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羽现在就是不想说话。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能一眼认出她来了。
而大殿内其余人瞅着洛清羽面无表情（生无可恋）的表情，以为这位小师祖触景生情，开始绞尽脑汁地哄她开心。
什么仙子啊，什么美貌，反正是什么都能夸，夸得洛清羽都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是听着上一任掌门和这位小师祖的传说长大的。
对方是小灵界不世出的顶级天才，惊才绝艳，天资冠绝，对别人难如登天的修行对他们来说却比吃饭喝水还容易，大境界中的阻碍如若无物，别人筑基时他们筑基，别人金丹时他们却跳到了合体，一开始的同辈想成，再见时唤起尊者修为齐同老一辈，又见时……他们竟然已经是师祖级别了！
——两个牲口！
不知道多少修者曾经骂过三千派的这两个变态。
但当时的三千派确实意气风发，最强大的修者是他们的太上长老，最优秀的一辈是他们的掌门和小师祖，大家嬉笑怒骂，鲜衣怒马，寂寞难熬的修仙之旅都仿佛跟着轻松快乐起来。
师姐温柔体贴，师妹娇俏可爱，师父威严可靠，师兄温厚包容，师弟活泼调皮，大家一起偷偷去后山摘灵果吃，一起去偷拔赤红孔雀的羽毛，溪水淙淙流过鹅卵石，剑刃刺过的双尾鱼味道滑腻鲜美。
风清日明，天和景丽。
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然而，世间从来是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美好的东西向来转瞬即逝。
随着太上长老闭死关失败，掌门失踪，小师祖生死不明，一众长老纷纷陨落，被污蔑勾结天外邪魔后，三千派面临群起围之，明明是对抗外来侵略的最大功臣，却被打为罪魁祸首，怨愤冲天，却无力脱离困境，百般无奈下带着仅剩无几的弟子们遁入小灵界苟且偷生。
他们确实得到了几十年的宁静，只是偶尔在清晨朝露未散时，望着云雾缭绕的峰顶，偶尔还会陷入几分失神。
仿佛下一瞬，朝辉携霞光而来时，师兄师姐们仍言笑晏晏，御剑踏云而来，长老们合掌而笑，瑞兽祥鸟悠闲地梳理羽毛，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叫。
昔日美好似乎仍历历在目，一恍神，仿佛还能听到大家爽脆的笑声。
可现实只有更残酷，他们能逃到小灵界，那些人自然也能追到小灵界，被视为罪魁祸首、死不足惜的三千派不可能被放过。
这些年了，几乎每隔一次小灵界开启，三千派就要大逃亡一次，几番逃窜后，三千派好不容易休养生息多些人气，竟然又生生折损了近半。
……近半。
这对旁人而言只是冷冰冰的一个数字，对三千派而言却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同门。
音容笑貌似乎还浮现在眼前，却是连尸体都不能帮他们埋于黄土。
世界之大，竟是没有他们三千派的容身之地。
明明还没休养生息过来，向来稳定的小灵界竟然提前开启了，生生把计划打乱，三千派宛若风中残烛，经不起再一次地折腾了。
虽然没有人直接说，但绝望和死寂慢慢开始笼罩在三千派的头顶，贺南岁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贺南岁是内门一位长老的亲子，曾有幸见过掌门和师祖。黑发青年当时正与少女交谈，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青年不动声色朝他看来。
姿若明月，清风寒松。
青年垂下一双墨瞳静静望过来时，似笑非笑的模样宛若无尽深渊。
贺南岁很少回忆起从前，美好的记忆被一次次地美化，反而模糊不清起来，直到不久前，他突然就回想起有一次，他误入禁地时，撞见了掌门。
掌门淡淡地看着他，一双平日里总是微微染着笑意的桃花眼在月光下，竟像是添了一层冰雾。青年望着他，在贺南岁浑身僵硬、止不住地炸毛时，忽而笑了。
他很少这样笑，仿佛罂粟，漫不经心地透着傲慢，眼睛冰冷得像是一对玻璃珠。
那是掌门失踪前他见到掌门的最后一面。
那记忆太过久远，当时的贺南岁也太过年幼，他甚至不记得这记忆是真是假。可贺南岁恍惚中想起，掌门那时似乎曾对他留下过一句别有深意的话。
贺南岁咬了咬牙，即便他现在已经达到不再是当时的小孩，可回想起掌门意味莫测的笑容时，他总觉得像是面临危险的大型野兽，铺天盖地的恐惧笼罩在他身上。
可无论真假，贺南岁都要试一试。
所以，贺南岁如法炮制地绘出了掌门留在锦囊里的阵法。
贺南岁并不知道这阵法的作用，也不确定他是否能够成功，但他只有这次机会了。
而他，也成功了。
贺南岁看着洛清羽，目光激动之余，带着几分复杂，几百年过去了，师祖却仍若画卷上的模样，不减丝毫风华。
在苦难中，大家总是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惊艳了整个修真界，一派无敌之资的掌门和师祖便是他们最好的精神寄托。
是失踪，不是死亡。
