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明静训自觉与桑落拉开距离,退回到原先的位子上坐下。

    明静训现下心思不稳,他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只抿了一口,便不再喝,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美目光略微放空。

    坐在桌子上的桑落见明静训半天不说话,便侧过身子趴过去。一张憨脸凑到了明静训面前。

    桑落的想法非常简单,他以为明静训迟迟不愿开口是因为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而就在刚才的对话当中,桑落可以明显感受到明静训对这件事情是非常介意的,为了保证他们两个人之后的和谐相处,桑落认定自己今天必须要把这件事搞明白,就算不把明静训的心结给解开,也得让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不然这喜怒无常的主角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这件事情暴走,那场面一旦无法收拾,他肯定得ga 。

    于是心怀鬼胎的桑落凑过去后便一脸谄媚地嘿嘿笑了两声,并且拽了拽明静训的衣角。

    明静训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角,向后撤了几分,用嫌弃的神色掩盖住了自己内心那奇怪的情绪。

    “作甚”明静训说。

    “唉呀明大公子,”桑落的语气上扬尾音拖了老长,一幅不要脸的撒娇模样,“你看看我嘛,我本来就不大聪明,现在又死了一回了,我其实还没缓过劲来呢,经常脑子不大好使,尤其记不得原来的东西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告诉我呗。”

    桑落说完又眨巴了他那又大又圆的眼睛。

    明静训放下茶杯,移开视线,侧过头轻轻揉了揉眉心。

    再转过脸时又是一副叫人捉摸不透的模样。

    “既然你想知道,”明静训笑了笑,“那便坐回去,仔细听好了。”

    “好嘞”桑落见到目的达成愉快地直起身子,从桌子上跳下来,巴达巴达两步跑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你讲的事情是不是特别重要呀我需不需要拿个纸笔记一下重点呢”桑落嘟囔着就要去找笔。

    “回去坐好。”明静训的语调突然抬高,把桑落吓了一跳。

    桑落老老实实坐回去,胳膊搭在桌面上,双手交叠,一幅认认真真听课的好学生模样。

    明静训又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而后张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开始讲述这个对他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往事。

    只是这故事开头的第一句嘛

    “我有病。”明静训淡淡地说。

    这一句话可就把如今正思想活跃心思跳脱的桑落给镇住了。

    “你原来”桑落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你原来这么有自知之明啊。真的猛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以及一个有病的自己,是我看错你了,是我看错你了,你是真的猛士,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哥。”

    以明静训如今的道心,他当然是不在意桑落这表面上夸赞实则是贬低的、这说是小聪明都有点儿谬赞的话了。

    他在意的是这个小东西怎么每次使坏的时候眼睛都那么亮。

    桑落眼睛亮亮的模样并不让明静训讨厌,甚至还想多看一看,但是说是若一味纵容他这样下去,今夜怕就是要浪费在这里了。

    明静训有些遗憾地用一记冰冷的视线扫过去,在这道视线的打击下,桑落立马闭嘴了。

    意识到自己现在处于被动劣势地位、不能招惹对面大佬的桑落,低下头卷了卷衣角,做出一副知道自己错了的模样。

    “对不起啊,你你继续,你继续啊。”桑落满脸堆笑。

    其实明静训要说的这件事在明家来说并不是一个秘密。

    明静训是明家的大公子,是明家未来的家主,明家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但是他们所知道的事情就是全部么就是真的么

    那不过就只是脱胎于卑劣残忍的事实之中,被虚假的美好修饰过的故事罢了。

    本来明静训是打算将那个已经被修饰过的故事讲给桑落听的,但是不知为何他现在突然不想了,他要告诉眼前这个小人真正的往事。

    就像是把自己的胸腔打开,把血淋淋的肺腑呈现给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明静训突然有了如此的想法。

    他如是想了,也便如是做了。

    “我有病是绝症,这病打我一出生便跟随着我,原先最严重的时候,我活的每一刻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刻。不过现在好了一些,我的命已经可以延长到了日。所以如果你不喜欢我,大可不必和我这个将死之人计较,因为说不定今晚只要我闭上眼就再也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明静训说到此处还笑了笑,像是自己说了一个绝妙的笑话似的。

