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绵绵春雨后，天空一碧如洗。
款式低调的黑色豪车，从宽敞的林荫道上驶过，引擎声很轻。
道两旁的树木已经染上新绿，一桩桩装修风格各异的别墅，在院落中若隐若现。
车内除了司机，坐着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与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
女生穿着浅色的春装，头上戴着帽子，红色的长发拢在帽子里面。此刻她小手撑在车窗边，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有些坐立不安。
她身边的林振羽以为是她到了新地方不适应，推了推银边眼镜，宽和地说：“啾啾，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需要什么记得和叔叔阿姨讲。”
林啾啾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冲着他甜甜一笑：“知道啦。”
车子很快停在了林家的车库，林啾啾没什么行李，林振羽从后备箱中取出一个轮椅，等她坐上去后，推她去了别墅一楼。
他打开一个房间的门，略带歉意地道：“准备得比较仓促，只给你添置了一些必需品，其他的会尽快给你补齐。”
从刚刚开始，林啾啾指尖就虚点在心口，这会儿也没拿下去。
黑眼睛滴溜溜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她坐在轮椅上，仰头乖巧地同林振羽说：“这样就很好啦，谢谢叔叔。”
林振羽慈爱的目光中透着心酸，想摸摸她的头，又怕让她不自在，最终没动。
“那你在房间中休息一下，吃晚饭的时候，我来叫你。”
“嗯嗯！”林啾啾点头的样子，含着几分迫不及待。
林振羽转身离开，在外面帮她带上了门。
林啾啾坐不住，站起来，蹦到了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聚精会神地听了听。
确定林振羽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在心底欢呼一声，下一秒，整个人消失不见。
浅色的春装和帽子，因为失去了支撑，全部掉落在地板上。衣服里面鼓起了一个小包包，左右动了动。
等她总算是从领口处跳出来后，解脱似的“啾啾”了两声。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麻雀，头顶长着一片红色的绒毛，嘴巴短短，肚皮是纯白色的。
麻雀的两个小爪子轻轻一跃，翅膀一张，当即扑棱棱飞了起来。
她顺着心口印记的指引，对着窗外就冲了过去。谁知她内心太急切，窗户又擦得纤尘不染，她“砰”的一下，就撞在了玻璃上，疼得她“啾！”的一声。
晕乎了两秒，她贴着窗框找了找，总算是找到了一扇没关的窗户，扑棱，从房间里飞了出去。
灵活的身形在低空中盘旋了两圈，然后顺着气流，拔高身体，对准一个方向，穿过了数个院落。
别墅区鸟类很常见，没人会把这么一只小麻雀，和刚刚在车上的那个小女生联系起来。
很快，她就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处肃穆的三层别墅，院落中杂草丛生，一看便是主人疏于打理。
她故技重施，找到一扇没关紧的窗户，挤了进去，目光径直落在屋中的少年身上。
越是靠近他，她心口的灼热感就越轻，等她盘旋在他头顶的时候，不舒服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了。
算起来，她被这印记搅扰了两年，近来越加难忍，忽然通体舒畅起来，她怎么可能不高兴。
表现出来，就是她翅膀都快扑腾出残影了，一圈圈地绕着少年的头顶，“啾啾啾”个不停。
——恩人！呜呜呜我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是找到你了！
——十二年不见，你长得好大只了哦！不再是人类幼崽了！
——以后让我来为恩人赴汤蹈火！
晏绝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干净的毛巾随意搭在宽阔的肩膀上。
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休闲裤，挺拔的身材一览无余。不过如果林啾啾飞低一点，就能看到他的俊脸上，满是不耐。
在沙发上坐下，他单手打开一罐可乐，伴着气泡不断冒出的声音，冷冷地往头上瞥了一眼。
什么时候麻雀这么不怕人了？跑房子里，不着急出去，还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叽叽喳喳，烦得要命。
凛冽的目光落在她头顶那撮红毛上，晏绝握着可乐，喝了一口，薄唇染上水色。
随即，他阴冷地道：“敢在老子头上拉屎，老子就把你烤了吃了。”
林啾啾听到他的话，翅膀一顿，差点没从空中栽下来。
