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神殿？！”
听到女领主的抽气声, 生命之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了大实话，吓得头上的花都蔫掉了，它心想自己虽然是个树灵，但抗魔法的段位也不低，竟一时大意让一个大领主给迷惑了，差点就说出了黑暗神就是上帝的秘密！
情急之下，它赶忙惊叫一声, “至高天的神殿……就是身在至高天神殿的上帝也不知道黑暗神在哪啊……”
“是这样没错，但你一直跟随在黑暗神的身边，你应该知道呀？”女领主在粉色雾气中追问。
“唉，才不是你想的那样。”生命之树心中涩涩，自从上帝见到了路西法，自己就已彻底失宠了。不，原来上帝的身边就有路西菲尔, 是根本就没有得宠过。
“真的不知道？”女领主有些不满地睁大眼睛，然后又用那染得血红血红的指甲抚摸它, “那就再多喝一点儿吧。”
生命之树的酒早就被吓醒了, 它佯装晕倒在桌面上, 准备找机会溜走。
见生命树不动了，芙罗塞碧娜这才抱着肩膀站起来，幽幽地说：“哼, 还想套出些有用的情报送给陛下呢，看来这个小东西也没什么用。”女领主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嗯……不过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他的宠物好色，看来黑暗神好色的传言应该是真的……”
米迦勒在出使地狱后第一时间就把上帝的话带给了炽天使们，但什么也比不上在神殿亲眼看到上帝时的那份安心。
神殿袅袅的颂歌声中，上帝亲手把自己写下的战书化为粉末，对座下的炽天使们说：“黑暗神的事吾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吾的对手，他的挑战吾也不会接受，不过过不了多久吾就会让他消失的。你们不要妄议这件事。”
听到上帝笃定的语气，炽天使们都暗暗惊心于上帝的自信和实力，在他们面前可怖至极的黑暗神，在上帝的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解决了目前的头等大事，炽天使们便开始汇报天界最近一年的各项事务。
上帝漫不经心地听着，不经意间便看向自己的右席。
现在那里空空如也，但一百多年前曾摆着另一张椅子。
每当例会的时候，路西菲尔便会坐在他的身边，就像现在路西法坐在黑暗神身边一样。
上帝甚至有一种错觉，路西法坐在黑暗神的自己身边似乎比现在他孤身一人坐在神殿中还要真实一点。
随着上帝长时间的走神，座下的炽天使们也都有所察觉了。天使的知觉非常敏锐，虽然隔着神光他们无法看到上帝的表情，但却能觉察到神的关注。
这个时候，他们都发现上帝在溜号，而他的关注点很可能是路西菲尔曾经坐过的地方。
米迦勒放慢了讲话的速度，朝身边的梅塔特隆看了看。路西菲尔堕天后上帝的确偶尔会走神，只是这么久确实不常见。
梅塔特隆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帝现在不在状态，不要白费口舌，可以安排散会了。
他又看了看加百列，加百列点点头，支持梅塔特隆的意见。
会议结束后上帝就进入法则的世界进行了一番休整，当神识从法则世界出来后，他的神念便注视着天堂的每一个地方，然而不期然地，他的目光最后总会久久地停驻在一点上。
那是一片月白色的华美宫殿群，坐落在原动天的一座浮岛上。
它是最接近于至高天的所在，也曾是路西菲尔的府邸，名为星痕宫。
路西菲尔离去后，星痕宫已不是天界的中枢，座天使列队巡逻和公务在身的天使们忙忙碌碌的身影已见不到了。白色的宫殿群冷冷清清，如同被彻底遗弃般荒废着。只有植被愈加郁郁葱茏，在时光中默默地生长，又无声地凋零。
清风拨开云影，在宫殿中央投下一道圣洁的光柱，凝实为一个颀长的身形。
上帝缓缓走进宫殿群，推开宫殿的大门。
宫殿里一切照旧，旋转楼梯的上方，仍挂着路西菲尔的肖像。
画像中的路西菲尔穿着天使军统帅的白色制服，英姿飒爽，目光中充满了力量。
耶和华在这张画像前久久站立，隔着光线中飘动的灰尘，描摹着一段过往。
“为什么要我跪拜亚当？”他看到路西菲尔蓝眸中深深的不解，“您的承诺呢？您说过人类这个物种将由天使来管理，而如今却要赐予他圣子的称号，让他凌驾于天使之上。”
“为什么？为什么呢？”
“如果灵魂要比膝盖还低，我宁愿不要！”
“宁在地狱称王，不在天堂称臣，我再也不会侍奉你了……”
上帝的金瞳眨了眨。拂去时光深处的印记。
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他合上眼眸，世界的一切仿佛都随他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当他张开双眼的时候，面对的是一片破碎不堪的天空。
