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年迈无依的祖母,段浔心头一滞, 脸上再无之前调侃式的笑容, 目光有些凄楚, 心中亦十分愧疚。
“霍家一门忠烈, 如今只剩下霍老太君一人孤苦伶仃。当年在邺城时, 霍将军于我有大恩, 如今霍将军不在了, 我关心老太君是情理之中之事。”
“这样啊, 那你确实应该多关心老太君。”这会儿南宫佑已经没有兴趣逗蛐蛐了,将树枝丢在石桌上, 肉嘟嘟的脸上也夹带着几分沉重的表情,“霍奶奶也挺可怜的, 儿子和孙子都没了, 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眼神又不好使,一到晚上连人都看不太清楚。”
段浔心莫名揪了起来,忙问道:“她眼睛怎么了?”
小太子眉头稍稍紧锁,缓缓道来:“听我姑姑说过, 老太君的眼睛是哭坏的。七年前霍将军战死的噩耗传至宣京,老太君听闻后悲痛欲绝, 日夜哭泣, 后面眼睛就成这样了。之前连睁都睁不开, 后来在太医问的努力医治之下, 眼睛才有所好转。”
段浔眼眶有些发红,慢慢湿润着。她幼年便丧了父母,一直和祖母相依为命。霍老太君,在她心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地位丝毫不逊于南宫洛璃。
她以手捂面,慢慢抹去眼角的泪珠,声音也莫名染上几分低沉,对南宫佑道:“殿下,我今日告个假,我想去霍府探望霍老太君,以尽心意。”
小太子理解段浔的心情,她本就十分同情和尊敬霍老太君,当下立刻同意:“你去吧,这几天你就多陪陪她,要是忙的话就不用来太子府教我练剑术了。学习武术来日方长,不急于这几天。”
段浔拱手执礼:“多谢殿下。”
她转身便走,脚步声十分急切。出了太子府,乘坐马车,往霍府的方向赶来。她将头靠在马上车,再细细回想着有关自己祖母的一切。朱雀街十分平坦,马车并不颠簸,可段浔心绪却是起伏不定,如奔涌的江水,如呼啸的狂风。
回忆继续翻飞到了年少时。
她记得自己祖母的身体向来硬朗矫健,即使年逾七旬,身子板也挺得笔直直,就如同是悬崖上的松树。老太君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腰板挺得直,并不仅仅是一种精神状态,更代表着我们霍家人的风骨,宁折不屈,傲如松柏。
这才过了七年,她身体情况竟然如此糟糕。段浔知道将自己祖母摧残成这幅模样的并不是时间,也不是病痛,而是她的死讯。那种黑发人送白发人的痛苦,当真是折磨人至极。
段浔垂眸,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的苦涩和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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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霍府。
霍老太君正躺在床上,她面庞消瘦、脸色苍白,在她身旁陪伴着的是两人,一个是太医程况,另外一个就是南宫洛璃,程况给老太君把完脉后,微微摇头叹息。
南宫洛璃急切问道:“程太医,老太君的情况怎么样了?”
程况恭敬答复道:“长公主殿下,老太君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但我开些药方来,让下人抓药来煎,太君服用完后很快便能苏醒过来。”
他语音稍顿:“尽管如此,可太君的情况并不十分乐观。让她倒下的并非是身体疼痛,而是心病。老太君一直郁结于心,长期以往下去,这身体自然会出大问题。”
程况医术精湛,有妙手回春的美称,可他却医治不了心病。太医有些无奈道:“长公主殿下,我觉得老太君的身体情况靠药物来治疗乃是下策,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开导她,让她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此为上策。”
南宫洛璃道:“本宫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老太君爱孙心切,霍遇战死后便一直郁郁寡欢。”
“本宫和陛下乃至皇太后,一直竭尽所能劝导她,奈何收效甚微。若想让老太君彻底消除心病,恐怕只有霍遇重新活过来吧。
南宫洛璃摇头,面色惨淡:“可这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其实一直被心病缠绕的何止是霍老太君长公主殿下也从来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老太君对霍遇宠爱至极,南宫洛璃何尝不是爱的深切呢?
思念成疾,药石无医。
程况看了一眼南宫洛璃,一时之间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话出来,只道了一声:“逝者已已,生者安息,希望长公主殿下也保重。”
“程太医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
程况辞别南宫洛璃,然后背起药箱很快便离开。
段浔的马车停在霍府门前时,恰好和陈况打了个照面。她上辈子和程况算是老相识,因此很自然而然问道:“太医,老太君的病情如何了?”
段浔战功赫赫,本来在宣京中算得上是一个名人,再加上她在点将台上怒斥赵泰,这下更是声名远扬,因此程况也知道这么个人。程太医几天前和段浔在天香阁中有过一面之缘,因这层因素,两人间的关系比之前还要熟络。
“段将军,也是来探望霍老太君的吗?”程况如实回答,“老太君情况并不乐观,因为伤在心中,痛在心头。霍将军的死对她打击实在太大了。太君郁结于心导致身体每况愈下,极容易病倒。”
段浔也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她朝程况拱手致谢:“有劳太医。”
段浔的官阶比程况高,程太医自不会受此礼,也忙回礼道:“段将军客气了。医治老太君是我分内之事。”
段浔又道:“程太医慢走,那我先进去看望老太君了。
程况走后,她把来意同霍府的侍从说了。侍从们虽未见过段浔,可刚才听这人和程太医之间的对话,便已知眼前这个容貌俊美的年轻人身份高贵,再加上对方态度真诚、目光和善,一侍从当即在前面带路,将段浔引了进去。
画栋飞檐,长廊庭院,草木青翠,鸟儿啁啾,这些景物构成了霍府。
段浔脚踏在地上,每走一步,她便觉得心安一分。她南征北战,足迹遍布四处,踩过皑皑白雪,越过青青草原……然而这些雄奇风景在她心中始终无法和霍府的一草一木相提并论。
因为这里的草木有故乡的气息,熟悉的味道。很多她年少时亲手种植的树苗,如今已亭亭如盖,茂密的枝叶四散开来,如同一道道遮云蔽日的屏风,又如一道守卫魏巍霍府的屏障。
段浔边走边环顾周围景色,满目的青翠欲滴将她心中的忧伤之情扫除不少。长廊尽头处左拐,便是霍老太君居住的房间。
侍从们将段浔带至房间门口,恭恭敬敬退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段浔刚重生那会在边塞时,日夜想着要回霍府,见她祖母。可当真正回到霍府时,真正即将见到心心念念的霍老太君时,她心情不似当初那般单纯的轻松愉快,有些沉重和心酸。
她轻轻抬起脚步,正欲小心翼翼地走入其中。这时里面传来南宫洛璃的声音:“奶奶,您要快点好起来啊。若是霍遇在天有灵,看到您这般样子,一定会心疼死的。”
“奶奶,您也不想看霍遇这么难过,对不对?霍遇每天要南征北战已经很累了,我们要好好活着,幸福安康,这要他在天上也就不用为我们操心了。”
“奶奶……”南宫洛璃声音有些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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