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这句话理解起来不难:天下有道时,就要以这道义来完备自身,天下无道时,就以生命寻求道义。绝不为了苟活而迁就‘道’或牺牲‘道’。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干巴巴的毫无趣味可言。

    难的是作文章,而且是八股文。

    杨思焕记得吴敬梓曾讽刺过八股文,说能作好这鬼玩意的,随你写什么东西,诗也好、赋也罢,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很有画面感,她当时莫名觉得好笑,而今记起却想哭。

    学舍多数人都在抓耳挠腮,只有少数人提笔在写,也是愁眉不展的写写停停。杨思焕摸着空空的肚子,提笔轻叹一声,思忖再三才提笔写下题目—《慎独》,她打算从这里破题,写一步算一步。

    “圣人谨守义理,弗以区区乃废行藏”前半句对应“慎”字,后半句对“独”。

    好在犁朝对诗赋韵法要求不严,这便算破了题,接下来是承题,她敛气又写:“是故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不知何时开始,赵先生在她身边站着,先生手执戒尺,漠然道:“不好,全然不好。”

    她闻言低下头,脸上火辣辣地烧,又听先生道:“你题为《论道》,光言道而忽略世人,不必看你后面文章,凭这点便可判你个下等。”

    先生话音刚落,杨思焕右侧坐着的人颔首:“多谢老师提点,学生重新破题便是。”

    先生听她这样说便没多说什么,往后继续逛去了。

    原来先生压根就没在意杨思焕写什么,她站这里看的是她同桌的笔墨。

    也是,原主的文章向来平淡无奇,县试也是侥幸才过的,差点就坐了红板凳。

    她那同桌就不一样了,姓张,单名一个“珏”,古书有云,“珏,玉之王也。”,张珏县试第一,文章拈手就来,又认了个在礼部做郎中的义母,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正因如此,张珏平常都是眼高于顶的,她在桌上画了条三八线,将桌子□□分,她六,杨思焕四。原主是个好拿捏的料,说得好听是不爱多事,其实就是懦弱,从来不敢越过那线分毫。

    今日杨思焕却忘了这档子事,只顾着作文章,无意间抬袖,才发现素白的儒衫被墨汁染了个透,半个袖头全黑了。

    张珏的砚台不知何时被放在三八线上,虽然张珏此时正望着窗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样子,但看她勾着的嘴角,杨思焕就知道她一定是故意的。

    这儒衫是刘氏熬夜赶工半个月才做好的,布料是用半亩地的西瓜换的,早上出门才穿头回。

    杨思焕登时傻了眼,若依原主的性子定然忍气吞声,但换做杨思思,她是忍不下去的,她当即举手道:“先生,学生已作好了,现在就交行不行?”

    赵先生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喝茶,半眯着眼睛道:“是作八股文,不是叫你把题默写一遍。”

    周围的同窗闻言都捂嘴偷笑,才这么点功夫,着实不大可能写完一篇文,杨思焕之所以写这么快,是因为她化用了不少清状元韩菼的会试之作,之前在科举博物馆看到过影印版,当时觉得辞藻华丽,便记了下来,没想到竟派上用场了。

    她不紧不慢地起身,双手将纸递交上去,墨迹半干,带着淡淡的墨臭。

    赵先生接过她的文章扫了两眼,眯着的眼睛渐渐睁开,身子也缓缓前倾,片刻后,先生搁下纸道:“尚可,勉强看得,才一个月不见,你的文章着实长进不少,但还需勤加练习才是。”

    此言一出,学舍鸦雀无声,赵先生几乎从不夸人,“尚可”二字,她向日只对张珏说过。

    至于杨思焕却是头回得了夸,她心里纵然高兴,依旧逊然道:“学生省得。”说完又压低嗓音道:“先生,我还有一件事,学生内急…”

    先生道:“快去快回。”

    …

    杨思焕回斋舍换了件半旧的蓝布长衫,回来时先生有事暂时离开了学舍,因无人看管,屋内一片哗然。

    她一声不响地坐回座位上。张珏见她来了,满脸不屑地偏过头去。

    杨思焕坐下便道:“砚台的事你故意的,是不是?”

    张珏望着窗外似笑非笑,嘴唇掀动,说道:“是又如何?”继而转过头来,仍是托腮扬着下巴道:“难不成叫我赔你几两银子?”

    “这倒不是,但你既已承认,便不能就这么算了。”杨思焕道,“你得亲手给我把衣服洗好。”

    在满屋喧嚣中,杨思焕听到张珏的一声冷哼。

    杨思焕早知道她会如此,她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垂眸道:“你既不愿动手洗,我只好另找人去。”

    那丝巾一角绣了“珏”另一角绣了“姒”,珏便是张珏,姒是楚馆的头牌柳姒,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

    张珏看到丝帕整张脸都臭了,忙伸手去夺,杨思焕一缩手,叫她扑了空,咬牙切齿道:“还我。”

    周遭陡然安静下来,是赵先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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