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东路最前头有座三进的院落,第一进院落正殿面阔五间,左右配殿各三间,另有东西厢房若干,是府中书堂,专供族中未成年的子弟们读书学习之用;第二进院落便是峥嵘阁,同样是面阔五间的正殿,丹漆碧顶,舞狮雕龙,正殿之上加盖一层面阔三间的楼阁,站在阁中恰恰能将书堂之景尽收眼底;第三进院落景色雅致舒适,是专为齐琛休憩之用。
峥嵘阁是齐琛登上王位之后特意命人重建的,他特意将自己的办公之处搬到书堂后头,为的是时时能督促子弟们认真进学,提拔后辈,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因是齐琛日常处理政务之地,峥嵘阁外有数十握刀持戟的甲士把手护卫,里头更是有数百王府亲卫严密监视,平日里非得晋王宣召,等闲之人绝难进入的。
齐越由全晟引着,自然一路畅行无阻,才进第二道院门,就见对面几个身着儒衫的人正谈笑风生地走来,年长的已是须发斑白,年轻的少说也有三四十岁年纪,见着齐越,纷纷地快走几步上前作揖行礼,“见过七爷。”
“几位先生不必多礼。”齐越淡笑着虚扶一把,又把手背到身后去,整个人站得笔直,她自然认得眼前的几位皆是祖父最为倚重的幕僚,看样子是刚刚自峥嵘阁议事出来。
最年长的一位白衣老者将齐越打量了一番,捋着花白的胡子赞赏地道:“几年不见,七爷瞧着越发沉稳了,倒真是颇有先世子爷的风范。”
“吕先生谬赞,冲愧不敢当。”齐越抱拳施礼,语气态度谦逊无比。她不耐烦与这些惯会弯弯绕绕的老儒周旋,也不过是客客气气地寒暄几句,便借口不敢叫祖父久等,径自朝殿中去了。
峥嵘阁里一众幕僚散去之后,齐琛自书案后出来稍稍疏散下筋骨,到偏殿软榻上坐了,才接过内侍呈上的参茶呷了一口,全晟就一脸喜意地自外头进来跪地禀报:“王爷,七爷到了。”
“哦?”齐琛一挑浓眉,面上漾开笑意,“快宣!”
齐越面色肃然地自殿外大步进来,垂眸走到齐琛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不肖孙儿齐冲给王祖父请安!”
“七郎快起。”齐琛弯腰将齐越扶起来,右手扶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关切地道:“一路可还平安?”
“托王祖父的福,一路平安。”齐越依旧垂着眼,语气恭敬。
“那就好。”齐琛感叹着,转身坐回榻上,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齐越坐下来,脸上神色很是慈爱,“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是,已然无碍了。”
齐琛望着这个面容越发肖似乃父的孙子,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的感慨,这是长子留下的遗腹子,他继承了他父亲绝佳的军事天赋,又比他的父亲更加勤奋刻苦,他就像一把未开刃的宝剑,只要稍加磨练,其锋芒将无人能比。而这把稀世宝剑,竟然差点儿折在了一场上不得台面的小小遭遇战里。
想到齐越遇险的原因,齐琛的眼神有些冷,“七郎给本王说说,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遭遇战,怎的就差点儿丢了性命呢?”
齐越起身跪下,“是孙儿轻敌冒进,这才中了蛮贼埋伏。”
“是么?”齐琛似笑非笑地盯着齐越攥着袍角的双手,“本王怎么听说轻敌冒进的另有其人呢?”
齐越心中一紧,“王祖父……”
“起来吧。”齐琛挥挥手,“过去的事情本王不想再提,七郎只需记住,本王固然希望你们兄友弟恭同心协力,可咱们晋王府,容不得包藏祸心暗害兄弟的败类!”
“王祖父,九弟……尚且年幼。”齐越站起身来躬身抱拳,语气有些沉涩。两年前那场遭遇战,他固然是早就打了假死遁隐的主意,可心里头也清楚,当时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九弟,竟然存了借刀杀人的心,妄图让自己真的死在那里,呵——却也正阴差阳错的帮了自己呢!