逃亡之际，大家想，会不会有一天，掌门和师祖忽然就回来了，为他们挡住所有的流言和伤害，为他们主持公道，让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受怕。
洛清羽看不太明白这些人目光的复杂，里面有崇拜，有狂热，有憧憬，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亲近和欢喜，这让洛清羽莫名其妙地心软了几分。
谁让这个门派也叫三千派，这些人看她时，又和幻境之中的师弟师妹、和现实中的师弟师妹们的表情那么像。
“师祖，请。”
有少女怯生生地试着为她添茶，得到洛清羽回应的礼貌笑容，她蓦然红了一张小脸，躲在贺南岁的身后，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洛清羽又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看着少女这幅模样，总觉得像是看着小师妹害羞一般。
大师姐收回视线时，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刚刚看完自己的黑历史，以为是幻境可劲造作，结果忽然有人说，这不是幻境，是真实的……这就尴尬了。
……等等。
洛清羽忽然想起一件很严肃的问题，如果幻境是真实的话，那么她在幻境里的那些身份，她有可能遇到的人——
洛清羽下意识地数了数自己储物戒里的核丹，大师姐沉思了一下，这些核丹，应该够糊人一脸吧？
贺南岁看着小师祖，几百年过去了，他的修为是师兄传给他的，到底是旁门左道，可即便如此，处在洞虚境的他，竟仍是看不穿小师祖的修为。
几百年的时间，小师祖似乎没有改变过，又似乎改变了许多，她本就惊才绝艳，时间的沉淀只会让她更加耀眼，立于小师祖身边，就像是立于山岳深渊，满是神秘莫测。
贺南岁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掌门。
青年似笑非笑望来的神情仍然深深地刻在记忆深处，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惊惧。
“小师祖，这些年……”贺南岁本想问洛清羽都去了哪里，但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掌门他还好吗？”
掌门？
洛清羽愣了愣，也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位小师弟。说起来，明明对他印象最深，可若是要回忆师弟的面容，却始终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完全看不清迷雾背后藏匿起的东西。
洛清羽：“……呃，这个吧，我不知道。”
大师姐非常诚实地说。
她连循着她师父的气息找来都能错地方，更别说是一个连面容都记不清的小师弟了。
贺南岁也愣了一愣，半晌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用一直很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很难形容那种眼神，硬是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母胎solo的人憋着劲想要安慰个死了男朋友的女孩子。
洛清羽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正要说话时，有巨兽咆哮声惊天动地，把大殿都震得晃了晃，众人忙出去查看，发现那巨兽浑身布满伤痕，从天而落砸断了山峰，轰隆巨响又砸穿了坚硬的地板。
样貌狰狞的赤目巨兽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地破碎声音，最终还是无力地从嘴里流出大片大片的血，含恨地闭上眼睛。
直至此时，众人才看清尾随着巨兽而来的那个小黑点。
那是一位青年。
白底玄边的道袍猎猎作响，黑色的长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束起，容貌如月，桃花眼懒洋洋地耷拉着，青年轻巧地踩着剑，踏日携云而来。
他打了个呵欠，整个人睡意朦胧，嘴巴还在小声嘀咕。
“啊呀啊呀，怎么办，好像没留神用的力气大了一些，本来还想捉来给徒弟弟作宠物的，……算了，死了也能拿来烤着吃，作为食材应该口感不错。”
似乎是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青年歪了歪头，慢吞吞地朝这边看来，恰好和洛清羽对上了视线。
空气足足沉默了三秒之久。
青年懵了：“宁、宁宁？！”
洛清羽也懵了：“师父？！”
师徒二人相视懵逼。
众人一惊，满是惊疑，只有贺南岁在看清来者容貌时，脸上表情直接裂开。
这！
这熟悉的脸，熟悉的装扮，熟悉的气息。
这不是——
掌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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