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微妙地看了余禹一眼，笑了起来，说道：“自然不是。”
“好吧。”余禹扭开头，不着痕迹地把目光从盾上艰难地拽了回来。
他走到楼梯口，将仍然昏睡着的女人拖回他们的房间里。
史蒂夫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最后从隔壁病房拿来了被褥，把女人放到他的床上，自己打了地铺。
余禹趴在床上，看着史蒂夫把被子铺在了床尾。他爬上床前又把假发戴回了头上，这会儿，长发铺在床上，黑白分明，一部分还顺着他的脸垂到床外，随着他摇晃的身体微微摆动。
他歪头看了一眼睡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女人，转眸又看向史蒂夫的被子，垂着眼睛不语，沉默良久，最后只道了声晚安。
一夜无话。
……
晕倒的女人一下子睡到了天亮，甚至余禹和史蒂夫起的都比她早。
余禹在卫生间里修了一下妆容，遮掩一下自己脸部的一些线条，头发一盖，又是一个“腼腆可爱”的徐雨语了。
他出来的时候，女人正在和史蒂夫各坐一个床边说话。余禹走过去，挨着史蒂夫，坐在他脚边的地上，听着女人的自述。
女人住在三楼内科住院部，叫乔莉云。她被分配到的疾病是白血病。
昨晚，因为认床，乔莉云根本毫无睡意，自然也没错过夜里窗外的尖叫。出于害怕，她围着被子，躲在角落里。
然而到后半夜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声音很快消失，但随之而来的是自己房门被敲击三下的声音，这三下敲击力度、间隔完全相同，在黑暗的房间里反复回荡。
乔莉云蜷在角落，瑟瑟发抖，但敲门声也就三下，之后再无动静。乔莉云慢慢挪到门口，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以为外面的东西走了，就想开门确认一下。
门“嘎吱”一声就开了，她蹲在地上，与一双空荡荡的眼眶对视。她甚至可以看到眼眶里残余的血肉鼓动着，仿佛在这片死亡中有什么生命要破土而出。
随着腥臭而来的就是怪物的大锤，乔莉云在屋里连滚带爬地躲避，之后就遇上了史蒂夫他们。
乔莉云讲述到这里，然后羞涩地看了史蒂夫一眼。
余禹抬眼看着乔莉云亮晶晶盯着史蒂夫的眸子，思考着她是不是想抢人。
他想了想，突然扭身抱住史蒂夫的小腿，下巴磕在他膝盖上，也露出亮晶晶的眼睛，抬头看着他。
余禹向史蒂夫眨巴眨巴眼睛，无声地向他确认乔莉云给出的信息是否真实。
史蒂夫僵了一下，点了点头，确认道：“我昨天晚上就是听到了这些声音，因为之后的敲门开门声感觉不对，所以才跑了下去。”
余禹回想了当时的情景，他自认自己的听力也算是不错的了，但是昨晚在史蒂夫所谓的听到声音的时候，他可什么都没听到。
余禹收回手抱胸，向后倾身靠着床，仰头看了史蒂夫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拿锤子的鬼好像不止一个。”乔莉云犹疑着开口，“在你引走怪物之后，我又看到了一个拖着锤子的怪物。”
她用眼睛丈量了一下余禹的身形，指了指他说道：“好像和你一般高。但是我之后晕倒了，它好像没伤害我。”
余禹：……？？？
余禹斟酌着她晕倒前看到的不是自己么，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
三人的早餐前茶话会也就开到这里，护士小姐敲开了门，带领他们去餐厅吃饭。
因为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周围病房门都关着，史蒂夫甚至都没机会通过走廊两边的病房，观察医院的环境。
但这次刚出门，史蒂夫就发现他目所能及的所有病房，房门都被打开了。之前一直空空荡荡的房间里热闹非凡。
连他昨晚去拿被子时明明没人的隔壁空病房里，也有一个坐着轮椅的病人被一位笑容可掬的护士推了出来。
周围所有护士的笑容都维持在同一个弧度，有的房间里的护士，拿着针管或其他医疗器具，完全不管不顾手中或是在挣扎或是惨叫的病人。
热闹得诡异。
虽然没有人看着他们，但在踏出病房的一瞬，史蒂夫就感受到了许多针扎般的视线，贪婪而恶毒。
突然，他感受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早已不自觉握紧的拳头。低头，史蒂夫正好与余禹的目光对视。
余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紧张。他努了努嘴，让史蒂夫往他们住的对面病房里看去。
史蒂夫扭头，顺着余禹指的方向看去。
他一开始没意识到余禹让他看什么，只看到了穿着束缚衣的病人和微笑着给他喂饭的护士。他茫然地转回脑袋看着余禹。
等经过一连几个病房，余禹都让他去看的时候，他才反应到余禹让他看什么。
因为他们的房间是和医院大门同侧，昨晚史蒂夫只看到了医院前面的景色，并且还因为雾的缘故，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而余禹让他看的几个房间都是与他们的房间相对的，透过这些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医院后面的景色——一座破旧的建筑。
