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如实以告

    段浔眼中笑意尤甚,眉眼弯弯, 就像是一道月牙, 无论何时何地能见到南宫洛璃, 于她而言, 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她认真看着南宫洛璃, 稍稍打量片刻, 便察觉到对方神色有异, 眉头深蹙, 眼眸不再像从前那般清冷,眸光中蕴含着明显的激动和忐忑。仿佛脸上也写着四个字:芳心大乱。

    她同长公主相知相交多年, 能洞悉心上人的一颦一笑一蹙眉,因此很容易就能看出对方脸色不对劲。

    受南宫洛璃感染, 段浔收敛笑意, 脸庞神色由之前的轻松渐渐转为凝重。

    段浔心头诧异,南宫洛璃从不会将自己的情感流入外人面前, 长公主是一个极其擅长控制和调节自己情绪的人,向来是以清冷卓然,不可亲近的姿态出现于旁人面前即便是她心绪有所起伏,可以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激动忐忑又芳心大乱。

    长公主殿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段浔有心询问, 可苦于不好开口。之前她是万分愿意同南宫洛璃独处的,然此刻不知为何, 当长公主每多走近一步, 段浔的心便会不由自主多紧张一分。

    从进房门开始, 南宫洛璃夹带诸多复杂神色的双眸就像是两根钉子般, 牢牢钉在段浔身上,舍不得偏移分毫。此刻她的眼眸中不仅有激动忐忑,更有疼惜以及无奈。

    倘若南宫洛璃是用别般的眼神看自己,段浔一定极其乐意接受,可如今偏偏是这种目光,她有些不大习惯,甚至无端感到了几分心虚。

    习惯归不习惯,她待南宫洛璃终究是与旁人有别的,不可能像对萍儿姑娘一样,只随意把目光撇开便可。段浔悄悄垂下眼眸,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眸同南宫洛璃的眼神交汇一处,然后缓缓道了声:“长公主殿下。”

    “段……将军……”南宫洛璃语气中出现了少有的停顿,深呼吸数次,薄唇微启,才又开口,“本宫想听你讲故事,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一句普通的话,此刻在段浔听来却是那么的不可抗拒,蕴含着许多威压。

    段浔缓缓抬起头,复又重新对上南宫洛璃的眼神,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想听什么故事?”

    “你和霍将军亦师亦友,曾经在邺城带过好些年,讲讲这段时间霍将军在邺城发生的事吧。”

    段浔认真想了会,边拨弄手指,边回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会西夏军队按兵不动,霍将军驻守邺城,在这段没有打仗的年岁里,霍将军除了研读兵书之外,便会教我练剑,给我讲解兵道之类的知识。”

    南宫洛璃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段浔:“兵道三千,霍遇给你讲了哪些知识?剑招万种,霍遇又传授了你多少剑法?”

    段浔闻言,呼吸有几分凝重,不过她还是回答着南宫洛璃的话:“兵者,诡道也。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战争欲取胜,必先得军心。”

    “军人必须牢记一句话,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南宫洛璃点点头:“说得很好,那来说说剑招的事吧。”

    “霍将军传授我许多绝学剑招,剑贯长虹,吞海斩浪,晓风残月……”

    南宫洛璃听完之后,沉默良久,又回想起,那天在练武场上段浔表演剑招的情景。其实她早该想到段浔就是霍遇,可不曾想到竟会被对方一次次的谎言给蒙混过去。

    她嘴角边露出一道艰涩的笑容,“看来你真是崇拜极了霍将军,否则的话,又怎会把这些剑招全部学了下来。否则的话,又怎会展露出和霍将军一模一样的身法?否则的话,又怎会将霍将军身上的所有行为动作模仿出来?”

    段浔感觉呼吸越来越凝重,她接下来不知如何作答。

    两人对视,却寂寂无声。场面顿时陷入尴尬中,好在南宫洛璃打破了这种尴尬又问向段浔:“那你觉得霍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段浔容易回答,她脱口而出:“赤胆忠心,为国为民。!”

    “这八个字倒是解释了霍遇的一生,可本宫觉得还不够,你再补充些吧。”

    “文采风流,武艺高强,侠肝义胆,幽默风趣……”段浔滔滔不绝说着各种溢美之词,几乎把表扬的话全部说尽了。

    南宫洛璃缓缓摇头:“还不够。”

    段浔这会都词穷了,她惊讶道:“还不够吗?我再想想吧。”

    “你若是想不到,也没关系,本宫告诉你。”南宫洛璃审视着段浔,从嘴中说出一句让人万分震惊的话,“霍将军还是个骗子,一个十足的大骗子。”

    段浔眉头下沉,目光中满是茫然,心中也莫名生出几分畏惧。虽然南宫洛璃还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然而她已经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不过此刻心中仍然是不确定的。

    她觉得自己同南宫洛璃相处的这段时间来,伪装的极好,堪称□□无缝,不可能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她依然心存一丝侥幸,舌尖舔着齿间,上下翻涌,缓缓吐出一句话:“殿下……这……霍将军顶天立地,光风霁月,怎么会是骗子呢?”

