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太后所言,南宫洛璃一听到有关霍遇二字时, 眉峰中显现出了些许柔情。她微微思忖, 然后点头:“好, 那便依母后所言。”
皇帝大为高兴:“皇姐, 难得你有这份雅兴, 朕陪你去花灯会逛逛。朕这就命人准备几艘大游船, 我们坐在游船上欣赏花灯会的盛况。皇姐若是想看戏曲表演, 可以把唱戏的人叫到游船上边来, 让这些人专门表演给你看。”
“陛下既是想与民同乐,自当微服私访, 亲身去体验才行。”南宫洛璃道,“因此, 我觉得还是微服私访比较妥当。”
皇帝想了想后, 爽快道:“皇姐,言之有理。”
姐弟俩不约而同朝太后行一礼, 于是相继走了出来。长信宫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洛璃这孩子,终究还是走不过霍遇这道坎。”
因为小太子过于调皮,所以这是微服私访游花灯会,皇帝并没有带上南宫佑, 一切从简,只点了十二名武艺高强的一等大内侍卫, 为他和南宫洛璃保驾护航。
要想细致观赏花灯会盛况, 自然是不能乘坐轿撵或马车前行, 众人直接步行从皇宫中走出, 来到繁华的朱雀街。
一般来说,南宫洛璃是不喜欢出现在如此热闹场景中的,更何况她长相绝美,犹如天女下凡,倘若以真面貌示人,那么朱雀街上定会引起一片沸腾。考虑到这两点因素,长公主殿下是带着薄薄白色面纱出行的。
她如此打扮,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倒像是一名江湖女侠客。
今夜月明星稀。三月的风透着一股软软的暖,裹挟淡淡湿气,它从宣河两畔吹来,撞入人脸庞上,使人面颊生痒。夜风穿过每一道缝隙,即便是南宫洛璃戴着面纱,她也能感受到春风的温暖和舒适。
欢声笑语洒满了朱雀街的每一个角落,灯笼的光芒洒在沥青石板道上,光华璀璨。此情此景真可用八个字来形容,普天同庆,与民同欢。
朱雀街这条宣京城中最负盛名的街道,经历过太多太多沧桑变化。七年前先帝驾崩,临川王发动叛乱,叛军铁蹄践踏在朱雀街上,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如今风雨已过,终于迎来了盛世太平。
皇帝英俊魁梧,他身旁的大内侍卫们又个个魁梧不凡。当这一行人出现在朱雀街上时,瞬间便吸引了千万道目光,这些目光复杂不一,有欣喜娇羞的,也有羡慕嫉妒的。
未婚姑娘们见了这些相貌英俊的男子,满心欢喜,恨不得立刻上前与之攀谈。而在朱雀街上奇遇上的男子们见了这一群人后,牙尖泛起微微的酸涩,心头生起满满的嫉妒,觉得这些人抢了自己的风头。
嫉妒终是无济于事。许多男子们为了避免相形见绌的问题,只好极力避开这一群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人。
许多正值二八年华且未婚配的女子,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欲走上前来同皇帝攀谈。奈何还未靠近几步,便被南宫策身旁的大内侍卫们挡下了。
皇帝轻轻摇着写了锦绣山河四字的折扇,对南宫洛璃笑道:“这花灯会当真是热闹非凡,百姓们如此安居乐业,真是可喜可贺之事。宣朝能有今天,全赖那些保家卫国的边塞将士们。倘若先帝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无比高兴的。”
“是啊。”想起先皇临终时的嘱托,南宫洛璃轻轻叹了一声,“他老人家毕生的心愿就是国富民强。”
先皇当年病逝时,曾向南宫洛璃说了三个遗憾。第一个遗憾,是宣朝江山在自己手中成了一团糟,作为皇帝他没有给百姓带来幸福安康的生活。
第二个遗憾,是没有能遏制住外戚专权的局面。第三个遗憾,便是霍遇英年早亡,一门忠烈的霍府没有留下半丝可以传承的血脉。
其实前两个遗憾,终究还是能得到弥补的一天。南宫策是一个勤勉的君王,虽然现在羽翼还未丰满。但是南宫洛璃相信,她这个弟弟总有一天会帮已故父皇实现这两个心愿。
只可惜这第三个遗憾,是永远等不到弥补的那一天了。
霍遇死了,霍家血脉断了。
南宫洛璃心头有些痛楚,也有些酸涩。倘若自己当年可以放下高高在上的公主架子,可以改改清冷的性子,早点向霍遇表明心迹,或许她人生会有另外一番轨迹。
时光不可回流,有些遗憾纵然你想倾尽全力去弥补,可惜却已经没有机会了。而对于南宫洛璃来说,某些遗憾成了她心头的执念和枷锁。
皇帝又道:“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如今北伐告捷,确实需要去太庙还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老人家。下回你和我一块去吧。”
南宫洛璃一直在想昔年往事,丝毫没有听进皇帝的话。南宫策见她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又轻轻问了声:“皇姐?”
