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适道:“你能师从霍遇,真是人生一幸事。有多少人想目睹霍将军的风采, 可惜都没有机会, 更别说是师从他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就算霍遇是你的老师, 教导过你一阵子。你们身上的某种气息怎么可能如此相像?一样男生女相也就罢了, 下棋套路一样也可以理解, 可举止投足十分相似, 连笑容几乎也是一模一样的。”
段浔拿棋子的手微微一顿, 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不过小王爷的自问自答倒是替他解决了这个尴尬的问题, 只见南宫适微微凑前,用折扇轻轻击着他的手脚。眼睛中也显露出几道有些复杂的神色:“你不会是故意要模仿霍遇吧?”
段浔悄悄松了一口气, 迟疑片刻后回答:“对。我一直很崇拜霍将军, 因此就有意无意模仿着。”
她又对小王爷勾起一道笑容:“怎么样?学得很像吧。”
“像。”南宫适点点头,他琢磨一下,犹豫说道:“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吧。你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没多大事,然而要是出现在我那位堂姐面前,你叫她该怎么想?长公主那么爱霍遇,你身上又有霍遇的影子,你每出现一次,肯定又会让她想起故人, 心中多痛苦几分。”
“她是那种特别能藏事的人, 不像我每天掏心掏肺, 什么事都往外掏。长公主虽然明面上不说, 但内心肯定是复杂的。我前几次去公主府时, 她身边的丫鬟云英说了一些让我非常感慨的话”
段浔忙问道:“说了什么?”
南宫适道:“云英说,我们公主每次和段将军见面之后,总是要一个人夜里在阁楼上吹好久的冷风。任凭我怎么唤,她都不下来,有两次都感冒,嗓子哑了。”
段浔的心,瞬间又被针刺痛着。她顿时双目黯淡,眼睑下垂,知道这对南宫洛璃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瞬间沉默无语。
“长公主本来已经够苦了,现在被你弄得更痛苦。”南宫适眉间也浮起几分不忍心的神色,“段浔啊,要不你就干脆别再模仿霍将军了。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鲜明的性格和特有的行为举止,活出自我就很好了,干嘛非要模仿别人?”
南宫适可以理解段浔对霍遇的崇拜之情,可他理解不了的是,段浔为何要刻意模仿霍遇?在小王爷眼里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是不可复制的。活出自我、活得潇潇洒洒,这样才是快乐肆意的人生。
段浔在心中苦笑,她本就是霍遇,这身上的气息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难不成现在她要刻意去掩饰抹掉吗?
南宫适见段浔一副沉默不语、有些丧气的样子又安慰着:“其实你虽然比霍遇差那么一点点,可也很出色啦。如果一直模仿霍遇,你的亮点便会被他的光彩所覆盖。人们谈起你时一定会说,瞧这个人多像霍将军。这样你的人生多无趣啊。”
“你应该向我学习,活出自我,活出本质,活出率真!”
段浔这才抬起眼眸,不知目光望向何处,她叹息道:“小王爷,很多习惯伴随了多年,一时间想改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不过你说的对,长公主殿下见了我之后,难免会觉得尴尬。”
“我……”段浔觉得嘴皮似乎被刀划了一下,莫名心疼,“我以后尽量避开长公主吧。”
南宫适不假思索道:“避开她虽然也是个办法,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就是,你以后尽量别再模仿霍将军了。”
段浔面露艰难之色:“可是我之前都模仿了好多年,就算以后不模仿,身上的行为举止和霍将军还是有几分相像。”
“这好办。”南宫适用折扇轻轻敲击着自己掌心,似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以后将学的这些习惯改掉就是。你既然能够改掉陪伴你多年的自身习惯,那么再改掉从霍遇身上学的这些习惯,应该也不是问题吧。”
“我……”段浔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只无奈吐出一句话来,“很多东西学来容易抛弃难,要是我改不掉呢?”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南宫适道,“多努力努力呗。”
段浔又无可奈何地叹息着。
“你别老伤春悲秋的啊,这事我就和你说说。你能努力改就改,改不掉就算了。干嘛一直叹气?整得和娘们似的。”小王爷放好折扇,摆弄棋盘,“来,你不是想要我陪你下棋吗?我们接着下。”
“嗯。”段浔其实现在已经没有想要下棋的心情了,不过想到答应过小太子的话,只能重新提起兴致来。她想,等这次帮完南宫佑,就向皇帝主动请辞,辞
去小太子武术老师的职位。
既然自己给不了南宫洛璃幸福,就不要让她痛苦了,能避则避吧。
在接下来的几盘棋中,段浔一直魂不守舍,连最简单的棋招都走错了,反倒让小王爷指导她。
南宫适皱眉道:“你怎么又走错了?哎,哎,不是这样走的。”
“哎,你怎么拿错棋子了?”