    在回长公主府之前,南宫洛璃在马车上想了无数事情,将前因后果想通后,心中已经释然,不忍责怪段浔分毫。所以此刻在她准备亲自揭穿段浔的真实身份时心中反而没有之前的波浪滔天,无论是表情还是脸色,比起之前来要平静许多。

    “你还想隐瞒我多久,霍遇?”

    此言犹如五雷轰顶。段浔闻到之,惊慌失措,瞳孔骤然收缩,而后整个人都僵住了,顿时感觉呼吸已经完全停滞,仿佛被九天玄雷狠狠劈中一般,连灵魂都在颤栗着。

    最危险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南宫洛璃还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虽然段浔不知道长公主如何知晓的,但她隐隐觉得,这事应当是和程萍儿有关。

    她一生纵横战场,所向披靡。即便是当初被众多西夏士兵围困在天绝崖处,也面无惧色,即便万箭穿心时,也是含笑而去的。两世为人以来,内心从未像今天这般出现畏惧胆颤之情。

    段浔此刻只呆呆看着南宫洛璃,嘴中说不出半句话来,原本已经恢复红润的脸色又一次苍白着,嘴唇也再抑制不住地发抖。她觉得自己如同是一个犯下滔天大罪的人,在艰难地等待着凌迟之刑。

    南宫洛璃心性纯良,自然不是刽子手,可自己已经犯下滔天大罪,不可饶恕。

    段浔又一次垂下眼眸,眼眶慢慢湿润,眼尾中隐隐有泪水渗出。将军有泪不轻弹,在她仅有的几次掉眼泪过程中,都和南宫洛璃的事息息相关。

    她从来就不想隐瞒真相,只是考虑到南宫洛璃的心情,这才一瞒在瞒。在长公主殿下眼中,恐怕自己真的成了十足的大骗子了吧。

    重生后的身份秘密一直像一道沉重而无形的枷锁,牢牢束缚段浔,让她艰难负重前行,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前后细细斟酌,可谓是如履薄冰。她无法遮掩自己身上时不时流露出属于霍遇的那份气息来,既然遮掩不掉,势必要想办法编造出诸多理由来圆谎。

    圆来圆去,也好累,好疲惫啊,每一次都是胆战心惊,惴惴不安。她曾经无数次想要同南宫洛璃坦白一切,可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咽下去,这份凄凉和痛楚几人能懂?

    她也好想解脱。

    如今南宫洛璃已经知道她是霍遇的身份,段浔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坦白一切是最好的选择。每天守着这层身份担惊受怕过日子,不如将前世今生所有真相和盘托出,好换个自在从容、心安理得。

    念及至此,段浔心绪明了,心境比之前澄明许多,她用袖口抹去眼尾中的泪水,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呼吸保持畅通,然后又抬起眼眸望着南宫洛璃,目光中不再是含有畏惧之色,而是一片坦诚,可语气中有轻轻的哽咽,“殿下,霍遇有罪,一而再再而三欺瞒您。殿下若想要怎么罚我,罪臣绝无怨言。”

    当听到段浔亲口承认自己身份的话,南宫洛璃有种眼泪要夺眶而出的冲动。

    七年来,她望了无数次璀璨星空,对着那颗最闪亮的星星许了无数次的愿,终盼得故人风尘归来。

    其实在一开始从许正口中得知段浔就是霍遇的身份时,南宫洛璃也愤怒过,她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向来不喜欢受人欺骗。可在回府的这一路上,她心绪翻涌,把所有事情全部想了个透彻,想了个清楚明白。

    她能责怪霍遇什么?责怪对方不该率军出征,为保全主力军队战死白雪关吗?可如果不是有霍遇的牺牲,保存下来的主力军队又怎么能同北静王的襄阳军成功汇合呢?怎么会有日后的北伐大捷?

    怪霍遇不该隐瞒自己吗?可对方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倘若因此便不分青红皂白就责怪霍遇的隐瞒,南宫洛璃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不辨是非有失道义的人。

    长公主的瞳孔中也浸上湿润,她并没有做出转身去擦拭眼泪的举动,而是任凭眼泪慢慢流出来。蜡烛投射出来的光,将她眼角中的泪痕完完全全映照了出来。

    在外人面前,她是高高在上无比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可在霍遇面前,她只想做最真实的南宫洛璃。

    段浔因为心有愧意,便掀开被子缓缓起身,走到南宫洛璃面前,正欲双膝跪地。在膝盖即将触碰到地面时,南宫洛璃将她拉了起来。

    “地上凉,你伤势还未好全,跪在地上很容易会冻着,有什么话起来说。”南宫洛璃清冷的声音中,染上许多温柔。

    “不,殿下,我有罪,我还是跪着吧,这样心里比较畅快。”虽然下跪这个动作没什么用处,可好歹能让段浔心里好受一些。

    “下跪于事无补,只会增加你受凉受冻的可能。你若是真的想心里畅快,便把所有事情全部说出来,不要再一个人默默承担。”