长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射在自己弟弟脸庞上,回答道:“刚才我想了点事,一不小心便走神。”
“今晚是个好日子,该喜庆才对,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往事了。”皇帝道,“这花灯会上有趣的节目真多,等一下我们去尝试着玩玩。仔细想想,已经好多年没痛痛快快玩耍一番了。当年还是霍将军带我玩这些节目的。”
景物如初,斯人却已不在,空余念想。
南宫策记得第一次游花灯节时,是霍遇偷偷带他一起来的。那时他不过九岁,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被南宫适等人整哭了,双目通红委屈巴巴,跟个小姑娘似的一直哭个不停。霍遇为了哄他开心,便偷偷带南宫策出来游花灯会。
小哭包一直在宫中待了许久,初来民间时觉得万事万物都异常新奇。那一晚他把花灯会上的所有节目都玩了个遍,玩耍之后,又喝了许多民间美酒,最后喝的酩酊大醉,是霍遇把他扛上马车的。
那是南宫策自出生以来,玩得最尽兴的一天,这些快乐是霍遇带给他的。
南宫策觉得霍遇虽然已经不在他们身边了,可霍遇曾为大家带来过的快乐从不会因时间而磨灭。有些回忆就如同是美酒,经历的时间越长,你就会越觉得珍贵,越觉得香甜。
姐弟俩因为想到霍遇,心情都有些起伏。
南宫策收了笑容,感慨道:“霍将军看到这盛世繁华的宣京大街,也一定会心生欢喜的。”
月色过于皎洁,星星的光芒反倒被遮掩住了。南宫洛璃微微扬起头,轻轻撩开面纱,看向天边最璀璨的那一颗星星,她在心中悄悄问道:霍遇,你一定能看到的,对不对?这是你用生命换来的成果,你现在一定满心欢喜,对不对?
对不对,霍遇?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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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浔一下子打了四五个哈欠。
小王爷坏坏一笑,问道:“你有情况啊?肯定是哪个姑娘在想你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不是去招惹什么姑娘了?”
段寻摸了摸鼻子,淡淡说道:“我不像小王爷你,这么有本事,每天一堆莺莺燕燕围绕你转。我上哪招惹姑娘去?”
许正和南宫策也算是相熟了,因此他丝毫不把小王爷当外人看,只当兄弟对待。顿时,也加入到闲聊的话语中来:“我们家阿浔很洁身自好的,从来不会去招惹什么姑娘,应该是他未婚妻在想他了。”
“哦豁。”小王爷睁大了眼睛,饶有兴致打量段浔,“我倒是忘记这回事了。你能毫不犹豫拒绝我妹妹,想必你那未婚妻一定长得国色天香吧。”
“美!”段浔美眼一弯,勾起一道笑容,“绝美!洛神之美只是传说,我未婚妻之美却颠倒众生。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你要不要这么夸张?什么颠倒众生,我听着觉得好肉麻。”小王爷道,“她再美,难道能美过我堂姐?”
