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筠猜的不错,来人正是齐越唯一的同胞兄长,齐家三郎齐进。他兄弟二人自幼丧父,母亲又总是一副高傲威严模样,着实难以亲近,这般凄凉的境况,使得兄弟二人自幼便格外亲厚,齐进年长齐越四岁,虽说身子不大好,却在其他力所能及的地方竭尽所能的爱护幼弟,年幼时目睹齐越遭受近乎残酷的严苛训练,每每幼弟受罚时都是他在求情和陪伴;而面对着给予了自己无限温情和关怀的兄长,齐越也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年少时面对繁重的课业和母亲无休无止的责难,兄长的关怀是她唯一支持下去的动力。
可也正因为曾经是这般的兄友弟恭,亲厚有加,在兄长与舞阳做出了那般不堪的事情之后,齐越就更加觉出了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和绝望。
齐越知道自己怪不得公主。虽然自己女扮男装隐藏身份乃是迫不得已,可的的确确是自己毁了舞阳的婚姻,毁了她对美满姻缘的憧憬,即便她无情地拒绝了自己,即便自己痛如万箭穿心,可心里头也真正希望她能好,自己甚至做好了随时和离的准备,只希望能不碍着她寻找日后的幸福。
舞阳的幸福谁都可以给,唯独三哥他不成!无论内情如何,外人眼里,自己和舞阳是始终是名正言顺圣旨赐婚的夫妻,酒后失德也罢,一时的意乱情迷也好,与兄弟之妻做下这般丑事,三哥,你叫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撞见那般不堪的一幕 ,齐越只觉自己恨极怨极。她恨造化弄人,父亲早亡,母亲无情,兄长病弱,叫自己重重逼迫之下活的怪物一般不男不女;她恨兄长,明明是最最爱护关怀自己的人,却背叛的最是残酷伤人;她恨舞阳,即便你喜欢男子,可为何偏偏选了自己最敬爱的兄长?她恨母亲,人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为何自己明明是你亲生的孩儿,在你眼中却只是枚争权夺利的棋子?!
齐越只觉自己活得是个笑话,恨极怨极,悲凉已极。
经年的田园生活,平淡中的温馨逐渐抚平了伤痛冲淡了哀伤,如今瞧见齐进,虽不再如当初那般的恨,可终究也不复之前的亲厚了。
“七弟,好久不见。”齐进上前一步在齐越面前停住,微笑地打量着她,脸上虽是挂着淡笑,眼里却分明是内疚的悲伤,隐在袖子里的双手都紧握成了拳,他自知无颜面对唯一的亲弟,可还是不顾一切地赶来了,只盼能有一星半点儿的机会做些弥补。
“三哥一路辛苦。”齐越语气平淡,脸上的表情客气而疏离,仿佛眼前的不是两年未见一路急赶而来的亲兄,而只是个点头之交的相识。
昔日的血亲手足相对如此尴尬,一个内疚一个冷漠,齐进强忍着心中悲意,温声关怀道:“七弟的伤势如何了?我这趟带了最好的伤药来,待会儿叫人伺候你用着些。”
“多谢三哥关怀,有我家娘子照看,小弟的伤已然好的差不多了。”齐越转头看了沈青筠,“这是内人沈氏。”
沈青筠上前见礼,“见过三公子。”
在进城的路上齐征已向齐进坦言了齐越失忆期间娶亲的事情,又特意强调齐越对这位娘子是格外上心的,齐进虽一时震惊,仔细思谋之后却也明白,以自己的立场,是绝没有资格说什么的,对着沈青筠客气地拱了拱手,淡笑道:“既是七弟内人,也该唤我一声‘三哥’才是,叫‘三公子’却是生分了呢。”言下之意,竟是毫不犹豫地认了这个“弟媳”。
沈青筠略一踟蹰,瞧齐越没有什么表示,便福身改口道:“是,见过三哥。”
“弟妹客气。”齐进伸出手来虚扶一把,又自腰间摘了件精美的象牙雕刻递过去,“匆忙之间也没来得及预备什么,这个给弟妹做个见面礼,还望弟妹不要嫌弃。”
沈青筠推阻着不肯收,见齐进坚持,她也不好大冷的天儿就叫人在外头站着为个见面礼的事儿白白冻着,便只能收下,道声谢就将人往屋里让。
齐越开口,“三哥一路劳顿,还是先去休息吧,晚上我和十一弟为您摆宴洗尘。”
齐进只当齐越关心他,心里一喜,不禁抬眼望过去,见齐越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似乎只是出于客气,面上就有些失望。
“是啊,我瞧着三哥脸色不太好,可能这几日赶路累着了,还是先去好好沐浴休息吧。”齐征附和。
齐征包下的客栈足够将新来的人马妥当安置,齐进的房间也是今儿一早得了信儿后齐征命人好生收拾出来备下的,县城的客栈自然比不得王府奢华。
“条件简陋,三哥将就下。”
齐进失笑,“十一弟说哪里话,咱们齐家儿郎,哪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了?我虽身子不好,可也睡过军营喂过跳蚤的,住个客栈哪来诸多讲究。
“三哥说的是,倒是我矫情了。”齐征顿一下,犹疑地道:“三哥,你说这两年七哥在外头到底经了什么?我怎么瞧着变了好些?”
