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跟着我。”
他面无表情的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人说道,嗓音冷的像是结了冰。可小姑娘只是无知无觉的仰起脸,径直朝他笑的甜美可爱。
怔了怔,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开口说的,原本想要用神识重新通知对方一遍,可是耽误片刻,又莫名的迟疑起来。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明明花一样的年纪,却生活在死寂的世界里。被救下来的时候,一边吓的掉眼泪,一边含含糊糊的朝他道谢。
然后就缠上了他。
不知道家人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算是有人当着她的面商量坏主意,她也是浑然听不见的。
于是,分明是御剑离开就可以解决的困境,偏偏这么僵持了有足足三天。
这三天里他还要给她找吃的找喝的,晚上要生火取暖,走累了要停下来休息,万一有不长眼的妖族盯上这个灵气蓬勃的小姑娘,他还要把人给救下来。
想到这里,少年模样的修士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自从想要牵他的衣袖却被拂开之后,她就不敢碰他了。
所以这时只是站在那里,磕磕绊绊的开口:“怎、么了?”
她的声音倒是不难听,只是因为自己听不见,咬字不太稳,说短句还好,说长一点的句子,就含糊成一团了。
他摇了摇头。
荒郊野外的,总不能把这么个普通人丢下。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前面似乎有座城池,那里打听打听,也许能找到小姑娘的家人。
这么想着,似乎也心安理得了一些。无论是没有将小姑娘直接抛下的心安理得,亦或者说——
能有理由让她继续跟着自己的心安理得。
他收敛了神情,迈步往前走。小姑娘立刻就开开心心的跟上来,跑的急了,踉跄了两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也都半点不在意。
刚伸出去一半的手停住,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收回手,却面无表情的放缓了步子。
——小姑娘。
这称呼似乎还带着稚气。十五六岁的年纪,对于普通人而言,已经到了可以和异性成亲的年纪。可是对于修仙之人来说,这才是刚刚起步的时候,称一声小姑娘,已经足够了。
毕竟,他实在是想不出,除了这声小姑娘,还能怎么称呼她。总不能学着宗门里的长老称呼刚入门的师弟师妹那样,说‘那孩子’吧?
那未免也太奇怪了。
“仙人!仙人!”小姑娘跟在后面,磕磕绊绊的问他,“仙人叫、什么名字?”
他回过头,又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甜美的笑脸,明亮澄澈的双眼,在那天过于灿烂的阳光下,错觉似的逐渐模糊了。
他此时看不清楚,后来亦记不分明。
只是微微启唇。
***
郁雪间。
他告诉她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少年的模样。长发如泼墨,眼睛里有着不符合青涩面容的沉稳。
现在站在不远处的青年,每一寸发丝都像是冬季的雪,微垂的眼睫也是无暇的白。他的面容从来秀丽却并不显得女气,微微抬起眼的时候,眼角一点泪痣,更显的惊心动魄。
如果按照惯例,巫长月手里的水桶就该咣当砸在地上,任由泼洒出的水淋湿自己的裙摆。可她只是微微睁大眼睛,惊讶化作一抹困惑的笑。
“这位前辈。”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怎么都不会出错的称呼,轻声问道,“这里是灵株峰,您是来找人的么?”
天衍宗每一处,都与灵株峰或多或少的有来往。不常来的修士走错地方的事情,也并不少见。
“不。”
他轻声说道,嗓音听来像是早春初融的冰雪,落在耳中,透着微微的凉意。
“路过而已。”
少女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似乎是信了。
她的模样看起来是羞涩而又胆怯的,同记忆里并不相似。郁雪间安静的注视着她,试图从那张娇俏的面容中找出些许故人的影子。
但是没有,这具完全陌生的身躯中,装着他所熟悉的、原本以为再也无法相见的魂魄。
“前辈?”
巫长月被看的有点发毛,忍不住试探着出声。
“——无事。”
仿佛如梦初醒,郁雪间骤然回过神,他的神色看起来仍然是冷漠疏离的。
墨色眸中淡薄的情绪如深秋时叶上冰霜,落在日光之下,转眼便消融于无形。
青年淡声道,“你走吧。”
巫长月提着水桶,有些迟疑的转过身,走出去一段路,她能感觉到身后郁雪间还在看自己。
【不是感觉。】刚才还很安静的系统冷不丁出声,【主角一号是真的在看你。】
不听不听,系统念经。
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巫长月深吸一口气,提着完好无损的半桶水,抿着嘴唇,埋头走的飞快。
——不过,话说回来。
走出去到郁雪间看不见的地方之后,巫长月就开始狂奔,一路跑到云慕远身边,脸憋的通红,差点喘不上气。
她在旁边溜达着缓一缓过于急促的呼吸,缺氧的大脑重新运转,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纳闷。
——我为什么要跑?