南宫适从最初的皱眉到现在的满脸嫌弃,他索性把捏在手上的棋子一骨碌洒在棋盘上,只听噼里叭啦一通
响声:“段浔啊,你这么心不在焉的?还下个屁棋?不下了,不下了,下棋本来就无聊,现在就更没趣。”
“哦。”心绪已飘到九霄云外的段浔,被这通噼里啪啦的响声拉回神了,“那就不下。”
南宫适正乐得高兴,拿起扇子,将有些褶皱的衣衫抚平,立刻从石凳上起身,迅速从小门溜走。
段浔伸出手,抓着自己额头,心中又烦又乱的,原本整齐的束发忽然间有些缭乱。庭中的风冷冷吹过,将她发胀发昏的头脑吹清醒了些许。
她仰起头来,眼眸紧闭,手指紧拽掌心,轻吼两声后,沉郁压抑的心情瞬间得到释放,这是她一贯的发泄方式。发泄完毕后,终于沉下心来,再怎么样日子也还是要过,该赢棋还是要赢棋。
在接下来的两天中,她依旧在研究棋谱,依旧每天找人对弈,找的不是小王爷南宫适,而是花重金在棋馆中找的棋手。这些棋手下棋功夫比小王爷高许多,尽管如此,还是相继败在段浔手中。
段浔觉得时机已到,于是便去了太子府,向南宫佑汇报自己的成果。出她意料之外的,小太子并没有露出过分开心的表情,嘟着一张嘴,整个人趴在石桌上,怨恨地看着段浔。
段浔心道:莫不是她做了什么惹小太子不开心的事?
可想想没有啊,她这几天一直忙于研究棋谱,没来过太子府,根本没有机会做出惹南宫佑恼怒的事情来。
段浔刚准备拍拍南宫佑的肩膀,询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奈何小太子迅速移开肩膀,根本不给段浔拍的机会。
段浔的手尴尬悬在半空中,她下意识放了下来,不解问道:“太子殿下,我是有哪里惹你不开心吗?”
“哼,你还说!”小太子有些火冒三丈,他用肉嘟嘟的手指着段浔,第一次语气这么严格,“段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我们?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南宫佑不愧是皇帝的儿子,虽然年纪小,发起怒来,还是有几分未来天子的威势。
段浔心抖了下,目光更诧异:“太子殿下,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你,你有未婚妻,为什么不早说出来?”太子沉着一张脸,“害得我和我皇祖母每天竭尽全力撮合你与我姑姑。费尽心思,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段浔愕然,她怔怔地盯着南宫佑,想了想,觉得这事应该是从北静王府那边传出来的。她本来还想解释一番,可这事毕竟也是实情,她确实有一个名叫南宫洛璃的未婚妻。
她轻轻垂下头来,低声道:“我确实有未婚妻,这桩婚事年少时便定了下来的。我来到这宣京城中,没有人过问我这些事,因此也就没有必要说出来。”
太子怒道:“可我之前也和你说过我姑姑的事吧,你应该知道,我一直在努力成全你们的好事。你当时就该说出来啊,害得我每天白高兴!”
“害得我每天千辛万苦寻找你和我姑姑独处的机会。”
“太子殿下,抱歉。”想起南宫佑为自己所做的这些,段浔心头还是十分感动的,“是我的罪,您要是还不能消气,就请责罚我吧。”
小太子闻言怒气慢慢消失,他摆摆手道:“罚你做什么呢?本太子宽宏大量,懒得和你计较,只是你以后不要在和我姑姑走那么近了。你和霍将军很多地方挺像的,你要是时常接触我姑姑,而最后又不能和她在一起的话,这样对谁都不好。”
“你也不用帮我下棋了。”小太子无所谓道,“输就输呗,大不了以后每日去藏书阁看书。我想出这个招数,本来就是为了让你和我姑姑去游花灯会,现在看来已经不用了。”
他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现在正是最纯真无邪的年纪,倘若心中所抱有的幻想熄灭了,他比这些成年人都要失望和难过。
所以现在觉得赢不赢棋也无所谓。
“言必信,行必果。太子殿下,我既然答应过要帮你赢棋,就一定会做到。游不游花灯会没什么要紧,但是我希望你还能继续玩蛐蛐。”
“为什么?我姑姑说玩物丧志。”
段浔慢慢解释着:“因为玩蛐蛐也是一门学问。两只蛐蛐相斗,就好比是两个武功高强的人相斗。它们的进退防攻守都是技能,你如果能研究透,对于学武也是大有裨益的。”
“当然长公主殿下说的也没有错。的确有许多世家子弟斗蛐蛐只是为了玩耍,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深层次上来。只在乎结果,只享受成功胜利给他们带来的喜悦和心理快.感。简而言之,他们斗蛐蛐只是为了赢,没有从中学到任何东西,只学到了好赌的恶习,长期痴迷于此自然就玩物丧志。”
“所以你该玩还是要玩,只要抱着学习的心里去玩,那么简单的玩耍也会给你带来很多好处。”
“哇,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小太子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那以后我就边玩边学习,我要让你去帮我说服我姑姑。”
话刚出口,南宫佑又觉得说的不对,“算了,你和我姑姑还是少接触吧,我自己去说服,借用你这番道理就行。啊,其实不用说服,如果你赢了,我竟然可以玩蛐蛐,又何必多此一举说出这番话呢?”
