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云英自不会打扰南宫洛璃听禅, 她欠身退下。观主与长公主并排而行, 藏青色道袍与月白长裙在晨风中轻轻扬起, 走过沥青小道, 绕过排排广玉兰, 终于来到观主清修打坐的禅室中。
禅房不大, 布置得十分简朴。只有几副道家字画, 一张矮矮方桌, 四个蒲团,一副墨褐色茶具。饶是如此, 却让人读出了一种素洁高雅的味道。
这味道便是禅韵。
两人相对而坐,观主面露微笑, 阳光从窗户而入, 在她藏青色道袍上缓缓流动。她小心翼翼沏茶,白色茶叶在墨褐色茶具中翻滚, 散发出特有清香。
观主将一盏茶轻轻推至南宫洛璃面前:“殿下,尝尝。”
长公主端起杯盏,抿了一口,顿时唇齿生香:“这巴山雀舌味道甚美。”
观主道:“菩提山上土壤好, 这里所产的茶叶,要比外面的味道鲜美很多。等会我让人摘些, 殿下带回去喝。”
南宫洛璃也不推辞:“有劳。”
观主看着南宫洛璃眉头上敛起的愁绪, 心觉诧异。她想了想, 上次见到南宫洛璃面露悲泣时, 还是霍遇死后的第一年中。后面南宫洛璃已经接受霍遇离世的噩耗,她已为自己筑上一层厚厚铠甲,将悲伤藏在心中,不会再将情绪轻易展露人前,面色淡然、古井无波,如当初一般。
“殿下,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南宫洛璃早就把这观主当做朋友看待,不会隐瞒什么,只如实相告。她放下杯盏,嘴唇微动,“观主,假如你挚爱之人已离开人世,后来你发现身边中出现了一个陌生人,这陌生人行为举止和那位故人有七分相似,你会作何感想?当如何自处?”
“这陌生人让殿下想起了霍将军,对么?”
“确实,这人身上总有霍遇的气息和影子。”南宫洛璃沉眉,“本宫有时……有时会乱了心绪。”
观主闻言,又不禁深深诧异着。这人既然能让长公主心绪纷乱,那说明他和霍遇该是多么相像。
霍将军当年南征北战,每出征前必来皆空观祈福,因此观主是见过霍遇的。虽事隔多年,她依旧能记到霍遇身上的那种气质:雅致风流、冠绝无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她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流露出和霍遇相近的气息来。
观主不是南宫洛璃,她参悟经书多年,通读道家典籍,知道许多神怪传说,也知道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怪诞之事。比如借尸还魂、胎化易形,圣人羽化登仙……
然而她并没有见到长公主殿下口中的陌生人,不敢妄自揣测,只轻轻说道:“观中听禅,可以让殿下远离世俗纷扰,享受宁静淡泊,可却医治不了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玲人。”
“系铃人?”南宫洛璃面色微沉,不由一滞,然后淡淡说道:“这并不是心病,也不需要什么系铃人。倘若多给我些时间,本宫自然可以平复下来。”
观主还想说些什么,转念一想,总觉得这些即将说出口的话,并不十分妥当,其实也不是不妥当,大概是时机未到吧。她转了话锋:“如此也好。”
“观主,说禅吧。”南宫洛璃揉了揉眉心,显然不想为这种事再烦恼。
“禅?世人皆知听禅可以让人心情宁静,可却不知道这禅字的真正意义。殿下觉得什么是禅?”
南宫洛璃看着观主,似有不解,只听对面之人娓娓道来:“行亦禅,坐亦禅,听雨是禅,观雪是禅,喝茶是禅,我们两人间讲话同样是禅。无牵挂,心澄明,自得禅道。世界宽广,宇宙宏大,禅道三千,并不是来这皆空寺才能听禅。”
“当然,禅道三千,需心无挂念者才能领悟透。”观主话音一顿,长叹两声,“世人为功名利禄所累,为情爱所困,内心早已蒙上尘埃,又怎么能看透身边中的各种禅道呢?”
南宫洛璃静默不语。
观主又道:“来皆空室听禅,是可以求一时宁静。可若想真正寻求解脱,只能学会放下心中的执念,一旦放下之后,你会发现天空格外晴朗,世界更加美好。我觉得这才是大禅。”
南宫洛璃心中的执念是什么?是霍遇。痴情是件好事,可这前提是建立在两个人彼此爱慕的基础上。倘若一个人已故去,另一个人再怎么苦苦守候也无济于事,这并非是痴情,而是一种很深的执念。
因为有了执念,世上的任何人再也入不了她的眼。同样,她再也不会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很早之前,观主便想对南宫洛璃说这番话了,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听长公主说了心里话,她顺水推舟,于是就有了这番深刻的禅道。
她微笑地看了一眼长公主:“殿下以为呢?”