天空被一个个时空缝隙所占据，就像一片片被扯得七零八碎的网凌乱地挂在天空中。时空缝隙引起的乱流在天堂四面八方呼啸地吹着，不时把接近的天使卷入其中。整个世界一片混乱，秩序不再，只剩末日景象。
这是他创世不久后的梦境。
神没有梦。他的梦就是对于未来的预见。
这个世界远不如看上去的那么稳定，由于没有黑暗神格，他并没有掌握支配黑暗的绝对力量，这就决定了他所创造的世界光暗并不稳定，光明世界注定将被黑暗力量所消耗，然后重回混沌。
为了一手所创的世界和生灵，打破必然的结局，他必须得到黑暗神格，然后统一光明与黑暗，成为至高神，得到那终极的力量。
然而与光明神格属性完全相反的黑暗神格早已碎成尘埃坠落于他也无法碰触的时空之中，只有最接近神的黑暗生物才能将它重新唤醒。
面对着天堂日益增加的时空缝隙和越来越不稳定的世界架构，他已没有时间再从魔族中培养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只能牺牲自己最喜爱的天使，让他背弃光明完成魔化。
这时的他又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人类的诞生。人类的诞生既是必然，也是长久维持这个世界的必然手段。
于是他便推动了那场战争。
它并不是光与暗的争斗，而是光明与光明的对抗。它虽是天堂的内战，将给天堂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却也是希望的种子，将给这个世界带来永续的力量。
只是在胜利的背后，他最爱的天使将在光明中坠落，堕入黑暗的深渊，彻底完成魔化，变成地狱的魔王。
上帝一步步踏上旋转楼梯，推开寝殿的大门，来到这个他看过了很多次却很少走进一次的地方。
房间里还保持着路西菲尔离去前的样子，仿佛还能嗅到天使的气息，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在寝宫门口顿了一顿，上帝就在路西房间的枕头下翻找，很快便找到一条链子。
上好的时间之砂做成的珠链正剔透地闪着光，里面封存着路西菲尔储存下来的最美好记忆。一共一百零八颗。上帝把其中一粒珠子捻在指尖，迎着窗外透过的光，看一幅幅记忆的画面静静地在珠粒中流动着。
一丝柔软划过识海。
上帝干脆坐在床头，将珠链缠在手上，将那些珠子一颗一颗打开来看，发现每一颗珠子封存的记忆里都有自己……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黑暗神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在日常的忙碌之外，路西法每天都会独自到深渊边转上一圈，然而回应他的除了侵入骨髓的寒冷，就只有冰原之上呼啸不断的风声。
这一天当他再次来到深渊边时，却看到一个人正在深渊边等他。
深渊上的黑雾暂时遮住了他的身形，一瞬间他以为黑暗神站在那里，但又像是一道模糊不清的幻影。他也想不明白，原本自己那么想摆脱黑暗神，甚至想让他去死。但当他真的离开了，竟有一些些不该有的期盼。
路西法苦笑一声。是真的因为开始习惯有黑暗神在身边，还是因为亿万年的时光里，他早已习惯了对神的侍奉？
黑雾渐渐散去，露出那人亚麻色的头发。
萨麦尔扭过身来，对路西法报以微笑，“陛下，你最近每天都到这儿来？”
“嗯。”
“你觉得他会回来吗？”萨麦尔问。
路西法站在深渊的旁边，望着那幽深的入口，任冷风吹打他的面颊，把心底里对黑暗神的那一丝盼望彻底湮灭。
理智告诉他，是冥思也好，陨落也罢，黑暗神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
虽然付出的一切似乎都白费了，但王权又牢牢地回到他的手中，地狱的一统可以实质性地推进了，魔族和堕天使的融合也可以慢慢开始，没有黑暗神这个绊脚石，他甚至不需要谁来承认他。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黑暗神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我想他不会回来了。”路西法故作轻松地说，“这正合我意。”
寒流之中，路西法转过身，对深渊边的萨麦尔说：“来吧，我们一起回去。”
潘地曼尼南的黑夜是无穷无尽的，然而它的夜色也是醉人的。
旖旎的魔法冷光把魔都点缀得美轮美奂，从天空俯看过去，黑夜中的城市似乎笼着一层寒冷的灰白色，如同陨落的星空被彻底禁锢在这片黑暗的土地上，平添了绝望而冷寂的美丽。
潘地曼尼南的中心，万魔殿的露台上，路西法双手撑着栏杆，眺望着灯火背后浓浓的黯淡。
