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香跟悲鸣屿行冥其实是老相识了,说起来还是一段孽缘。
那是七年前,珍香刚满六岁,被父亲牵着手出门见世面。
产屋敷家的人每次出门都目的明确,那一次的目的是见一见大牢里的死囚悲鸣屿行冥,好当面决定是否将对方收入鬼杀队。
为什么是死囚呢?因为悲鸣屿行冥被自己收留在寺庙的孩子指认为杀人凶手。
那是一起很有轰动性的大案,山间的小寺庙一夜之间就躺满了孩童的尸体,现场血腥残忍,景象如地狱一般骇人,可怕的腥臭味久久无法散去。
在这噩梦般的寺庙里,仍活着的只有一名枯瘦僧侣和一个年幼的孩子。
吓破了胆的孩子亲口指认僧侣就是杀人凶手,于是悲鸣屿行冥被投入死牢。
但悲鸣屿行冥觉得自己是冤枉的,他说自己收留了许多孩子在寺庙生活,一天夜里,一个孩子不听话逗留在外,遭遇了鬼,为求活命便将鬼引到寺庙里然后独自逃走,鬼对寺里的孩子们大开杀戒,他一夜拼命才仅仅保住了一个孩子。
目盲的僧侣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自己没被鬼杀死,反倒让孩子反咬一口。他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清白,人们也更愿意相信小孩子说的话,哪怕是个已经吓得神智失常、记忆混乱的孩子。
“珍香,你认为悲鸣屿行冥是可信的吗?”
为了回答父亲的提问,珍香对这名死囚展开了强势围观,并与系统进行交流——
珍香说:[这家伙看上去又瘦弱又憔悴,甚至双目失明,真的能跟鬼打一夜?]
系统说:[我看不能,鬼哪有那么好打,这人绝对是吹牛。]
那时珍香还没有掌握好与系统的正确相处方式,面对系统总有种迷之舔狗的状态。
所以当系统表达了观点,她就立刻顺着系统的意思进行不负责任地附和:[我看也是,这人绝对反社会,因为失明所以心理阴暗,觉得孩子比成人弱小所以屠杀孩子宣泄情绪,是个祸乱鬼杀队的人才,正该收入队中。]
结果系统反而犹豫起来:[这只是猜测,万一这个人真的是跟鬼打了一夜呢?天亮之后鬼晒到太阳就会灰飞烟灭,留不下证物也是合理的。]
[嗯,你说的也对,看来此人是个有血性的真汉子,不容小觑。恐怖如斯恐怖如斯,此子不可留啊。]珍香继续毫无原则地配合系统。
她自认为态度绝佳,谦逊又好说话,朴素认真亦不失幽默,绝对是个让系统满意的好宿主,没想到系统却爆发出强烈不满:[珍香你也发表一下你自己的看法啊!我是辅助你的系统,不是方便你放弃思考的托管程序!]
[诶?居然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好吧。]珍香遗憾之余决定展现一下才智,以免系统对自己感到失望,[假设悲鸣屿行冥先生说了实话,他真的独自与鬼战斗一夜,那么他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呢?被拼死保护的孩子指认成凶手,我想他一定会对人类感到万分失望,也不会再愿意相信人类。你看他的面部表情,那分明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系统表示认可:[然后呢?]
有系统这句话,珍香立刻感觉自己稳了,灵感自然涌现,开始侃侃而谈。
[然后,两个产屋敷都是陌生人,却特意来见他了解事情原委,还得到了狱卒的礼遇,明摆着是可能带来生机的贵人。任何人处在这个情境里都该燃起希望的火光了,可悲鸣屿行冥先生明知道自己很快会被处死,却丝毫没有主动求救抓住生机的意思,他显然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更无参与杀鬼活动的愿望。或许在他心里,自私又满口谎言的人类已经连鬼都不如了。]
这一通分析很是似模似样,论据充分,想象合理,言之有物,珍香对自己非常满意,系统也大为赞赏:[说得好!我就知道你刚才在偷懒,这不是很有见地么。所以你觉得应该把此人收进鬼杀队?]
[是的,而且你看他身材瘦弱,精神憔悴,还双目失明,就算他今后振作起来站到正义的一方,又能对鬼造成多少威胁呢?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
系统被彻底说服了,立刻支持珍香促成悲鸣屿行冥加入鬼杀队。
于是在父亲鼓励的眼神里,珍香沉稳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认为行冥是可信的。”
一开口就是单叫名字不叫姓,表现出亲密的态度,虽然有点刻意,但也没人会因此怀疑一个孩子。要不是行冥看不见,珍香还想掉点节操,嘟个嘴卖个萌什么的。
产屋敷家的孩子十三岁前无论男女都会被打扮成市松人偶娃娃,穿女装,当女孩子养。虽然按珍香自己的眼光来看,市松人偶娃娃真的有点恐怖,但寓意是绝好的,祈求宝宝无灾无难,因此这个时代的人都发自内心喜欢。有这样的美貌加成,再随便装装可爱,当然就能轻松受人喜爱。
“行冥,鬼杀队需要你,请加入我们,一起努力斩杀世间恶鬼吧。”见父亲没有反对,珍香就再接再厉,一边说着一边拉住了行冥的手。
行冥的手腕很细,似乎皮肤直接包裹着骨骼,接触时的感觉就像抓住一把骨剑,有些硌手。
他似乎一直处于贫困和饥饿当中,很难想象这么憔悴的一个人今年才十八岁。
珍香正想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行冥却仿佛被灼伤了似的,突然挥手打开珍香,一路后退到湿滑的囚室墙壁旁。
[过分了啊,我都还没嫌弃他硌手呢,他倒嫌弃起我来了,我这双小手洗的白白嫩嫩,肤如凝脂,他凭啥嫌弃?]珍香揉着被打到的手背,忍不住在脑海里跟系统抱怨。
系统反而觉得还好:[一个无法再信任人类的人,会有这种反应就对了。]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嫌弃我,而是不愿意与人接触咯?]