段浔微微咳了两声,“差不多吧。”
小王爷顿时大吃一惊:“真的假的?她怎么可能有我堂姐这么漂亮?我现在对你的未婚妻十分好奇,你能不能带她过来,让我看看她到底符不符合你刚才那些肉麻的夸奖之语。”
“不,我怕你们都垂涎她的美色。所以还是让她静静待在老家就好。”段浔又道,“我未婚妻不爱出门,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性格有些孤僻,脾气有时也有点反常。”
“这不是性格缺陷吗?这样的女人无趣又无聊,我绝对不喜欢。”南宫适道,“我喜欢那种热情似火的姐姐,也喜欢那种温柔甜美的小妹妹。”
段浔白了南宫适一眼:“缺陷你个头,这叫遗世独立,好不好?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吗?小王爷每天不要只顾喝花酒,有空多读些古典诗词。”
“你竟然嫌弃我书读的少?段浔,我告诉你,我也是满腹经纶的!只比霍遇差那么一点点。若论行军作战我肯定比不过你,不过要是和我比试文化,你未必能赢。”
“好啊,那我先考你两句。”
段浔:“两情若是久长时。”
南宫适:“不如明天就拜堂成亲。”
段浔憋住嘴边笑意,又问:“日照香炉生紫烟?”
南宫适不假思索道:“李白来到烤鸭店。”
“你爹要是听到你这么说,肯定要被你气的火冒三丈。”段浔道。
“难道不是吗?我从小到大都一直这么背的。以前我在太学院读书时候,我的朋友们还夸我背的好呢。”南宫适道。
“确实挺好,很有意思。原本伤感的词被你这么一接,倒是多了许多味道,听着十分喜气欢庆。”
“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段浔叹道,“后来我们才知道,爱情其实是只争朝夕的。”
南宫适点点头,将手上的板栗塞进口中,边吃边说道:“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啊。不仅爱情只争朝夕,什么事都只争朝夕。人生苦短,要抓住每一分时光,及时行乐。否则的话,人生的遗憾就太多了。好男儿就要潇潇洒洒走一回。”
说到遗憾这个事,段浔又问南宫适:“小王爷,你有遗憾吗?”
“有啊。既生瑜何生亮,我的遗憾就是为什么要跟霍遇生在同一个时代,世人只知霍遇英勇不凡,却不知我南宫适也是一个热血男儿。”南宫适甩着额前的头发,“你看我长得如何?很英俊吧。可是没用啊,老百姓们没有人夸奖我相貌英俊,只夸奖霍遇长得好。”
“我身上耀眼的光辉,全被霍遇的亮点遮掩了。”
段浔问:“这么说你是嫉妒霍将军?”
“开玩笑了。其实我最大的遗憾是,年少时在太学院让霍遇替我背了黑锅。当时明明是我得罪我堂姐的,可霍遇硬生生替我扛下这罪责,你知道他后来做了什么事去弥补这莫须有的过错吗?”南宫适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给我堂姐讲了四年的故事,整整四年啊。好惨,他明明那么怕我堂姐,却还要搜刮心肠讨好对方……太可怜了……”
对于生性豁达的南宫适来说,他觉得一个人只要做了不遵从内心的事,那么一定会很痛苦。
年少时霍遇成和小王爷谈心时说到,她非常畏惧公主殿下,所以小王爷才一直误会了这事。南宫适从来不知道霍遇给南宫洛璃讲故事时脸上是挂着笑容,心中是非常欢喜的,并非是去讨好,其实是在竭尽所能表现自己的才艺。
段浔听罢心头也很震惊,万万没有想到南宫适的脑回路如此清奇。
“这事也能成为你的遗憾吗?万一人家霍将军早就喜欢公主殿下了,也许是满心欢喜自愿给她讲故事的呢。”
“不可能啊,霍遇这呆子怎么可能去主动喜欢女孩子。我告诉你啊,他小时候跟我说,他以后是要抱着蛐蛐过日子的,不娶媳妇。”
小王爷又坚定又肯定说道:“霍遇是个呆子,绝对不可能喜欢我堂姐,他也喜欢不来啊!嗯,他就适合跟那些蛐蛐过日子!”
“公主殿下那么美,霍将军不可能不喜欢她啊。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段浔道。
“还别说,我以前怀疑霍遇那方面有问题。年少时我们大家都春心萌动,只有霍遇心如止水,你说一个正常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做到那样?而且据我观察,他和我们这些正常男孩子真的有很大不一样。”
“哪方面的问题?哪里不一样?”段浔问。
南宫适也不避讳,直截了当说了出来:“不.举。”
段浔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你……你为什么会觉得霍将军……不举呢?”
段浔万万没想到,南宫洛璃一行人恰好走在她身后。夜风将这句话灌进了长公主殿下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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