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詹姆斯说,我们的文明建立在巨大的屠宰场上。
陶令在秋天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句话。
办公室里太吵了,来来回回全是电话铃声,挂了又来挂了又来,期间还不停有各种学生和老师进来问问题。
今天是省大保研复试的日子,十点就要进行笔试,笔试之前得交三百块的考试费,偏偏校园网又出了问题,有十来个学生的信息就是找不到。
考虑过网上缴费失败的问题,因此提前通知过无法缴费的人带卡,学生这会儿都一窝蜂地朝办公室里来。
去你妈的一流大学,去你妈的工作,去你妈的秋天。
陶令推了一下眼镜,坐在电脑前面公事公办地问:“考号,名字,本科院校,报。”
核对好未缴费名单,后台终于把吞的信息吐了出来,财务老师又打了电话,说什么还是优先选择网上缴费。陶令只好让出自己的电脑,让学生一个个过来登录缴费。
周围哄闹了半个小时终于清静,本来以为自己能得闲了,转头却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还站在原地。
“干嘛?”陶令问。
莫名的焦躁在心头盘旋,陶令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情绪,说话的时候语气似乎不太好,小姑娘吓得一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老师,我的信息还是缺失。”她小声说。
陶令见状心一软,但有点不好意思瞬间卸下自己的冷漠,口气半硬:“再登一次。”
他起身让开那学生,推了一下椅子示意她坐,小姑娘却不敢动作,只弯腰再次登录,登来登去,信息界面依然是空白。
陶令正在看界面,旁边学院的教务老师过来了:“陶老师你看看,还剩一个。”
姑娘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老师,还剩我,找不到信息界面……”
陶令从教务老师手里接过名单,看了那姑娘一眼,最后叹气似地说:“没关系,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笔试,你先去大教室,这是系统的问题不是你的,费用不重要,别影响你考试。”
姑娘忙不迭地点头,刚才都还平静,这会儿看上去好像立马要哭。
陶令冲她摆摆手:“去吧,加油。”
办公室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陶令给信息处打了个电话,而后陷进了椅子里,一时之间失语。
另一个老师看他神情有些恍惚,笑说:“学生工作是难做,你这才刚上手,以后就顺了。不过每年这两个月是要忙些。”
“谢谢张老师。”陶令应了一声,顺势挽了一下衬衫袖子,打开刚才正在做的表格。
毕业了好不容易才留校,省大规则,本校学生留任都要先经行政岗。谁能想到宗教所的博士苦熬出了头,最后要在学生工作组耗费时光。
去他妈的工作。
一上午磕磕绊绊地结束了,下午信息处终于给了反馈,陶令拿着刷卡机去文艺学的教研室门口找人。
从长走廊里穿过,所有候考的学生都看着他,陶令心觉自己像极了要饭的,不过尽管如此,他脚下走路依然带着风。
旁观者看到的带风是真的带风,陶令自己却最清楚,实际上他的带风跟落荒而逃差不多。
然而他依然面无表情着,生生把无所适从变成了姿态冷硬。
终于找到上午那信息缺失的姑娘,看着她刷完卡,陶令在名单上划了勾,等下去电脑里录入一下,今天的工作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绕到宗教所背后的走廊尽头,四下无人,陶令长舒一口气。
文学院的行政楼靠着西校门,陶令身侧的窗口正好对着一条大马路,他抬头朝外看,看到马路拐角处新开了一家花店。
那里本来是个卖鸭脖的,陶令每天回家都从那边过,时常忍不住要买,但他其实不能吃辣,最后的结果是只吃两口就头晕眼花,从无例外。
他却总是乐此不疲地重复买鸭脖的过程。
鸭脖店倒闭后,那门面装修了好一段时间。陶令一直在揣测会开什么店,这才一个周末没注意,店竟然就开起来了。
显得他先前的关注是多余似的。
幸好了,花店挺好的,就算忍不住每天带束花回家,最起码不会让花粉辣一头汗。
陶令垂了眼,打定主意等下就去那新店买花。
本来今天也该去陵园了。
想着事情,他习惯性地转着左手中指上的一个铂金戒指。
窗户开着,远处骤然来了一阵风,把手里的一叠纸吹得翻飞,哗啦啦响。陶令抓紧了纸张边缘,转身回办公室。
去他妈的秋天。
下班收拾好东西出学校,过了十字路口走上人行道,陶令直接到了花店门口。
店前一排木的小台阶,阶面上排列着插花的桶,一排玫瑰一排雏菊,一排雏菊,再一排雏菊,各种颜色各种花型的雏菊。
陶令心里叹了一口气,心说这店跟陵园倒是很搭,以后方便了。
“老板!”他拿起一束浅绿的,喊了一声。
没人应。
等了两秒,陶令终于从花朵上移开注意力,抬头,他看到店里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
男人身形高大,穿着一件黑色衬衫,下面搭的是牛仔裤,下摆扎进裤腰里,干练又不古板,露出恰到好处的宽背窄腰,以及一双大长腿。
陶令皱了眉,再次喊:“老板!”
男人站在一捧绣球旁边,还是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沉默片刻,陶令再喊:“老板!”
男人依然不回头。
陶令的火气腾一下上来了,心说做生意怎么还这么傲娇,不等他质问,路边一个姑娘跑进了店里,用食指戳戳老板的肩。
聋了吗?
陶令不耐烦地歪了头看着。
男人终于转头,从陶令的角度能看到他侧脸,弧线堪称完美,年岁竟然不大,看上去也就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大男生。
姑娘朝着男生比划了几下手,又指了指陶令。
男生顺着姑娘的指点看过来。
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陶令呼吸顿了一下。
太好看了。
哪怕是顶着旧街上十块钱剪出来的不羁平头,依然遮不住眉眼间的浓墨重彩。
陶令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有些懵。
姑娘再次朝他指了一下,男生看了他半晌,目光下移,视线落向陶令手上的雏菊。
“一共八十把!”姑娘一边大声说,一边朝他比划数字,比划完开始掏手机。
陶令怔怔。
不远处停着一辆电瓶车,刚才他就看到了,那车踏板前装满了雏菊。这姑娘大约是来拿花的。
没一会儿姑娘付完钱出来,临走时冲陶令笑了笑。
陶令礼貌地点了一下头,手里还抓着那把淡绿的雏菊,他抬眼,正好跟花店老板对上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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