他身穿堕天使领袖的黑色军服，领花和袖扣以及胸前的徽章透出金属冰冷的寒光。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表情如同被冰冻了一般寒冷肃杀。
夜风吹散了他的长发，灯火点燃了他眸光里的决然。
没错，这个城市是华美的，但在华美的背后一直潜藏着危机，在黑暗神离开不久后就露出了端倪。统一地狱后，一直有人在暗中反对他，只不过因为黑暗神的出现暗中观望着。现在那观望的力量再次复苏了，并挑起了地狱一系列的争端，他们打着魔族地位的旗号，坚决不承认堕天使，即使在死亡面前也不屈服。
在他们的感召下，一部分本已归顺的魔族动摇了，跃跃欲试。
路西法并不畏惧他们的力量，现在正是他出手彻底铲除反对力量的好时候。
只是，这反对力量中很可能包括了亚巴顿和别西卜。
“有证据表明祭司家族的几位长老已经在策划发动叛乱，一些小魔域的魔王已经参与进来，而且亚巴顿和别西卜一直与其很暧昧，看来这一次我们不能手软了。”随着军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同样身穿军装的阿撒兹勒走到路西法身边，一脸严肃地等着路西法的下一步指令。
“亚巴顿和别西卜来了吗？”路西法淡淡地问。
阿撒兹勒道：“早就通知他们今天要召开紧急会议，并要他们手下的大领主们在潘地曼尼南待命，但两人都不在自己的宫殿里，现在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就有所准备，路西法并没表现出丝毫的讶异，只是目光暗了暗，“他们手下的大领主到了多少人？”
“来到潘地曼尼南的大领主只有不到三分之一。”阿撒兹勒小心地说，“剩下的一部分还留在自己的封地，还有一部分似乎在观望。”
路西法没有说话。
“陛下，还等他们么？”
“不用了。”路西法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对阿撒兹勒说，“按照原本的计划，时间一到你就带手下的军队剿灭叛党，如果亚巴顿和别西卜有所行动想要阻碍你的话，我会让萨麦尔和沙利叶支援你的。”
阿撒兹勒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陛下。”他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踟蹰地问，“如果亚巴顿和别西卜真的加入了叛乱的一方执意要和您作对，您打算怎么办？”
“我们走到现在不容易，无数堕天使死在了攻打魔域的战场上。”路西法回望着阿撒兹勒，目光灼灼地说，“如果魔族们确实让人失望，丝毫不想珍惜现在的和平的话，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路西法的话让阿撒兹勒心里有了底。他明白了路西法的决心，假如魔族真的反抗到底，他也不打算手软了。兀自点了点头，阿撒兹勒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外。
在这冷寂的辉煌鞭长莫及的地方，黑暗仍然盘踞着。
城市的东北角，一个残旧的建筑淹没在寂静与黑色之中，显然已经被遗弃很久了。它的一部分主体架构早就彻底坍塌，只留下灰黑色的断壁残垣，而另一部分主体也已摇摇欲坠，只是架构还完整地保留着，隐约能看得到殿堂内曾经供奉的石像。
空寂之中，一只盘踞在废墟上的黑鸟不知受到什么惊吓，突然睁开血红色的眼睛，嘎地惊鸣一声，投向浓黑的云层，留下响声过后更加沉寂的空白。
许久后，一点儿蓝色的魔法光点如同游动的萤火突然亮起，竟然开启了这幢建筑里失效许久的防御魔法阵。冷光蔓延，照在那巨大的没有头颅的石像上，诡谲无比。
这时，一个低沉的说话声引起殿堂内空寂的回响：“知道吗，路西法真的要出兵了。”
另一个声音有点儿消沉，又有点儿漠然：“我已经知道了。”
“难道我们不做点儿的什么？”前一个声音说。
没有人回答他。
“哼，本以为有足够时间商议叛乱的事，没想到路西法竟然提前行动了。我早该想到，黑暗神一旦不在，他会趁机向魔族动手的！”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激愤和无奈，“我想根本用不了多久，路西法就会彻底铲除祭司家族的反对力量，在这之前，该是我们团结的时候了……也许魔族和堕天使间的战争……”
那个声音还没说完，前一个声音已经打断他：“算了吧，别西卜，团结起来发动战争，难道让我们的魔域再毁一次吗？那我们曾经屈膝投降还有什么意义？”
别西卜眉头紧锁。曾经一脸平淡，能把任何事都藏在心底的魔王终于显出自己本来的模样，“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已经心甘情愿效忠路西法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亚巴顿忽略别西卜的质问，兀自说：“曾经的我们都没有胜算，现在路西法的伤已经好了，堕天使军也完全恢复了，你觉得我们还是他的对手吗？”