段浔道:“太子殿下,我觉得您还是有必要和长公主说的。她不喜欢你玩蛐蛐,如果你赢了,她心里自是不太痛快的。假如你把这番道理说给长公主听,也许她觉得有道理,仔细想想心里可能就畅快了。”
段浔现在想方设法让南宫洛璃快乐起来,虽然很多事情她不能亲自去做,然而让小太子代劳也不错。不管是谁去说这番道理,只要南宫洛璃心头畅快足矣。
“对。我要让姑姑对我刮目相看。”小太子不可置否点头,“段浔,这是最后一次,你最后一次和我姑姑单独下棋了。”
段浔万分心塞,可她能解释什么呢?事到如今,还长公主一个清新宁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小太子又冒出来一句话:“段浔,你觉得你能赢吗?不要你和我说了一大堆道理,可真正对上我姑姑时就落败了。那样很丢人的。”
“不会,我有信心。”
“那好,我这就让人去叫我姑姑过来下棋。”小太子忙吩咐了一个随从去办事。
“段浔,你说你要是没有未婚妻该多好啊。哎,我们都觉得你和我姑姑挺配的。无论是才华品貌还是性情,为什么你们就有缘无分呢?为什么老天爷就这么爱捉弄人呢?”小太子家圆溜溜的眼睛望向天空,“月老真是太小气了,不给你和我姑姑牵红线。”
段浔心道:其实月老已经很好了,早就给她和南宫洛璃牵红线了,只是……她是女子,娶不了长公主。
很快,南宫洛璃便出现在太子府后花园中。长公主殿下面色依旧清雅高贵,丝毫没有昨日在皆空观中听禅时的那种犹豫和彷徨。
对于南宫洛璃来说,一切都已归于平静。昨晚翻来覆去她想了无数遍,段浔是朝廷重臣,是皇帝赏识的人,自己作为当朝长公主,自然不可能不与她见面,因此必须要习惯这个人,习惯她身上夹带着的霍遇气息。
南宫洛璃觉得只要自己以后坚守本心,又何来心烦意乱呢?
南宫适见他姑姑来了,兴致勃勃说道:“姑姑,来下棋。我派出的选手是段浔,现在由段将军来向你发起挑战。”
段浔抑制住心头的激动,表现出一副除了恭敬之外没有其它神色的模样:“长公主殿下。”
南宫洛璃淡淡道:“段将军,既然代表太子殿下与我对弈,想必棋弈一定十分高超。”
段浔微微摇头:“长公主殿下过奖,我皮毛功夫绝对比不上殿下精湛棋术。”
“哦?”南宫洛璃道,“那段将军可要加油啊,毕竟太子殿下把他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
“只能尽力,至于结果怎么样无所谓,享受过程就好。倘若就算真的输在长公主殿下手中,我也觉得十分开心。”
南宫佑白了她一眼,心道:刚才还信誓旦旦和我保证要赢棋的,现在和我姑姑又说了另一番话,段浔果然是大猪蹄子。
小太子知道下棋时,需给对弈者留一个清幽舒适的环境。他没有必要也没有能耐站在边上做一个资深看客,所以小太子命人给她们看茶之后,自己很愉快地离开了。
段浔对面坐着的是长公主南宫洛璃,她无法做到像和小王爷对弈时一样表现出那般淡定的表情。虽然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遍,可眼神总是偷偷瞟向长公主那边。
南宫洛璃似有察觉,她冷冷说道:“段将军,下棋不是该专心致志吗?”
被长公主戳破了,段浔脸色十分尴尬,只得编理由解释,情急之下也不知该编出什么样合适的理由,只是随便说着:“长张公主殿下,我刚才看到蚊子在你脸上飞来飞去。”
“暮春时节,有蚊字?”
段浔这回就更加尴尬了,她忙给自己打圆场:“不是蚊子,是苍蝇,苍蝇哈。”
南宫洛璃盯着棋盘:“苍蝇也好,蚊子也好,倘若段将军一心下棋,又怎么会发现得了它们呢?”
段浔忙收敛心神轻咳一声:“长公主殿下,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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