?”

    “嗯。”傅时雨应了声,问道:“热水烧好了吗?”

    朝落低下头,“好了。”

    傅时雨重新戴好防护的口罩和手套,“那您等会跟柳小姐他们一起去消毒屋子吧。”

    “是。”

    见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楚晏心里开始隐隐烦躁,面沉如水的站着,像把耳朵关上,但又忍不住去听。

    等不急不缓地交代完,傅时雨指了指自己手臂包好的伤口,“多谢世子。”

    “就是有点疼,差点以为您要把在下手臂拧下来了。”

    见楚晏的脸色更加阴霾,他心情好地勾唇笑了笑,想起正事,他神色又立马变得正经。

    “世子,劳驾您吩咐将士们帮个忙,清理下外面的死尸,他们有经验。”

    “……”

    楚晏看着他比翻书还快的表情,阴晴不定地瞥他一眼,傅时雨像没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玩笑似的眨了两下眼梢。

    对面的楚晏如同被刺痛眼睛,飞快别开视线,罕见没跟他‘闹别扭’,沉默不语地出了医馆。

    见楚晏走后,傅时雨脸上的所有笑意缓缓收起来,见朝落心不在焉进去舀烧滚的沸水。

    他眼里深沉,神色温和地提醒:“小心伤着。”

    朝落刚想应好,身后的傅时雨突然呢喃了句,“不用胡思乱想。”

    “......我已经听到了。”

    朝落心里咯噔一下,震惊不已地回过身,只来得及看到微微摆动的竹帘,和进去的青色背影。

    那句喃喃细语随着傅时雨的离开,仿佛随着风声飘散了去,但朝落却很是难过地垂下眼。

    心知公子是担心她会感到不自在,所以才会这么多说一句,云淡风轻地揽下所有,却又鲜少提及他做过的事情。

    傅时雨才把危重的病患诊治完,还来不及歇口气,又要继续诊治在门口候着的百姓。

    虽然累,但好在有其他人帮忙,能减少很大一部分的压力。

    连柳如盈这种深闺小姐,成天跟着朝落打扰屋子、消毒、烧水等等繁杂琐事,她口中从没抱怨过一声累。

    傅时雨偶尔有闲下来的时间,也会感慨下她的成长之快,像是一夕之间换了副面孔。

    说曹操曹操就到,天刚蒙蒙亮,柳如盈就神色憔悴地走进来,

    傅时雨趴在案上打了会儿盹,脑子现在还很昏沉。

    柳如盈踌躇良久,才看着昏昏欲睡的傅时雨,小声嗫嚅道:“傅大夫……我考虑好了……就按照你所说……”

    “把我爹烧了吧。”

    傅时雨一怔,脑子里的瞌睡瞬间没了。

    之前他跟柳如盈提过一次,说她父亲身上可能也带了疫病,怕会引起二次感染,必须要跟其他尸体一起焚烧。

    柳如盈当时没开口,只默默掉起眼泪。

    傅时雨直到她肯定是不愿的。

    在思想落后的古代,焚烧遗体莫过于是另一种凌迟,对于刚失去父亲的柳如盈,这消息对于她来说,其实太过残酷。

    所以傅时雨当时也没强逼,留了城主尸体三天,想让柳如盈自己去跨过心里那道坎。

    但三天已经是傅时雨能给的最晚期限了,无论想不想得通,城主的尸体今天都得抬去烧了。

    昨晚柳如盈一宿没睡,想了整整一夜,天刚破晓,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傅时雨心里松了口气,柔和道:“那行。”

    “我去找人安排。”

    见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柳如盈话里隐隐带起哭腔,“傅大夫,我爹会疼吗?”

    傅时雨很耐心的解释说:“不会疼。”

    “城主断了这么多天的气,不会再有意识了。”

    柳如盈轻轻嗯了声,犹豫良久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眸里坚定道:“我也要一起去。”

    傅时雨眼里微惊,“你确定?”