“现在和那时不一样。”别西卜执拗地说，“那时我们并不团结，都各自为战，追名逐利，如果现在我们能联起手来，也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的。难道你真的愿意放下魔王曾经的荣耀，甘愿听从他的摆布？”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黑暗神已经承认他了，仪式只是形式的问题。连黑暗神都愿意承认他，我们在这里折腾什么呢？！”亚巴顿焦躁地捋了捋额前的刘海，自然很不愿意面对这种质问，但他明白这是一定要面对的。
“黑暗神承认他？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吗？他献上了自己的身体。”别西卜不屑地冷笑。
“没错，也许是这样，但难道当初的你也只是因为他的脸蛋才跪在他脚下的吗？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冷笑突然绷紧，别西卜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亚巴顿手中的魔法冷光明明灭灭地闪烁着，整个大厅的防御魔法阵也跟着忽明忽暗，“你想要跟随祭司家族反对撒旦，可是黑暗神从没响应过祭司家族的召唤，也从未承认过他们，你又为什么和他们并肩作战？”
亚巴顿望着殿堂内的石像，它建造于千万年前，是黑暗神的化身，曾经受到恶魔们的崇拜，而此时几乎破败得快要看不出来了。他指着石像，忽然不屑地说，“难道是为了它吗？！”
“可我……就是不愿意承认！”看着那残破的石像，别西卜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难道我曾经经营的一切就这么完了，我曾经为开疆扩土流的血都白费了？最后要我把它拱手让给堕天使，一个我们曾经的敌人！”
亚巴顿双手按住别西卜的肩膀，逼问道：“你早已不把他看做敌人了，否则上次上帝现身时，你怎么会与敌人站在同一个战线上？那时你又是怎么想的？！”
别西卜似乎冷静了下来，闷闷地说：“那时我一心想着对抗上帝，于是……”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良久，亚巴顿说：“你想对抗上帝，可你也知道只有我们站在一起，才有一丝对抗的可能，而那个站在上帝面前的，不是黑暗神，而是撒旦！”
“哼！”别西卜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曾经的同盟者，“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承认他的？”
一扫平时的颓废，亚巴顿忽然焕发出战斗时才有的坚定和神采，一字一顿地说：“当上帝降临的时候，我就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叛徒！”别西卜咆哮一声，似乎要把许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愤懑和压抑都发泄出来。
“我是你眼中的叛徒，可我不会让手下的恶魔战士去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我倒觉得，现在我们该站在一起一同对抗上帝，否则我们当初为什么而跪呢？你需要再好好想想，或者你自己去送死好了！”亚巴顿后退一步，忽然转身离去。
随着他的离开，防御魔法阵的光芒顺次暗淡了下来，神殿的天花板像是承受不了再次开启魔法阵的力量，扑簌簌地落下灰尘和碎石，咔地一声，神殿内的石像裂开一道裂缝，接着裂缝向两头不可遏制地延伸。
别西卜站在摇摇欲坠的神殿中，似乎权衡着什么，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当亚巴顿走出神殿的时候，整个神殿在他的身后坍塌，不久就彻底变成了一座废墟。
空气中飘浮着来自千万年前的尘埃，充斥在魔王的鼻端。
亚巴顿越走越慢，终于在弥漫的灰尘之外停下脚步，眸子在长长的刘海后隐隐发亮。他像在给自己打气一般面对着远处如倒转苍穹一般的魔都，喃喃地说：“啊，亚巴顿，希望你的选择没有错。”
说完，他挺直了腰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坚定地向万魔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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