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心中,段浔是一员猛将,长相不说浓眉大眼、彪悍魁梧,至少也应当是那种面容刚毅,伟岸不凡型的。
可眼前这人肤色白皙,眉目温润,杏眼薄唇,面容过于秀气,若非身着一身铠甲,南宫策还真会以为这是一个文弱书生。
年轻的帝王很快收敛了心中的震惊之情,他微笑地打量着段浔,越仔细打量,越觉得这人身上仿佛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她恭敬立于一侧,面容沉静,如同一汪没有波澜的古井。即使是听到封赏的话时,脸上也并没有展露出欣喜的神色。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这少年人的心性当真极好,像极了霍遇当年。
南宫策点头,眼睛中流露出赞叹之意:“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有此国之良将,朝廷栋梁,朕心甚慰!”
不知为何,段浔听到这句英雄出少年时,总是心中想发笑。如果按照上辈子来算,她的年龄可是要比小哭包南宫策大四岁。
皇帝表彰完段浔后,抬眼看向三军将士,掷地有声道:“诸位将士们,你们一路奔波回京,先好好休息。三日后,朕定当论功行赏!”
“众位爱卿也一并退下吧!”
迎接典礼完毕后,大军退下整顿休息,南宫策欲将北静王迎进宣京城中。叔侄间已经七年没有畅聊过了,南宫策巴不得现在就和他皇叔相对而作,泡一壶君山银针,谈谈朝中之事,聊聊塞外风光。
南宫策和北静王并肩而行,皇帝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对段浔道:“你随朕同行。”
段浔惊讶一声,忙领命,在身后多道艳羡的目光中随驾启程。
皇帝和北静王策马行于前头,两人谈笑风生。段浔同众多皇家勋贵子弟紧随其后,侍从们则跟随两侧保驾护航,城郊外的文臣武将尽数散去。
转眼,队伍行至城门口。明灿的阳光将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墙染成了赤金色,宣州二字也被照耀得熠熠生辉。段浔抬眸望去,看着这座古老的城墙,轻轻一笑,心道:终于回来了。
年少时,她曾站在这古老城墙上,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吟诵着: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豪迈诗句。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流年埋葬了多少往事,可城墙依旧巍然耸立。
巍巍宣京,车水马龙,这繁华的景象胜于当年。段浔不得不在心中赞叹,南宫策确实是个治世的明君。
马蹄踩在宽广的朱雀街上,扬起一阵阵烟尘。街旁的百姓们在翘首期盼着,好在有士兵维持秩序,街头才不至于成一团混乱。
穿过长长的朱雀街,队伍在宫门口停下。皇帝遣散众多勋贵子弟,只留下了北静王、段浔、还有宫中侍从们,率领众人往皇宫中而去。
忽然间,一阵稚嫩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中传出。
“父皇!”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一脸兴奋地跑过来,他身穿杏黄衣袍,腰上系着的玉佩因他奔跑,而散发出玎珰的碰撞声。
“太子殿下,您慢点……当心摔着了……”跟随在小男孩身后的是两名年轻的宫女,她们战战兢兢地说道。这两名宫女紧赶慢赶,依然追不上这个五岁大的男孩。
这小孩肤白脸嫩,脸颊上挂着许多婴儿肥,白里透红的脸蛋经阳光的照耀,使他看上去如同一个瓷器娃娃,极其可爱。
南宫策气宇轩昂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弯下身躯,张开臂膀,在兴奋而耐心地等待小男孩跑过来。
片刻的功夫,孩子已窜入到他怀中,南宫策刚毅的面庞摩挲着小瓷娃娃的脸蛋,满足一笑。
两名宫女见了皇帝之后,忙跪下行礼。皇帝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然后对小男孩说道:“佑儿,今天这么早就下学了?那些诗词歌赋你都会背了吗?”
南宫佑笑着点头:“父皇,儿臣早就会背了。”
段浔立在一旁,心道:时间过得真快,小哭包南宫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南宫策抱起儿子,满脸的自豪:“佑儿真乖,父皇给你一个惊喜。”
小南宫佑转着眼睛,问道:“父皇,这惊喜是什么呀?”