这样的话,那还偏要让行冥难受难受了,说不定能在他心里对鬼杀队留下个大大的坏印象。
珍香找来狱卒,示意对方把牢门打开,自己要进去。
狱卒很不赞同:“这个人很危险,这里不是小孩子玩闹的地方。”
这个时候父亲的作用就体现出来:“无妨,请将门打开吧,谢谢了。”
狱卒突然感觉头脑一轻,产生出飘飘然的快乐,下意识地就选择照办。
门一开,珍香第一时间钻了进去,也不嫌行冥身上脏兮兮,张开双手就扑了上去,然后把行冥紧紧抱住。
行冥缩在角落退无可退,只能试图把珍香从身上撕下来。但因为角度不合适发力,怎么也不成功。行冥到底害怕伤害到小孩子,挣扎几下之后就选择束手就擒。
“行冥,谢谢你为那个孩子而战,你是很好的人。”珍香凑到行冥耳边说。
她这其实是要戳人伤口,特意提这么一句就是暗暗讽刺:你拼了一夜保护的孩子却反手送你去死,扎心不老铁?扎心就对啦!
一时间场面安静下来,行冥不说话也不动弹,珍香只管抱着行冥,父亲则微笑着站在一旁。
就这么古怪的僵持了一段时间,珍香突然感觉一滴水落在额头上,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行冥哭了。
[卧槽!我把人欺负哭了!]珍香大惊失色。
[干得漂亮珍香!不愧是你!]系统大喜过望。居然把好端端一个大男生欺负哭了,太坏了吧?它就喜欢坏的。
珍香慌乱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帮行冥擦眼泪,心里暗暗祈求父亲别发现,不然她在父亲眼里就要变成爱欺负人的坏孩子了。
糟糕的是,她越帮忙擦眼泪,行冥就哭得越起劲,天知道这个男生为何有如此发达的泪腺。很快珍香就擦不动了,她悲伤地双手捧着行冥的脸,凝视着那些源源不断的宽面条泪,感觉自己也很想一起哭。
要是早知道行冥是这种脆弱性格,她干嘛要招惹他啊?
珍香的内心是崩溃的,幸好父亲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看待此事,反而走过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得很好,珍香。”
有那么一瞬间,珍香怀疑父亲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是鬼杀队的叛徒,不然怎么能得出“很好”这样的结论?
其实从父亲的视角看去,珍香与行冥之间分明就是很有爱的互动。
小小的女孩温柔地拥抱了抗拒的男生,男生用泪水宣泄情绪,而女孩则仰起头帮忙拭去那些泪水,男生越哭越凶,女孩便轻轻捧着男生的脸,无声地安慰。
没人知道行冥这时内心经历着怎样的震动。
他原本打算再也不相信孩子了。
孩子天真烂漫,纯粹又弱小,谎话张口就来,还能毫不在意地做出残忍的事,可谓私欲的集合体。
他救下的孩子非但不感谢他,还指认他是凶手,所以他早已认清了一个事实:孩子只会关心自己。
可这个突然抱过来的孩子却说谢谢他。
为什么要道谢呢?明明是不相干的事情。
他心里一个声音在说:等到了生死关头,现在这个温柔的孩子也会改变的,孩子只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表现善念,等到危急时刻都会露出本性。
然而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世间当然也存在着特别的孩子,存在着能带给我救赎的、我所承认的好孩子,再相信一次吧,这次一定不会再失望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这拥抱带来的温暖和悸动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吗?
行冥很快就被心里的第二个声音蛊惑,选择加入鬼杀队。
后来……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对珍香和系统的无情打脸。
珍香怎么也无法接受,当初那个拥抱时都能感觉到根根肋骨的瘦弱男生,短短数年就跟吹胀的气球似的,变成了魁梧壮硕如山岳一般的筋肉人,简直令人痛心疾首。鬼杀队伙食就这么好吗?
好吧,鬼杀队伙食的确是很好,营养丰富,荤素搭配……但这家伙是暗地里拜了健美先生当老师吗?增肌这么成功,形象改造经过谁批准了啊?
身体好了就安心享受生活不行么,为什么要去杀鬼?为什么还要保护人类啊你不是对人类都心灰意冷了吗?说好的报复社会呢你这三观也正过头了吧?
杀鬼也就算了,怎么还当上柱了!就这么有本事吗?有事没事就喜欢哭的哭包男凭什么能升柱啊?你把鬼杀队到底当成什么地方了混蛋!
总之,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七年之后的今天,两个惨遭疯狂打脸的家伙不约而同选择了遗忘那段历史,就当无事发生过,就当谁也没犯错。
老话说得好,逃避可耻但有用。宿主与系统永远站在一起,这便是岁月静好了。
“行冥,半年不见身上又添了新伤吧?不要太勉强自己啊。”珍香不着痕迹地平移两步,从行冥厚实的影子里移动出去。
不行了,再待在黑历史具现化的阴影里面,可怜的少女就真的要窒息了,必须立刻沐浴阳光冷静一下。
在周围七柱若有若无的羡慕目光里,行冥捏着佛珠,十分感动:“我明白了,主公大人,我会好好保重的。”
不,你不明白,我更希望你保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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