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浔又继续说道:“我父亲曾说过,人活于世, 最重要的不是生命, 而是信念。保家卫国上阵杀敌, 是我年少时的信念, 为坚守信念而亡, 死也无憾!”
她说这话时完全是代入霍遇身份的, 为信念而亡是霍家一直传承的祖训。
发表完慷慨激昂的陈词后, 段浔眸光一黯:“说到底, 我隐瞒身份参军确实是犯了朝中大忌,长公主殿下若是想要治我的罪, 我也无话可说。”
南宫洛璃不过是想听段浔将事情解释清楚罢了, 怎么可能治她的罪?段浔隐瞒身份确有不对, 可她为朝廷所作出的贡献, 足够弥补她这个错误了。
“你在北伐战争中立了奇功。”南宫洛璃道,“我不会治你的罪,不代表别人不会。你的那些好朋友知道你的身份秘密吗?”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办法护住身份秘密, 没有旁人知道。”
“那……霍遇呢?你和他亦师亦友,他传你兵法, 传你剑招, 他难道也没有察觉到你的女子身份吗?”南宫洛璃脸上的表情稍稍变得复杂了起来,语气幽幽, “毕竟你们曾亲密无间, 朝夕相处啊。”
当南宫洛璃说出这番话时, 段浔不由得心一惊, 因为她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酸涩味道,大概可以猜测出长公主殿下的心中所想。
南宫洛璃这明显是误会她了,段浔心中荡漾起许多复杂感觉,有无奈有心酸,总之一言难以概括。
段浔也深知南宫洛璃绝不是多心思之人,她之所以会有如此这般猜测,完全是因为深爱上辈子的自己。
如此情形之下,必定要好好解释一番。段浔把原本垂下的眸光又轻轻抬起,望着南宫洛璃,两人眼神对视一处。
“长公主殿下,霍将军知道我的女子身份,可我们之间只是挚友知己关系。霍将军一心只放在军事上,哪里会去管儿女情长?她心中只写着四个字:保家卫国。”
“殿下,您是霍将军的未婚妻,应当比我更了解她。如果霍将军心中能装下其它东西,那她还是霍遇吗?”
段浔小小撒了个谎,上辈子自己心中除了家国天下之外,还装着一个南宫洛璃。
家国天下情怀在她身上展露的淋漓尽致,可装着的这个人却一直深藏心底,从未见到半点阳光。
其实段浔很想借这个机会,将前世今生对南宫洛璃所有的深情厚意全部一咕噜说出来。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喉咙中。
她从苦寒的塞外之地回到宣京城中,已有数月。在这段时间中,她用一个陌生的身份和南宫洛璃接触着,知道了长公主对上辈子自己的所有心意。
七年了,南宫洛璃一直没有成婚,一直守着那位亡人,爱霍遇所爱,无微不至照顾霍遇的亲人,存着霍遇遗留下来的所有物品。
这份痴情极其感人肺腑,但却也很苦。
每个午夜时分,段浔辗转难眠。回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满是愧疚,恨不得跑到南宫洛璃面前,将事情真相全部说出来。
可她能坦诚相告吗?不能啊。
霍遇一直是南宫洛璃的精神支柱和信仰,倘若有一天她知道霍遇是女子身份,那这信仰便坍塌了,精神支柱也倒了。
段浔无法想象那时的南宫洛璃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心灰意冷?哀莫大于心死?
倘若南宫洛璃不喜欢霍遇还好,纵然是告诉她真相,凭借长公主的个性,顶多是会皱皱眉头。可如今南宫洛璃是如此的深爱霍遇,知道真相后势必要承受锥心之痛。
段浔实在是于心不忍。其实她也知道不告诉南宫洛璃,这样一直欺骗对方,也不是个法子。可她也无计可施,在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是不敢轻易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的。
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段浔现在就陷入两难的境界。她相貌堂堂,风采绝伦,是世人眼中艳羡的对象,谁能知道风流少年郎般的段将军,心中竟会有这种愁结?
正因为这层层顾虑,所以今天即便是南宫洛璃给她提供了一个可以说真相的机会,段浔亦不能说出口。因此她直接抹去那些不能说的话,只是简单告诉南宫洛璃霍遇一心只想杀敌,收复失地,心中再没有其它挂念。
对于南宫洛璃而言,段浔这句简单的回答有振聋发聩的效果,长公主之前一直暗自猜测霍遇和段浔之间会有怎样的故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滋生出这种没由来的猜测。
诚如段浔所说,霍遇的心中只有家国天下黎民百姓,从不会牵挂其它。
南宫洛璃想了想,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愧疚感。昨晚立于阁楼中,自己的那番暗自揣测,简直玷污了霍遇的在天英魂。
想通明白之后,南宫洛璃眼睛中的哀伤尽数抹去,她定定看着段浔,眉宇间露出少有的欣喜之色,当下不再和段浔讨论霍遇的事情,而是将话题直接戳在了一个要点上。
“段浔,这宣京城中隐藏的各种暗流并不会比军营中的少。你很幸运,身份只有我和程太医两个人知道。你在这宣京城中太过瞩目,而且先前还得罪了权势滔天的赵泰一流,倘若你的身份秘密被揭露出来,那么恐怕陛下也保不了你。所以得想个法子,能够将你的身份秘密永远遮盖过去才行。”
段浔闻言,语气稍顿:“长公主殿下,我女子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要想让它永久隐瞒下去恐怕很难。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小心翼翼保护这层身份,不让它泄露一分一毫。”
“我现在有自己独立的居住宅院,这环境比以前在拥挤的军营中好太多了,只要我行事小心,应当是不会有人察觉到的。”
南宫洛璃凝眸:“受伤。倘若你下次再受伤,而且和今天一样伤在同一个部位之上,你能保证你的身份秘密不会被人窥探到吗?”