    倒不是不能去,只是怕她看着会难受。

    “......嗯。”柳如盈想着无论如何,最后一程要陪着她爹走完。

    两人交谈完,楚晏正好从楼梯上下来,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他眉峰不由微皱。

    这女子跟傅时雨说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含羞带怯的眼神,楚晏简直太熟悉了。

    前世傅时雨就颇是招蜂引蝶,爱慕他的人没见断过。

    好在这人知道分寸,虽待人和气,但从不会过分亲近。

    重活一世,这人身边好不容易走了一个施绵绵,结果现在来了一个朝落,一年不见,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柳小姐。

    楚晏心里郁结难平,听傅时雨在叫他,他更是烦躁不已,别说回应,连声都懒的吭。

    “世子。”傅时雨像没察觉到他的闷闷不乐,又重新喊了遍。

    “城主的尸体今天可以烧了。”

    楚晏没什么情绪地睨他一眼,傅时雨心里一紧,反应过来后,又有点莫名其妙。

    没等发问,那道冷锐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随后冷着张臭脸,大步跨了出去。

    傅时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出去的背影,一脸无奈地耸耸肩膀,转头朝柳如盈道:“跟他走吧。”

    女人天生第六感强烈,隐隐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太对劲。

    他看着傅大夫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下意识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傅大夫,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语毕,她认真看着那双平日里水滴不漏的黑眸,连眼都不敢眨动一下。

    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真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滞凝。

    转瞬之间,傅时雨的神色立马恢复如常,笑着提醒道:“你再不跟出去,他们可就要走远了。”

    柳如盈回头,果然看到那些士兵抬着昨天刚死的那批尸体,准备拿去烧了。

    她没心思再追问傅时雨和那个人的事情,手忙脚乱地跨出门槛,步履匆匆地跟上了那些士兵的队伍。

    傅时雨见人走后,摸着微微发热的胸口,眼里逐渐幽深起来。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

    蒙着白布的尸体横着排列,底下放着堆好的干柴堆上,旁边士兵的举着火把,上前点燃了靠下的柴堆。

    柴火堆里瞬间发出噼里啪啦、细小的爆.炸声,从摇曳的小火苗逐渐窜成熊熊烈火。

    刺鼻青烟袅袅而上,混杂着刚破晓的晨雾,周遭景象开始变得朦胧虚幻,唯有中间燃烧正旺的火堆里,发出灼热猩红的明芒,把所有人的脸庞映得通红滚烫。

    柳如盈已经披好提前准备的麻布服,头上戴白,满面晶莹地看着那火堆里的尸体。

    她父亲是右边第二具。

    正躺在火焰里的人,从小到大,最疼爱自己的父亲。

    柳如盈克制住想冲上去的冲动,掩面恸哭起来,

    傅大夫说,烧过的尸体会化成灰,随风飘到想去的地方,继而在那里落地生根,默默陪伴着想守护的人。

    柳如盈曲膝跪在地上,面对她父亲的方向,重重叩了三个响头,随后重新直起身,眼睛通红的哽咽道:“爹,女儿这些天有在努力的独当一面,而且也开始慢慢相信你真的已经不在了,不过你放心,我一个人也会好好活着,而且还有春情、朝落、傅大夫他们都会陪着我,所以……”

    她喉咙痛得厉害,一时艰涩难言,许久后,才轻声道:“所以你放心走吧。”

    “……不要再来守护我了。”

    话音刚落,柴堆里轰的一声,火势迅速蔓延到了那严严实实盖着白布的人身上。

    柳如盈神色呆滞地看着,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围着的士兵已经走光了。

    火也烧没了,只剩下一地黑白相衬的灰烬,在阳光的直射下,那些焚烧殆尽的骨灰仿佛在熠熠发光,远远望去,像是在熄灭的黑炭上撒了一层闪烁的金粉。

    “小姐,回去吧。”春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嗯。”

    柳如盈脸色苍白地应了声,春情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言,只默默陪着身身后。

    一主一仆谁也没说话,并肩往回走。

    经过城主府围墙的时候,春情突然指着屋顶,一脸惊喜道:“小姐!快看!”

    “你院里的白玉兰开花了!”

    柳如盈眼里一愣,忙不迭抬起头。

    花期都快过了,这棵玉兰树今年一直没开过花。

    她爹说树也跟人一样,年岁太久,它嫌累,没力气开花了,再开,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柳如盈望着围墙里开了满树的白玉兰,眼眶一热,才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十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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