“年幼?”齐琛失笑,“七郎真是会替人开脱……罢了罢了,本王知你宅心仁厚,念在他是初犯便不再追究,只七郎你,也别太妇人之仁了。”
“是,谨记王祖父教诲。”
“在府中歇一日,后天,随本王去虎贲营劳军。”
齐越抿抿唇,犹豫下,虽不想再沾染这些事情引得无端觊觎,无奈也只得府首听命,“……是。”
齐琛静默一会儿,“当时伤的可重?”
“刀剑伤倒没什么,只是不幸伤了头,记不起以前的事,一直到处颠簸流离,这才两年都未有消息,叫王祖父担心了。”齐越赶紧将早就编好的说辞拿出来。
齐琛右手食指轻轻敲着膝头,微微侧目看着齐越,“听进儿说,是你在民间的妻子将你医好的?”
“是,多亏她悉心医治照顾,孙儿才能完好地回来在祖父跟前尽孝。”
“倒是个有本事的女子……”齐琛沉吟下,“不过……似乎是个再醮之人?”
“王祖父!”齐越撩袍跪地,语气不卑不亢,“沈氏救我医我,恩同再造,于理,孙儿要报她恩义,于情,她端庄大方,贤良淑德,孙儿早就决心与她做一世的夫妻!”
“夫妻?”齐琛眯眼,“你是先帝圣旨赐婚的驸马,你的妻是舞阳长公主李氏!别说要另娶他人为妻,即便是做妾,也于理不合。”
“事出有因,公主应当理解。”
齐琛咄咄逼人,“她若是不理解,跑到御前告你一状呢?”
齐越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俯身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跪直了身子,语调铿锵地道:“若是圣上当真怪罪下来,金銮殿上,孙儿也不惧与他驳上一驳!若论国法,孙儿所为固然欠妥,可他李家的公主又能强到哪里去?!孙儿无能,不能得长公主青眼,三年前尚在前线杀敌,这头上的战盔就变成绿的了!”齐越嗓音低沉,胸腔剧烈起伏着,似是努力压抑着极致的愤怒,“既然公主无意,孙儿也不能强人所难,各自相安无事也便罢了,倘若她此次不肯善罢甘休,这劳什子的窝囊驸马,孙儿不做也罢!”
舞阳长公主豢养面首,几乎早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因为是晋王府的家丑,从来无人敢将这件事大喇喇的摆到明面儿上来,更何况是当着晋王的面儿。这一回,由齐越——舞阳长公主的驸马,满腔愤懑地,亲口将这件事讲出来,齐琛当然能理解孙儿耻辱的心情,身为公主名义上的夫家人,自己尚且深深觉得面上无光,更何况还是作为丈夫的孙儿?
齐越方才的一番话,可谓字字诛心,对皇室极大不敬,本以为会受到齐琛严厉的斥责,她垂眸低头,跪着等了良久,只听齐琛深深叹息一声,“你后院儿的事情,本王不想插手,自己去料理妥当了便好。”这话的意思,倒是不会介意沈青筠的身份了,只要齐越自己有本事解决舞阳那头的问题,他便可以听之任之。
齐越微微惊诧,接着心头又涌上一阵喜意,仍是一板一眼地俯身叩首,“是,孙儿遵命!”
“起来吧,别跪着了。”齐琛扶起她,“去懿宁宫拜见你祖母吧,早多少天就盼着你了。”
“是,孙儿告退。”齐越起身,弯腰施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齐琛抬眼瞧着孙儿笔直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这才缓缓弯起嘴角,竟然眯眼笑了笑。
全晟在一旁偷眼瞧着王爷的神色,虽然不知王爷为何突然露出这般欣慰欢喜的神色,却也为王爷难得的好心情暗自高兴起来。
“全晟。”
“奴婢在。”全晟赶紧上前一步,躬身听命。
齐琛沉吟下,“你亲自带人,将本王的震天弓送到七郎府上去,再去问问王妃那边备下的赏赐,本王的照例加一成。”
全晟神色一肃,“是!”
震天弓,威名赫赫绝世神兵,多年来跟着王爷南征北战,如今就这么赏给了七爷,看来要不了多久,这晋王府就要换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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