    “可我这病却不是天生的。要问我是怎么得上这般绝症的,其实这其中有一部分还有是你父亲的功劳。”

    桑落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不成自己还跟主角有仇

    桑落这慌慌张张的小心思还没来得及隐藏就都尽数表现在了脸上。

    桑落这些神色应在明静训眼中,明静训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一头皮毛光滑、因为干了坏事害怕主人责罚故而慌张地抖起全身绒毛的某种小兽。

    明静训是这么说,可他却从来没怪过桑家,但他这会儿也没有说明,而是任由桑落继续慌张着。

    “很久很久之前,在明家还没有隐居海外的时候,在中州仙门当中,明家是有仇家的。其实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仙门之中的各大世家之间往往都有姻亲关系,若非是灭门一般的大仇,世家之间不会闹翻。但是偏偏明家却有那么几个仇家。个中缘由涉及明家辛密,不方便告诉于你。”

    “那几个与明家有仇的世家曾在自家的血脉之中设下过不可逆转的禁制。若其后代有与明家通婚者,则必受诛心之刑而后暴毙。”

    “那些世家现在几乎都没落了,有些甚至如今已经没有了后人。但是不巧,我的母亲便就是那些昔日明家仇家的后人。母亲与父亲相爱,父亲不顾家族的反对,迎娶了母亲。可在他们成婚的那一天,母亲血脉中的禁制被触发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也或许是因为母亲的血脉并不纯粹,母亲并没有暴毙,但是却日日受着诛心之刑。即使这样母亲也不愿意与父亲分开。”

    “我父亲为母亲请来了这人世间最好的医生,也就是你的父亲,桑悟白前辈。你父亲不愧是仙门千年来的医道第一人。他被请到明家之后,不出半月便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那法子其实很简单,你或许听过这样的话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的确如此,在婴孩出生之前与母亲是一体的,至少母亲血脉当中的禁制是这么认为。”

    “你父亲想出的法子便是让我母亲怀孕,在孕育新生儿的过程中,逐渐将禁制反噬的对象转移为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待到十月怀胎过后,孩子生下,与母亲彻底割断了联系,母亲便再也不用受禁制反噬之苦了。”

    桑落将明静训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听在脑子里,听到这里他淡色的眉毛皱成了两条毛毛虫。

    “这样怎么能行这最后的结果岂不是当妈的是破坏禁制的那个人,但是孩子却成了受罚的对象。这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凭什么”桑落愤愤不平道。

    “是啊,凭什么呢”

    桑落知道明静训说的那个要为母亲承受禁制反噬的孩子便是他自己,但是明静训说这些事的语气太过寻常,就好像在重复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人们常说父母爱孩子胜过爱自己,可我的父母并不是这样。他们当初让我出生的原因便就是为了让母亲活下去,为了让我为母亲承担他们相爱带来的所有痛苦。”

    明静训本想跟桑落讲讲那禁制发作时的痛苦。那样的蚀骨之痛从出生的一刻他便开始承受,才三岁他就像已经哭干了此生所有的眼泪。

    那么疼,那么难过,他还没来得及尝一尝这世上的欢喜跟甜,就已经开始每日拼命地忍受只为了活下去。

    纵然他的父母自他出生便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他,可这到底是父母爱子之切还是出于心中愧疚呢

    明静训每每想到此处都要发笑。

    明静训本来想把这些告诉桑落的,但是看到桑落那真情实感为他打抱不平的模样又不想说了。

    明静训是真怕,没由来的怕,怕他可怜他。

    所以明静训不说了,管他目的能不能达到,他不想再说了。

    “你放心,我不恨你父亲,甚至我能出世并活到现在也多亏了他。”明静训唇角一勾又是他惯常的风轻云淡的笑,“你父亲当初想到的办法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至少在这个办法里我跟母亲都能活,你父亲也有救治我的法子。你我的婚约便是这么来的。”