    “嗯。”段浔原以为南宫洛璃会大声斥责于她,没想到换来的竟然是对方的谅解,既意外又感动。

    南宫洛璃知道段浔有千言万语要讲,可看着段浔瘦削的身体,一件单薄的中衣,不忍心对方受凉,于是又嘱咐道:“你先去床上躺着吧,我坐在床边,静静听你说。”

    段浔靠在床上之后,南宫洛璃轻轻为她盖上被子,每一个被角都捏得小心翼翼,生怕有凉风灌进去。

    段浔如释重负地叹了几口气,在脑海中组织着语言,将前世今生的所有事情娓娓道来。

    记忆一下子又被拉到了当年的白雪关之战中。

    “七年前我奉命出征,本以为能收复失地凯旋归来,却没料到当时西夏军的首领是摩耶王,他有勇有谋,堪称一代枭雄,西夏士兵又身体彪悍锐不可挡,不畏严寒,所以这战十分难打。”

    “虽然西夏士兵十分勇猛,可我宣朝军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必死之心抗战的,士气也并不弱。我军和敌军就这么坚持着,两方谁也讨不了好。”

    想起七年前白雪关的战争场景时,段浔语气渐渐沉重,话音一顿,“可后面西夏的盟军匈奴军队赶来支援,得了匈奴人的帮助,西夏军如虎添翼,我宣朝军队已然不是对手。”

    “无奈之下只能从白雪关撤出,率军退居到当时离白雪关最近的邺城,以求能想到退敌之策。只可惜退敌之策还未想出来,邺城便被敌军偷袭了。”

    段浔声音越来越低沉:“那夜,火光照满整座古老的边陲小镇,敌人的弓箭射在每一寸土地上,男女老少凄厉的哀叫声传遍邺城每一个角落。尸横遍野,血染大地。我本想让士兵掩护这些百姓从邺城逃出,可火势后面越来越大,邺城中的百姓没有武功,何来的抵抗之力?”

    “如果要把他们安全带离出来的话,要浪费很多时间,到时候恐怕我宣朝军队和那些邺城百姓都逃不出来。所以当时我只能出此下策,将兵秘密分为两路,人数最众多的主力军队先迅速撤离邺城。然后我亲自率领三千死士留下,负责幸存邺城百姓安全撤离的问题。”

    “邺城是要塞之地,所以城中有一条秘密通道,只要从通道走出,便能躲过这次危机。”

    南宫洛璃听得惊心动魄,她看过无数遍战争故事,也听许正讲过很多场战役,可这些都不能和段浔现在所说的相提并论。听到这里虽心有疑问,仍旧没有出言打断,只像从前一样做一个静静的听客。

    段浔脸上爬满愤怒之色,拳头捏的紧紧,重重锤在床上,愤然道:“只可惜在撤离的半道上,又受到敌军埋伏,手无缚鸡之力的邺城,百姓尽数死去。余下士兵只能迅速退回盘龙岭一带的密林中。当时情况危急,前遇大火,后又有敌军追杀,我们几乎已无生路。”

    “当年出征时我率领十万大军去白雪关,可两年之后只剩下五万余人,经过这次敌军偷袭之后,又死了数千余人。林林总总,算下来只有五万士兵了。”

    “这五万士兵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千万不能全军覆没,否则的话谁来去抵抗外来侵略?情急之下,我只能破釜沉舟采用声东击西战术,率领五百名最勇猛的骑士杀出一条血路,好为主力军队撤离赢得宝贵时间。”

    “也许是老天爷在庇佑吧,主力军队终于顺利逃出敌人包围圈,后来才能成功和北静王率领的援军汇合,组成强有力的北伐之师。而我自己率领的突袭小分队,最终因寡不敌众,死伤殆尽。我不想被俘一路逃到白雪关,准备坠崖身亡,不过最后还是死在了西夏军队的手下。”

    段浔本想说万箭穿心,可看了一眼南宫洛璃的脸色,觉得还是作罢。反正上辈子最后的结局都是死亡,又何必把死的过程全部描述出来?这样南宫洛璃听完之后,心头会更加沉痛。

    上辈子她死于白雪关之后,并不知道后续事情,好在她重生了,而原主恰好也是北伐之师中的一员,透过原主记忆,可以知道北伐战争中发生的那些事情。自己死于七年前,而身体原主刚好在那个时间段从军,记忆几乎是无缝隙连接。

    “在白雪关身亡之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际遇,魂魄就重生到了段浔身上,”念及前世今生,段浔感慨万千,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笑了笑,“我就成了这般容貌,什么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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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要坦白霍将军是女子的身份了。马甲掉光光!卡文没卡好!求回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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