恩人在说什么呢！自己就算是拉屎，也不可能拉在他头上啊！嗯……这话好像哪里不大对的样子。
“啾啾啾！”
——恩人误会我了！
她正犯愁要怎么表明来意的时候，一道肥胖的身影，忽然从地上扑了过来。
余光一扫，林啾啾身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怎么忘了，恩人还养了猫！
这只猫，就算到死，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当初她就是差点被它给吃了！
曾经的记忆浮上心头，与之一同席卷而来的，还有恐惧。
她高亢地“啾——”了一声，也顾不上看看，这猫活了十多年，早就老了，跳不动了，逃命似的往窗户那边飞。
晏绝眯着眼睛，看这小麻雀落荒而逃，他家的平安还不死心，慢腾腾地跟在后面撵。
放下可乐，他站起来，长腿一迈，朝着平安走去。
微凉的手指抱起这只发福的老三花，指腹在它肚子上揉了揉，刚刚冷着的脸，此刻有了些许的暖意。
他开口，声音微凉，又如翡翠一样清透：“我家平安，宝刀未老。”
胖三花在他怀中蹭了蹭，眯着眼睛，邀功似的“喵~”了一声。
……
鸟类认路的本事都不错，林啾啾原路飞回了林家的别墅，顺着窗户落在了她自己的房间。
小麻雀站在散落的衣服上，毛毛还保持着炸起的状态。一阵光晕闪过，小麻雀消失，地上出现了一个坐着的、未着寸缕的小姑娘。
她扑闪扑闪的黑眸中残存着惧意，一头火红的长发，顺着莹白的身体披散。五官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小巧精致，唇珠肉嘟嘟的，像是可口的果冻。
缓缓吐出一口气，林啾啾把自己和衣服都挪到角落中，不大熟练地穿上衣服，仍心有余悸。
“忘了恩人家有猫了，真是失策！”林啾啾小小一团，跪坐在地上，托着腮嘟嘟囔囔的，“来去匆匆，都没好好看看恩人长成什么样子了。”
好在她和恩人住的比较近，日后应该有很多机会再见面的。想到这，她又灿烂地笑起来。
正专注，有敲门声响起，随后传来林振羽柔和的声音：“啾啾，来吃晚饭了。你自己能行吗，用不用叔叔进去推你？”
林啾啾猛地回神：“不用！我这就来！”
她双手撑着地，试探着站起来，蹦到了轮椅边，在上面坐下。
其实两年前她就能化为人形了，但是她做麻雀的时候，习惯了飞翔和蹦跳着前进，很不适应用人类的姿态走路。走路哪有飞的快，所以压根就没怎么变成过人。
林家人对她很好，见她不怎么会走路，还带她去医院检查过，结果自然是她的腿没什么毛病。医生虽然不知她这种蹒跚学步的状态是怎么造成的，还是给她制定了最保守的复健方案。
练习走路的阶段，为避免给双腿过多的刺激，代步先靠轮椅，以后酌情替换成平衡车。
林啾啾以前在山里，哪见过平衡车这东西，还以为和轮椅差不多，所以全凭医生安排。
低头检查了一番，衣服穿得好好的，没露出什么破绽，林啾啾打开门，操控轮椅，去了餐厅。
林振羽已经在餐桌前等着她了，朝她招招手：“休息好了？”
林啾啾一想到恩人误会自己要在他头上那什么，笑容有点僵地点了点头。
等她坐过来，林振羽一边将盛好的饭递给她，一边说：“你宋阿姨还在医院照顾昱谨，过几天才能回来。我明天也要去上班了，需要添置什么，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林昱谨是他们的儿子，前段时间被绑架，受了轻伤，正在接受治疗。
林啾啾安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思绪却已经飞远了。麻雀的姿态不能好好表达想法，要不明天她以人形去见恩人？
林振羽接着说：“卡和手机我都给你办好了，往卡里转了点零花钱，平常不要苛刻自己。至于你的转学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三月开学后，你转入一中。”
“好的。”
他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要上高二吗？你基础不好，很难跟上他们进度的。”
严格来说，林啾啾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高中的知识她更是从未接触过，但她要接近恩人，生怕林振羽给自己弄到小学去，连忙郑重地说：“我要读高中。”
林振羽叹气：“好吧。”他儿子能逃过一劫，多亏了啾啾，他既然已经许下了承诺，势必要做到。
最终，他只是不放心地叮嘱：“如果实在跟不上，想要转学，记得和我说。”
“嗯。”林啾啾现在也不确定恩人在哪一所高中，如果没在一中，她怕是还得拜托林振羽，再给她转学一次。
反正她现在和恩人住的这么近，明天去找他问问不就行了吗？林啾啾眼底燃起一簇光芒。
林振羽还以为她是觉得上学新鲜，所以高兴，无奈地笑了笑。
饭吃到一半，见林啾啾把碗放下，那碗里还剩下半碗饭，菜她基本没怎么动。
“这就吃完了？”林振羽看着她那小胳膊小腿，诧异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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