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郁雪间的事情,非要说的话,任务结束还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就算要跑,也应该是看起来更对不起她的郁雪间跑才对吧。
系统沉默了几秒,十分违心的附和道。
【你说得对。】
巫长月就假装没听出来。
她缓过来,就去跟云慕远一起浇水。修复好的粗劣聚灵阵,能带过来一丝丝的灵气,让普通的草药长的比旁边的好一些。
两个人一人一边,拿着木勺,交错着浇水。在泥土湿润后的厚重气息中,巫长月偶尔抬眼,就能看见云慕远认真的样子。少年的线条总偏向柔和,能看得出来长大以后,肯定是个样貌极为出众的美人。
他大概真的很喜欢种东西。
林一鹤有跟巫长月说,云慕远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花盆,移了地上的野花进去,放在窗户边。白天晒足了太阳,晚上就放在床脚,每三天浇一次水。照顾的比药田里的药还好。
也不知道林一鹤跟她说这个是做什么。他好像就只是闲聊的时候随口一说,说完瞥见云慕远看这边,起身就走,走的时候还跟巫长月笑吟吟的道别。
但巫长月的心情,却实在没办法好起来。或者可以说,从云慕远进外门开始,就没有好过。
她能看得出来,云慕远对修仙真的没兴趣。就算他资质再好,天分再高,别人再怎么夸赞,少年人也始终不为所动。
云慕远不为所动,巫长月就很被动了。她瞅一瞅认认真真的在浇水的主角,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愁哦。
“累了吗?”云慕远很敏锐的对上她的视线,琥珀色的眸中透出温和的笑,问道。
“没有。”巫长月用勺子戳了戳土,想了想,还是半真半假的开口说道,“我今天看见几个师姐,从天上御剑过去了。”
几乎每天都会有丹房的人过来取药材,过来的方式包括且不限于御剑飞行。虽说人家跟他们这里完全没有交集,但偶尔看见别人经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云慕远怔了一下。
“二丫以后也可以的,不需要羡慕她们。”
他安慰道。
“你别骗我啦。”巫长月垂下眼睛,语气平平的对他说道,“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以的。”
云慕远有点犯愁。二丫现在跟正常人越来越像,几乎没什么区别,他也不能再像是哄小孩一样哄她了。
更何况她不能修炼的事情,只要他们还在天衍宗,就不可能永远瞒住二丫。
更不用说,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巫长月盯着手边一丛长的很像是小白菜的草药,心想这到底是长得像小白菜呢,还是真的就是混进来的无辜小白菜。
她琢磨的有点走神,忽然听见云慕远下定决心的口吻:“二丫不能御剑飞行,但是我可以。”
“我来修炼。”少年起誓般的对她说道,“以后我带你飞。”
巫长月:……
这措不及防的。她甚至不知道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吐槽他带你飞这个用词了。
御剑飞行并不是难事,尤其是对剑修来说,这更是最基础的法门。
一般来说,修士筑基之后就可以开始学习御剑(其实能飞的就可,也不局限于剑的形状)。各门各派的御剑口诀各有不同,也有天赋出众的可以自己创,甚至修真界的集市上也能看见一块灵石三本的大众版本。
说这么多的意思是,御剑是非常基础的法门。
但筑基绝对不是。
这象征着脱凡化仙的第一步,绝对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轻而易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不亚于结丹成婴的艰难,所以说——
“三天筑基,在修真界大概是什么概念?”
巫长月很谨慎的问道。
这种事情,她本人其实不是很有概念。
毕竟每次修炼都在开金手指的宿主,基本上是系统说可以到哪个阶段了,她的修为就开始循序渐进的往上涨。可以说压根就没有发言权。
被问的林一鹤想了想,不太确定的拿自己做对比:“我当初好像是用了半个月。”
半个月缩短成三天,听起来确实不太正常。
巫长月皱眉。
【莫非你以为半个月筑基就很正常吗?】
系统忍无可忍的出声。
巫长月:“啧。”
成功筑基的云慕远开始学习御剑之术。三天一次的修炼课程,在那金丹期的修士离开之前,他上去请教关于御剑的问题。
“御剑飞行?”金丹修士看了云慕远一眼,有些好笑的反问。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倒也不觉得这孩子好高骛远,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有点冲劲总是好事。
他想了想,便将最基础的御剑口诀告诉云慕远,又提醒道:“筑基之前,这口诀毫无用处,还是要以提升自身修为为重。”
“我晓得的。”云慕远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巫长月,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盲点——天衍宗金丹修为的修士,居然没有发现云慕远他已经筑基了。
外门弟子修炼的基础心法,都是天衍宗统一传授的。就是那种特别平均特别普通的心法,当然比起外面的那种大众货色还是要好上几倍。用天生仙骨来解释这事,显然是解释不通的。
巫长月并没有去问云慕远。
答案无非三种:
特殊功法、特殊法宝,和特殊体质。
既然云慕远之前没有将这些表示出来,要么他自己不知道,要么他不想说。
前者问了也没用,后者更没有问的必要。
所以巫长月十分镇定。
系统又无话可说了。巫长月总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令他感受到有鲠在喉般的难受。并且这种感觉是怎么都说不出来的,他只能选择闭嘴不说。
有了筑基修为,有了御剑飞行的口诀,可是云慕远却没有剑。林一鹤假模假样的想了想,折了一段树枝递给他,说不如用这个试一试。
虽然说是一段树枝,可要真正测量一下,也差不多有一米多长,站下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御剑飞行不过是说着好听方便罢了。”他笑着说道,“飞行用的法器众多,难不成每样都要取个新名字不成?”
可就算这样,用树枝是不是也有点太……脆弱了。
巫长月觉得云慕远不会信的,虽然她知道林一鹤说的是实话。但要是让她踩着根树枝飞,还不如拿把扫帚假装嘎嘎笑的女巫。
——结果云慕远对踩着树枝飞倒是没有意见。
他迟疑的是另一件事。
“这树枝……二丫没有修为,在上面怕是站不稳。”
巫长月眨了下眼睛。
原本已经打算好该怎么劝说云慕远的林一鹤顿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巫长月一眼,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失策了。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巫长月在树枝上站不稳这件事。
连巫长月自己都没有考虑过。
在云慕远的注视中,两个人一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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