这话十分准确,南宫洛璃也不敢反驳这番道理。她也知道对霍遇的这种执念影响了自己的生活,影响着自己的心情。可她能放下吗?七年来,这种执念已经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长公主原本来皆空观是为了听禅,以求心情宁静。可听观主解释了一遍执念和禅道后,她觉得自己内心更凌乱了。
观主见她这般神色,缓缓说道:“殿下,今日的禅已经说完了。立意比较高远,道理比较深刻,一时间难以参透是正常的。先前的经书还未誊写完毕,我先行告辞,殿下在这禅房中慢慢领悟。”
观主离开后,合上门,留南宫洛璃一人静静参禅。
日出日落,云舒云卷。傍晚时,她才从禅房中走出,夕阳落满肩头,广玉兰的香味在风中摇摆。
南宫洛璃走入观中大殿,拈了三根香,恭敬叩拜完之后便离去。
观中众人送她出门口,临行前,观主说道:“希望殿下能领悟真正的禅道,如此,便不用千里奔波来皆空观听禅了。”
南宫洛璃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淡淡说声:“告辞。”
从青石板阶梯顺势而下。虽然在皆空观的禅房中悟了整整一个下午,可南宫洛璃的心境并没有多大变化。她是聪慧之人,不可能听不懂观主的话外之意。
她当然知道守候这份感情得不到任何回应,也知道心有执念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中。可她有什么办法?没得多选择。
自从爱上霍遇那刻起,她就没得选择。自霍遇战死白雪关后,她就已经陷入万劫不复了。
此情无计可消除。她可能这一辈子都到不了观主所说的那种境界。
上了马车后,南宫洛璃靠在里头,以手支头,疲倦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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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浔这两日一直在家中研究棋谱,还叫人去传唤小王爷来陪她下棋,练练手感。
北静王不喜欢儿子出门流连各种风月场所,因此他在家时,小王爷一般不敢轻易出门。只会躲在家中偷偷看书,说是看书,其实不过是看话本。
不过北静王见了段府的下人后,爽快同意放南宫适出行,让他去段府和段浔学习切磋。小王爷心情大好,一路哼着小曲,几乎是飞奔出王府的。
南宫适觉得段浔这兄弟真够义气,知道自己被关禁闭,特意想办法把他解救出去。来到段府后,小王爷和以往一样准备从后门溜出去,找他的各位姐姐妹妹们弹琴歌酒。
段浔叫住了他:“小王爷,你今天就不要出去耍了,在这陪我下棋。”
南宫适眉头皱了起来:“别啊,你知道我对下棋没什么兴趣。下棋多无聊,还不如喝酒唱曲快活。”
他只是不喜欢下棋,不过关于下棋技巧还是懂不少的。毕竟琴棋书画是每个王孙公子自幼必须学习的,要算在学习科目中,通过严格考试才可算通过。
南宫适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下棋功夫不说一流,也绝不会差。年少时,他也经常陪霍遇练手,虽然从未赢过。
小王爷将折扇插在腰带上,拱了拱手,朝段浔做了个讨饶的手势:“饶命饶命,我从小门溜出去了哈。”
“小王爷,你今天要是溜出去了,我就把你之前的这些事全部告诉王爷。”段浔眯眼,“以后你可就要真的被关禁闭了,再也出不来,你的那些姐姐妹妹们一个个要哭的梨花带雨了。哎,想想都心疼。”
小王爷笑容一僵,顿时定住脚步,用有些嫌弃的眼神盯着段浔,“我刚才还说你讲义气来着,你怎么变脸这么快?哎,白夸你了。”
段浔笑道:“我是好人啊,这毋庸置疑。你看我都帮你瞒天过海这么久了,可小王爷似乎一点也不愿意帮我啊,下棋是举手之劳吧。这么说来,是小王爷不讲义气吧。”
南宫适想想,觉得段浔说的有道理。对方又答应和他共同创作话本,又帮他欺瞒自家父王,再反观自己,好像真的没帮上段浔什么。
小王爷挠着后脑勺,语气再没有之前那般强势,低声道:“我陪你下棋,下几盘都行。”
入座之后,二人摆好棋盘。
南宫适持白子,段浔持黑子。
小王爷觉得自己手艺还算过得去,谁知道落子之后,处处受段浔的白子制肘。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脱困的办法,不曾想到又陷入对方的陷进中。
南宫适彻底没招,挑眉笑道:“你厉害,我输了,甘拜下风。”
他生性浪漫,从来不会管输赢这个结果。对于不感兴趣之事,输了不会觉得难过,赢了不会觉得开心,全都淡然处之。
小王爷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形势,诧异说着:“你的下法走棋方式,和我一位朋友好像。”
南宫适又打量着段浔一圈,“越看,我觉得你似乎越像一个人。若不是这长相截然不同,我真以为你是他。”
“像霍将军么?”段浔慢慢捡起棋盘中的棋子,将它们整整齐齐归类放好,漫不经心道,“有不少人说过。我当年师从霍将军,身上偶尔流露出几丝和她相像的气息,也属正常,小王爷不用觉得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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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残了。安。求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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