    “这其实是一个交换,你父亲治好母亲与我,我便娶你做妻子,明家便护你一辈子,纵然要与五州仙门为敌明家也绝不违约。你我的婚约就是这么来的,它就是这场交易的凭证。”

    明静训眉目微垂,浓密卷曲的睫毛在他眼下扫出一片阴影。

    “只可惜,你父亲是失约了。五年前他只留下了一张药方。”明静训抬眸看向桑落,“你父亲没有治好我,他没能履行承诺,所以这场婚约便不作数了。”

    “把它烧了吧。”明静训第三次把婚书递给桑落,“烧完我就送你离开,你可以选择去海外或者就待在海内,明家会护着你,但是这婚约不能算数。”

    明静训的话好像很靠谱的样子,隐姓埋名隐居世上从此远离江湖纷争,有后台罩着不用怕被寻仇,每天混吃等死就行,这生活它不好么桑落要是真的桑落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惜他不是啊,他只是一个战战兢兢有了上顿没下顿在夹缝中生存的卑微反派啊,剧情大过天,他不能。

    但桑落这次倒是乖乖接过了婚书,面上瞧着懵懵懂懂的,一副被说服的样子。

    这婚书原本水火不侵,但是若是家主亲自来烧那就跟普通绢布没什么区别,桑落是桑家最后一个人他当然就是家主了。

    桑落拿着婚书走到燃了一半的红烛前,将婚书靠近那火焰。

    明静训盯着桑落手上的婚书,黑色的瞳孔中仿佛有火光跳动。

    在婚书快要接触到火焰的时候,背对着明静训的桑落突然不住抖起肩膀那是拼命憋笑才会有的动作,在明静训皱眉时,桑落终于笑出声来。

    桑落转着手上的婚书卷轴开口。

    “明大公子,你没说实话啊。”桑落说着扭头去看明静训,一双杏眼弯弯如两轮新月。

    “你母亲身上的可不是禁制是咒,而我父亲当年不是已经将你母亲身上咒毒全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么你说的一半一半是什么鬼话。至于我父亲最后留下的药方”桑落笑道,“太岁是第一味药,最后一味是震旦,对不对呀明大公子。”

    映在明静训黝黑瞳孔中的烛光震动“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不好么”桑落挑了挑眉毛,“世间医道至尊原先是我爹、我爷爷、我家那些祖宗们的,不过今后便是我的了。我爹没做完的事我来做。怎么样啊明大公子,这婚书你还烧不烧了”

    明静训薄唇紧闭,他看着桑落像是要把他看穿出个洞来。

    “要不还是烧了算了,反正瞧你也不大愿意与我有牵扯。”桑落说着便把手中的婚书抛向烛火,眼都不眨一下。

    明静训动了,红烛被打翻在地,火光熄灭,明静训接住婚书稳稳地看着桑落,眸子深得叫人害怕。

    “我凭什么信你”

    “我捉到药人那晚你降魂在魏草草身上不早就看过了么魏草草才没记错你的嘱咐,让我来找你不本就是你的打算么明大公子,灵枢九针在多宝阁那日不也是你放给我的么我甚至觉得或许我死而复生也与你有关。我可不笨,我都看出来了。”桑落说。

    “现在你问我你凭什么信我”桑落一脸骄傲,“灵枢九针现在在我身上,世间医道绝学不止桑家一脉都在我脑子里,只要有一口气在的东西送我面前阎王爷就别想从我手上收了他,就凭我姓桑名落,就凭我是桑家后人。”

    桑落说完故意看了一眼明静训手上的婚书“要不你就烧了他呗。”

    明静训没说话,他转身把两份婚书放回玉匣又将玉匣收了起来,然后回到桑落面前挽起袖子将白得可以看到皮肤下青色血管的手腕伸到桑落面前。

    “你干嘛”桑落退后一步一脸戒备,甚至捂住了自个儿牙印还没消下去的脸。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废话了,你不说你爹没做完的事你来做么”明静训笑眯眯看着桑落,“还愣着干嘛,给我把脉啊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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