那建筑墙面爬满爬山虎，这些爬山虎就像被建筑压在地底的怪物伸出的触手，紧紧地纠缠着这个让它不能出世的方块，仿佛势必要将它绞杀。
尤其是由于季节的变更，一侧的爬山虎已经变红，好似染上了鲜血一样，像是充满着杀意，又像一场献祭。
过于繁茂的枝叶覆盖了建筑大部分面积，即便只是远远看着，皮肤就像是感受到建筑里面的森冷湿暗而战栗。
部分从中露出的建筑表面因墙皮脱落而呈现出暗淡的土黄色，与黑绿色的青苔交织出令人作呕的颜色。
仅仅能从那半块斑驳的红色十字，可以看出这建筑在废弃以前也是一个医院。
余禹从史蒂夫那透蓝的眼睛里，知道他看到了。他在史蒂夫看过来的时候，眨了下眼睛，撇了前面带路的护士，暗示他一会儿再谈。
……
因为他们的房间是所有玩家所在房间中最上面的，因此，当史蒂夫他们走到一楼餐厅时，餐厅里其他新人都已经到齐了。
在史蒂夫到来的一刻，四个人里三个新人都站起来看向了他。
史蒂夫向他们所有人都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走向人群中，和他们坐在了一起。
余禹不得已，也跟着他坐了进去。
早饭是清淡的粥，因为余禹他们来的比较晚，其他人几乎都吃完了。
在他们正吃早餐时，余禹注意到这些吃过早饭的新人都没有离去，他们或明或暗地看着史蒂夫，似乎是在等他行动一样。
新人中似乎也成了两个小团体，两两一起，分散地坐着，都没人离去。
余禹收回视线，双手抱着碗，低头认真地喝粥，没说话。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这时，余禹听到面前传来的声音：“你……我觉得大家一起，可能有更大几率过游戏。”
余禹停下了喝粥的动作，但却仍然维持着举着碗的动作，竖着耳朵听着。
他听到了史蒂夫衣服摩擦声，似乎是他点了点头，接着他一本正经的声音传了过来：“没错。”
似乎是开了个好头，对面那人，也很快地回应了：“我们想接下来去找那些医护人员和病人了解一下这个医院的历史。你们呢？”
之后便无声音传来了。余禹有点疑惑，他偷偷地移开碗，却对上史蒂夫那双透亮湛蓝的双目。
“你有什么想法吗？”史蒂夫早就知道余禹在装作不在意地听着，他扭头专注地看着余禹。
“咳……”余禹放下手中的碗，摩挲着碗沿，“先回病房。”
他回想着一路来时所见的，那些接受“治疗”惨叫的病人，抬头看了看守在餐厅门口的护士小姐们，说道：“一会儿怕是没那么容易自由行动。”
……
另一个小团体再怎么装作冷漠，最后也还是凑近了来。最后分散开的两个团体还是合成了一个七人大团体。
史蒂夫说完了余禹和他的计划，众人商量一番，最后看着守在餐厅门口的护士们，拍板先回病房。
余禹在说完自己的计划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他看着激烈讨论的新人们，在旁边支着下巴，低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护士的带领下，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史蒂夫看着依旧沉默的余禹，询问道：”你在想什么？“
余禹仰头深深地看了史蒂夫一眼，“没什么。”
“就是在想，你是怎么把单机游戏完成联网的而已。”他双目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史蒂夫：……？
他听不懂什么是单机游戏，也听不懂什么是联网，自然也不是很明白余禹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余禹又拽了拽史蒂夫的衣摆，在吸引了史蒂夫的注意力后，想了想，问道：“你确定要这样做了吗？”
史蒂夫自然知道余禹在说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看出了余禹一直尽力在和那些人撇清关系。
他转回头，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地走着。
余禹没得到自己的答案，再次开口道：“一旦你和他们一起，你就需要对其他陌生人的生命负起责任了。”
“我知道。”史蒂夫头也不回，“你知道吗？我以前其实是一个矮小病弱的人。”
余禹想到了之前捕捉到的记忆碎片，里面有个和史蒂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更瘦弱，被一个高大的人反反复复地打倒在地，但又反反复复地站起来绝不认输。
史蒂夫没指望能得到余禹的回答，他继续道，“但是这个瘦弱的小矮子却得到了一份获得力量的机会。”他轻而易举地把一个堪称机密的事讲给余禹听。
“那时候我不理解，然而有人却对我说‘只有弱小的人，才懂得力量的可贵和它的价值’。”他抿了抿嘴，陷入回忆的长河，“直到我拥有这份力量后，我知道了，力量，它应被敬畏，而不是滥用；应用来守护，而不是私藏。”
史蒂夫微微侧着脑袋，看向身后的余禹。脸上的微绒毛在光影下显身，阳光泛过到他天空色的眼瞳里，折射出天将破晓的光芒，就像希望。
余禹望着这一幕发呆，仿佛周围再无声响，只剩下心脏的搏动，与血液在身体里奔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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