齐进心里一沉,“是么?”
“嗯,旁的不说,单就对咱们兄弟的态度,对我尚好,却怎的对三哥你如此冷淡?昔日你们二人可是最最亲厚的!”
齐进心里一痛,正不知该怎么答话,只听齐征猜测地道:“七哥的失忆之症不会还未好利索吧?不行,回头我得去问问七嫂。”
“或许。”齐进轻轻应了一句,心里却想着齐越若是真的能够得个失忆症倒也不坏,至少,还有许多的事情可以挽回,这般想着,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三哥叹的什么气?”
齐进回神,把手握个空拳抵在唇边轻声咳了咳,“这次府里的廖长史跟着我一块儿来的,王祖父的意思,要狠狠查办那个昏官,十一弟给我说说详细情况?”
“一个芝麻小官儿而已,三哥甭操心这个了,待会儿我叫打探消息的人跟廖长史好好说一说,好生的写个折子递上去,最好能结果了这败类的狗命。”
“呵,一刀杀了也太便宜他了,这贪赃枉法的龌龊手段都使到咱们晋王府头上来了,王祖父向来最痛恨贪官污吏,偏偏他又伤了七弟……”齐进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寒光,这最病弱的齐家儿郎身上也散出了凛凛杀气。
晚间,齐征在酒楼里摆了宴席为齐进接风。
齐越伤势未好骑不得马,只能坐马车往酒楼里去,齐进跟在她后头犹豫下,“七弟。”
“嗯?”
“我……我身子不甚爽快,能不能跟七弟共乘一车?”
齐越一皱眉,缓了会儿才点点头,“三哥请。”
登上马车,齐越坐定后将袍子下摆仔细地盖住腿,掀开车窗的帘子随意扫了眼外头,便开始闭目养神。
齐进深深吸口气,盯着齐越冷淡的脸,紧紧攥了两下拳头又缓缓松开,鼓起勇气开口,“七弟,对不起。”
齐越恍若未闻,仍然闭着眼睛丝毫未动。
“你我一奶同胞血脉相连,想当初兄友弟恭多么亲厚,都是三哥混账,竟做出那般禽兽不如的事……”
“过去的事情,三哥还是莫要再提了。”齐越睁开眼睛看着满脸悲戚愧疚的齐进,“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过去种种于我恍若前世,已然不重要了,三哥也忘了吧。”
齐进目光悠然一紧,喃喃道:“过去种种……你我血脉兄弟,也要忘了吗?”
“三哥说笑了,这如何能忘得掉,不过有许多的事情,小弟当真是记不清了呢。”
“七弟!”齐进一时激动,紧紧抓了齐越的手,“三哥酒后糊涂,这才一失足成千古恨 ,为兄不求你能原谅,只求你能让为兄的好好赎罪!”
“三哥言重了。”齐越将手抽回来,“想必三哥早已看出,我与长公主不过徒有个夫妻之名,实在是没有什么夫妻情分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当日先帝赐婚,三哥也知道我是多么的无奈抗拒,况且身为臣子,又怎能干涉公主意愿?”言下之意,于公于私,既然公主钟情于三哥,我是没有任何立场怪罪的。
这话猛一听合情合理,齐进却是瞬间急出了一身汗,齐越这话不仅是在撇清她和舞阳长公主的夫妻关系,更是在撇清和齐进的兄弟情分。
“七弟,你误会了!”齐进赶紧解释,舞阳长公主哪里是钟情于自己,两人当日不过是阴差阳错的意外罢了,如今人家面首都养了七八个,自从发生了那件事,自己就再也未与公主照过面!
“三哥,七哥,咱们到了!”马车外头齐征喊道。
“三哥先请。”齐越伸出手臂做个礼让的手势,眼睛却是避开齐进的目光,虚虚地扫着前方。
齐进动动嘴唇,终于低沉地叹了口气,一掀帘子弯腰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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