皇帝用腾出的手,指着恭敬立于一侧的段浔:“佑儿不是想要听行军打仗的故事吗?这位段中郎身经百战、智勇非凡,让他给你讲一讲吧。”
南宫佑拍着肉嘟嘟的小手,兴奋不已:“好啊好啊。”
男孩水润润的眼睛盯着段浔看,过了一会儿才冒出一句话:“父皇,将军不都是高大魁梧的吗?他长得好像女孩呀。”
虽说童言无忌,可在场的众人听了还是忍不住发出笑声,其实不止南宫佑有这么个疑问,不少人也这么认为。
段浔前世听多了这种话语,她倒也不尴尬,只摸了摸鼻子说道:“太子殿下这是夸末将长得好,臣多谢殿下谬赞。”
众人听罢止住笑声,南宫策则暗自惊叹段浔的机智敏捷,他点头道:“你不必谦虚,太子所言极是。段中郎不但谋略过人,长相亦出众。”
南宫佑想了一会儿,从皇帝的怀抱中钻出,走到段浔面前:“我要听故事。”
皇帝看向段浔:“去吧。”
段浔有些无可奈何,她还以为皇帝召见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敢情是为了给太子当说书人啊。
她记得,南宫策年少时特别爱哭,三句话不合就哇哇大叫,前世的她时常给小哭包讲故事,南宫策这才转哭为笑。皇帝小时候喜欢听故事,小太子也喜欢听故事,有些兴趣还真是代代流传下来的。
春风乍拂,落英缤纷,暗香飘动,东宫内的亭阁中景致极其秀丽。二人入了亭阁之后,坐于石凳上,南宫佑用手撑着下巴,一双大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期待:“快讲快讲。”
望着这稚气未脱的小瓷娃娃,段浔笑了笑,不紧不慢问道:“每天听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不累吗?我觉得太子殿下应该多去玩一些好玩的游戏,小孩子的童年应当是轻松愉快的呀。”
南宫佑像个小大人一样沉思会,语出惊人道:“听战争故事和保持轻松愉快的心境并不相违和啊。”
“哦?”段浔饶有兴致地道,“太子殿下懂的道理还真多。”
小太子总觉得段浔身上有和别人不一样的气质,一般的臣子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的,从来没有人像段浔一样,敢这么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聊天。
南宫佑不喜欢那些毕恭毕敬、说话一板一眼的人,他倒是十分欣赏段浔身上的这种气息。而且段浔战功赫赫,智勇双全,南宫佑从小就佩服战将。这两个因素一叠加,使他对段浔好感骤增。小太子顿时也来了兴致,愉快地同对方交谈着。
“霍遇,霍将军总该听说过吧。”
段浔笑容有些僵硬,愣了一会,微微点头:“嗯,听过。可这和太子殿下所说的事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有。”南宫佑道,“霍将军英勇非凡,他是我们宣朝的战神。你只知道他威风凛凛的一面,对不对?肯定不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幽默有趣的人。
段浔心道:自己上辈子幽默有趣的时候,这小屁娃娃还没出生吧?小太子竟然知道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
说起霍遇,南宫佑眉飞色舞,仿佛这个人是他最大的骄傲。
“霍将军每天玩蛐蛐,逗松鼠,打山鸡…………”南宫佑抽下手,眯着眼睛,往段浔面前凑了凑,“你知道他做的最有趣大胆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段浔摇头:“不清楚啊。”
“霍将军十三岁的时候入太学院读书,他写了一个话本。当着众多王公子弟的面,把这个话本拿出来宣扬。那你知道这个话本上写的又是什么吗?”
段浔顿时眉头一黑,她终于知道小太子为何对自己的事情知晓那么多了,绝对是话唠南宫适透露出去的。
小太子又道:“这话本上写的是,“我”和公主殿下缠绵悱恻,风花雪月的那些事。怎么样,他是不是很有胆量啊?”
段浔想找个地方静静,当初话本封面上明明写的是霍遇和公主殿下之间的事。什么时候上面加了风花雪月、缠绵悱恻这八个字?
她尴尬一笑:“太子殿下,我觉得这不太可能啊。你想,公主殿下清冷无双,霍将军再怎么有胆量,也不敢贸然写出这样的话本吧?我觉得这其中应当是有什么误会。”
小太子摆摆肉嘟嘟的小手:“这能有什么误会啊?现在话本已经在宣京城中流传开了,购买者不计其数。”
“哎。”小太子忽然话语一顿,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实终究不如话本这么生动有趣。我皇祖父当初把姑姑许配给霍将军,将军战死沙场后,只剩下我姑姑一个人形单影只、孤苦伶仃的。”
形单影只,孤苦伶仃?不应该是嫁个如意郎君,儿女双全吗?
段浔的心猛然一颤:“长公主殿下,难道一直没有成婚?”
小太子点头:“对,没有成婚。”
段浔心头一紧,更是诧异万分,算算至今,长公主殿下今年也应该二十有七了吧,竟还是形单影只一人。
她还未思考完毕,身后便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空灵疏离中带着少有的温柔。
“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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