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太宰的千层套路
“这是我的朋友,织田作之助,”太宰笑道,“织田作,这位是鬼舞辻无惨大人。”
他着意将句子里的‘朋友’二字的音节咬得格外清晰,但是其中的珍而重之却被巧妙地剔除出来,像是被投入到黑色深潭中的莹白玉石,除了将浑浊的水搅得更加令人作呕之外,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眼前的小少年穿着严谨的衬衣和只到膝盖的西装短裤,头发规规矩矩地梳好,如果忽略掉他玫红色的眸子、和怎么看都盛满了恶意的神情,看起来自然十分乖巧。
鬼舞辻的声音也根据体型的变化而改变了,听起来还带着几分稚嫩,吐出残酷语句的时候也渲染了孩童般的天真意味。鬼舞辻无惨的演技无可置疑地完美,千年以来,他执着于隐藏在人群当中,早已将这方面的技巧练习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结识朋友当然是好事,”鬼舞辻脸色稍霁,似乎对他的坦诚感到满意,“但织田君并不是鬼吧?太宰君不想让他也变成能永远活下去的鬼吗?”
鬼舞辻似乎顺利地误解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将太宰的态度当做是类似对宠物一般的不尊重,又把织田无条件的信任和沉默当成了顺从。
不过他现在能展现出来的友善或许就是极限了,与和森先生交锋的时候不同,鬼王就像是被特殊力量宠坏的孩子、又或者说可以比作不知人世间疾苦的大小姐。感到开心就去做,感到不快就杀。
倒不是说无惨没有见识过、或者没有经历过痛苦,但他获得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之后受过的挫折少之又少。他所见过的痛苦就成为他令旁人痛苦的工具。
说是引诱旁人变成鬼,但这样的话也是他所能说出的极限了吧,甚至连陷阱都算不上。与森先生相比,简直就是纯良到了极点呐,无惨先生。
“不行。”太宰一口回绝了鬼舞辻的提议。
“我喜欢人类,”他顶着鸣女敬佩的眼神说道,“不是很有意思吗?在逆境中的挣扎也好,面对力量时的趋炎附势也好,归根结底,只有脆弱的东西才更令人在意。”
“是这样没错,”无惨认同道。实际上,太宰认为他可能根本就没有在认真聆听,对鬼王来说,除了蓝色彼岸花和花札耳饰的猎鬼者,似乎没有什么能抓住他的注意力很久。就像是真正的孩子一样,眼睛永远只盯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愿放弃也不愿聆听。
所以你看,畏惧着阳光和回忆的鬼王,带领着一群根本没有意志坚定活下去的下属,在阴暗的角落中自诩强大,通过毫无意义的残酷□□来巩固统治。
这样脆弱的东西,不正像无限城的木质结构一般,容易被摧毁但又存在着某种微妙的、不断变换着的平衡,充斥着让人很难不感到兴味十足的各种要素吗?太宰弯了弯眼睛,好像正在为鬼舞辻的允许和理解而感到高兴似的。
当日,猗窝座、织田和太宰的逃脱简直可以用神庙逃亡——由猗窝座扛着太宰拽着织田进行的神庙逃亡——来概括。
在朝阳升起的那一瞬间,他们就遁入了阴暗的林中,鬼杀队的队士们或许原本还想追击,但三味线的铿锵之声中,三道身影就坠入了名为无限城的空间之中。
织田护住太宰,鸣女的重力操纵就对两人都失去了作用,于是紧要关头,他伸手拽了一把猗窝座,后者就彻底沦为了两人的肉垫。三个人狠狠砸在地板上滚做一团的时候,很难看清鸣女隐藏在发丝后面的脸是什么样的难以言喻的表情,也很难描述无惨脸上那一瞬间的扭曲是在憋笑还是在气急败坏。
好在织田麻利地起身,让摔断了脊柱的上弦之三自己恢复。
他看见了孩子模样的鬼王,但是选择先让太宰站稳,自己稍微往边上踏了一步。天衣无缝脱离了太宰的影响,开始运作起来。
这不是个普通的孩子,他不需要异能力的警告也能感觉到这一点。如果说曾经的太宰身上充斥着黑手党的血腥气,这个孩子身上的杀意和扭曲的残酷几乎已经是用浓稠的血浆画成的。身为前杀手和曾经的话黑手党底层成员,织田游走于整个里世界,哪怕是在森鸥外首领身上也没有见过如此浓重的血腥味道。