“你身为武将,行军打战是分内之事,只要带兵打仗就一定会受伤,所以你想过这个道理吗?”
段浔当然想过这个道理,不仅想了一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想了几百遍。可是又能如何呢?
她是军人,身上有那种已经刻下烙印的军魂。总不能为了不受伤,而放弃军人身份吧?
段浔沉思会,说道:“我自然知道,可是知道这个道理也无济于事啊。我是军人,注定了要与刀剑为伍。所以我只能再行事小心些,将自己所受伤的概率减少到最低。”
南宫洛璃一针见血道:“最低不等于没有。”
段浔听她这口气,于是便问道:“长公主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吗?”
“有。等你伤势痊愈之后,我会和陛下说,让他撤了你的将军之位,直接封赏你一个文职。文职的官衔并不会比武将头衔低。”
南宫洛璃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办法会给段浔带来许多利处,她听完之后应该高兴才对。
谁知段浔听罢,使劲摇头:“不可。长公主殿下,万万不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挽长弓,跨战马,持刀剑,倘若把我这些兴趣爱好全部剥夺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是为了隐瞒身份而要让我放弃我毕生所追求的东西,那么就算我侥幸活下来,也心感不悦。”
“长公主殿下以为受伤真的是因为文臣和武将的身份区别吗?实则不然,哪怕我今天是做了一个文臣,可只要看到你和陛下有难,我依旧还是会挺身而出的,所以也还存在着受伤流血的风险。”
“不管是做文臣还是做武将,我都会面临着流血牺牲这一事件,既然如此,还不如做个威风八面的武将来得快活?”
南宫洛璃细细品味着段浔那一番话,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论确实有失偏颇。取决于段浔受不受伤,不是文臣和武将的身份区别,而是她那颗心。
试问一个热血未凉,豪情万丈的人,她怎么可能不去救死扶伤,见义勇为?
段浔见南宫洛璃依旧皱着眉头,觉得肯定是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符合长公主的心意。于是她又补充说:“长公主殿下放心,我今后一定会比之前更加行事小心。”
“对了。”段浔眼眸一亮,“我差点忘记那件事情了,我从边塞归来时还带着一副铠甲。以后如果把这副铠甲穿在身上,便刀枪不入,也就免去了受伤的风险。”
段浔的话又一次点醒了南宫洛璃,长公主缓缓道:“既然你下定决心要做军人,本宫也绝不会为难你,非要逼迫你离开军营。”
南宫洛璃虽然生性高冷,却从不会以权压人,更不会勉强别人做不喜欢的事,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长公主道:“军营中的铠甲大多质地坚硬,一直将肌肉牢牢紧绷着,倘若是男子倒还好,可如果是女子穿上那种铠甲,身体某些部位一定会被挤压得很难受。层层裹胸布缠绕的滋味,你还没有尝够吗?”
无论前世今生,裹胸布紧勒胸脯的滋味,段浔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轻轻掀开被子,下意识望了两眼自己有些发育不良的胸脯后,轻轻叹息着,然后自嘲一声:“裹胸布缠绕的滋味虽然难受,可她好歹是维持我身份秘密不外泄的一样利器。”
南宫洛璃解释道:“本宫并没有阻拦你穿裹胸布的意思,只是本宫觉得你可以让人去给做一些,布料柔软、质地舒畅的裹胸布,而不是像你现在穿着的一样,硬邦邦的像两个石头。”
长公主思考了下段浔如今的处境,去购买一些女儿家专用的东西,对她来说确实是不方便的。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去订购,本宫可以帮你。”南宫洛璃头一回这么自告奋勇,因为现在和段浔谈了一些心思后,她知道对方和霍遇之间并没有其它的情愫。
所以现在南宫洛璃只把段浔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一样,能帮衬到一些便帮衬一些。
段浔不好意思笑了笑,毕竟买裹.胸.布是一件隐秘的事,被南宫洛璃这么毫不顾忌地点了出来,她还是觉得有些害羞的。
“不劳长公主殿下费心,我自己可以去购买。”
南宫洛璃看了一眼段浔,犹豫了下问道:“你真的方便吗?不会被人看出什么破绽吗?”
“不会拉,你放心。”
既然见段浔都这么拒绝了,南宫洛璃也就没有再坚持的必要,“那裹胸布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我能做的只是送你一副玲珑铠甲。”
“玲珑铠甲?”段浔不由得惊呼一声,因为这铠甲是上辈子自己穿的,南宫洛璃怎么舍得将霍遇遗留下来的物品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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