织田看见自己被形状诡异的肉块撕裂吞噬的场景、也看见孩童瞬时变成食人鬼的可能性。但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太宰悄悄伸过手来,捉住了他的指尖,那些如浪潮般翻滚着将自己吞没的死亡预警就完全消退了。
“这是我的朋友,”太宰介绍道。
于是本章开始时的对话发生了。鬼舞辻能活到现在,靠得就是忍常人所不能忍,几乎就要将‘忍者’这一要义刻进鬼王生存指南当中去。
如果打不过现任鬼杀队,就藏起来几十年,直到他们都死去为止。如果有什么组织快要察觉鬼的存在,就在他们抓到证据之前亲自把那些蠢货都杀干净。这时鬼舞辻就十分感谢鬼的便捷特质,只要扔到太阳底下就会消失,甚至省下了处理尸体的时间和精力。
他能容忍下弦之五累豢养宠物的过家家游戏,现在当然也不准备因为区区一个人类和‘特殊的鬼’太宰撕破脸。
不过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他还有更重要的、更需要关注的事,比如青色彼岸花,比如那个可恨的、戴着让他仅仅看一眼就感到屈辱与恐惧的花札耳饰的年轻剑士。
于是太宰领着织田作来到了他的房间。一切都没有变动,无限城内是不会有鸣女不允许的东西存在的,包括灰尘,自然也就不需要时时打扫。
太宰拈起临走之前放在原地的杯子,将其中已经蒸发得只剩下一点的清水随意地倒掉,对织田作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在矮几两端对坐下。
“织田作,”太宰在这几个音节之后微妙地停顿了一瞬,“想好小说的内容了吗?”
他不问织田心中是否还存有死志,是否还对那五个孩子的死亡感到悲痛万分,是否还停留在与纪德决战后、躺在血泊中的那一刻。
这是有效的开始谈话的技巧,不能从太艰难的话题开始,太宰这样告诉自己的理智部分。但是实际上他只是在害怕罢了,在织田作之助的问题上,太宰治是个胆小鬼。
“是的,很早就构思好了。”织田自然地回答道,他也并不提起那些对两人来说都不可能褪色的回忆。
他已经死过一次,看过一次太宰那流不出眼泪的、令人心中撕裂般疼痛的样子,也看过失而复得时青年那好像积蓄了一辈子的泪水。
失去了孩子们的织田作已经死去,他现在是不是能为自己所亏欠的友人,那个同样需要他帮助、从刚见面开始就在心中呐喊着‘救救我’的少年,做些什么?
“那么要赶紧写下来才行!”太宰敲了敲桌子,“我们去抢劫无惨先生的纸笔吧,他可是个文化人!我听说不好好把脑洞写下来的话就会很快忘记哦。”
“不会忘记的。”织田摇头,他并不对青年要去偷鬼王的财物表达什么意见,只是直视着太宰的跳脱姿态。青年与他记忆中完全不同了,产生了某种质的变化,从黑暗中走向光明那一边。仅仅是眼中的那抹光就足以让织田伸出手去——
再一次,但是这次是稳稳地而并非用颤抖的手指,解开了太宰右眼上的绷带。
青年完全僵住了,他本以为这一动作会将他带回到那个血色的黄昏、手心中沾满友人鲜血的噩梦当中。但并不是的,织田伸手解下了他的绷带,并直视着他的双眸。
沉静的海蓝色对上闪着光一般的鸢色。就像是一把锁不仅被合适的钥匙打开,还狠狠被摔在地上击碎,用□□对准那个锁眼一遍遍开枪,直到后座力撕裂虎口、枪管发烫、弹夹被打空之后,还要继续徒劳无功地扣动扳机。
时间恍若定格,但是无限城明明又时刻都在发生着变化,鸣女无言地拨动着三味线,铿锵之声隐隐透过墙壁传来,伴随着木板挪动碰撞的细碎声音,就像是诡异的、充斥着某种民俗风格的交响乐。
房间里除了摇曳的油灯并没有其他光源,昏黄的灯光几乎将年龄相近的两人映照成与‘那一天’相似的色彩,但是这次鼻尖的血腥味并非来源于织田,仅仅只是属于鬼的无限城中令人不快但是可以忽略的背景杂音。
哪怕环境并不足够美妙,时机也算不上完美,但这就是太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召唤出与谢野医生以来,一直在隐隐期盼着,但是又不敢明确意识到自己正在企盼着的一幕。
这就是,名为‘宿命时刻’的噩梦,被手持双枪的红发男人毫不留情地打破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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