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考完试,杨思焕回客栈洗了个澡,这天晚上她换上周正的衣衫,背着包袱出门去了。

    酒馆二楼的包间里,张珏坐在四方桌前喝着茶。听到门外侍从说:“我家少主已经到了,您里边请。”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杨思焕走了进来。

    张珏道:“坐下,陪我喝两杯。”说着,就将一杯斟满的酒杯向前推去。

    杨思焕犹豫了片刻方才落座,淡淡道:“酒就不喝了,我晚上要赶路,宵禁之前要出城。”

    张珏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转而伸手去挑油灯,屋里登时亮了许多。

    “现在就走,不看榜了?”张珏捏起酒杯,望着杯中酒道。

    杨思焕顺手端过茶杯,和她的杯子碰了一下,“看不看榜,结果都是一样的,该中自然会中,若榜上无名,再等也无用。”

    “嗯,你倒是看得通透。但这几天我要拜访一位名师,先不回了。”张珏微微笑道,“一会儿我叫车送你回去,两条腿得走到什么时候?”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不必了,你已经帮我够多了。”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二两银子放到桌面。

    张珏挑眉:“这是唱哪出?”

    “车费,还有衣服钱,你若不收,我总觉得占你便宜。”

    张珏勾起嘴角:“行,我收。可据我所知,以你家那条件,半年也攒不到二两银子。”

    杨思焕扯了扯嘴角回道,“这个我自有分寸。有件事我却是一直不明白,早前你总逮着我欺,为何后来又总帮我?”

    张珏缓缓扬起脸,昏黄的火光下,这张脸倒显得英气十足,她思忖良久才温声道:“我何曾欺过你?杨思焕,你莫不是在做梦。”

    杨思焕拿起筷子一笑:“你说没有就是没有吧,权当我没说。”

    那厮却一本正经端坐起来,道:“我原先那不是欺你,是看你不顺眼。”

    杨思焕:“……”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碗筷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娄肖,字相如。”张珏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杨思焕迟疑了一下,缓缓抬眼看着她,又听她徐徐说道:“祖籍徽州凤阳,武德十三年二甲第二十九名进士,官至刑部郎中。她乡试的朱卷我曾拜读过。”

    “你说的可是主考官,娄大人?”杨思焕搁下箸子问。

    张珏道:“正是,从朱卷就可看出,其人性格怪异,据我所知,当年乡试她本没中,是搜落房之后才勉强上了榜尾。”

    所谓“搜落房”是科考阅卷的一部分,就是在发榜前,依照惯例对落榜试卷重新审阅一遍,以免遗落人才。

    那厮清了清嗓子又道:“咳咳,第一场考试结束,我无意间听见好几个人说自己破题,诸如‘有圆无方’之类的…”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拿起酒杯来,目光意味深长地从杨思焕脸上掠过。

    “哦?”杨思焕道,“居然有人和我想得一样。”转而又问:“你觉得这般破题好不好?”

    张珏眉头一紧,旋即回道:“好不好的,我说了不算,先吃饭吧。”

    ***

    车窗微挑,帘幔随风摇摆,天边正残月,一辆马车驶出了城。

    马车上,杨思焕闭目沉思,明知道卷子已经交上去了,当下想再多无益,但还是忍不住去回忆。

    第一场那篇八股文题,题目是个圆圈,实则是《四书》每一张章节的章标,她也是后来才发觉的。

    每一章章节前面都有圆圈,题目只给单一的圆圈,也就是说缺了章节名,既然没有章节名也就意味着之后的文字都不存在。

    于是,杨思焕立足于“圣人未言之先”来破题:

    圣人不曾开口时,道与理却已存在了,不论说与不说,“道”就在那里,不会消亡。

    再结合《孟子》中关于“道”的言论,她将其中的部分言论加以凝练,为她所用,这样就作了一篇八股文。

    她方才顺着张珏的话头说下去,却也不算撒谎,此前她确实先想到的是“有圆无方”,不过看张珏那意思,《有圆无方》不是个好立意。

    至少在娄肖眼里肯定不是。

    乡试之后,大多数人会留在府城等榜,她当然也想看,只是心里有预感,家里最近怕是要出事了。

    李大柱口中的喜事,指的是杨思焕大哥家又添了个小儿子。生孩子本该是好事,可他家盼的是女儿,这一连生了仨儿子,喜事也变成糟心事。

    想到这里,杨思焕揉了揉眉心,前有许耀琦醉酒砸她家缸,这次不知得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因此她就迫不及待的想回去。

    天大亮时,马车停在小墩村村口,赶了一夜的路,杨思焕疲惫不堪,刚一下车就听到有人唤她:“这不是思焕吗,好久没看见,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可是赶考回来了?”

    说话者是杨思焕儿时的玩伴,壮壮,她扛着铁锹,边说边向杨思焕走来,

    走到杨思焕跟前,捏起她的衣角,咋咋唬唬说道:“噫,这个我晓得,镇上孙家大小姐穿的就是这个,杭州云锦,穿十年都穿不坏,贼扎实了。”

    此言一出,路上的扛锄头的、挑担子的、放牛的都齐齐向这方看过来。

    杨思焕愣了一时,回道:“这衣服是向同窗借的,我先回家了,你有空找我玩。”说罢,提步朝家去了。

    这一切被杨炎看在眼里,她扛着锄头嘁了一声:“切,装腔作势...”

    一旁的人闻言皆笑,谁不知这厮是个什么货色,有人略带嘲讽拿她开玩笑:“说人家装腔作势,我看你天天扛着锄头早出晚归,却也没见你家地里长出一粒米来。”

    那厮听了这话,瞪了说话者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却说杨思焕急匆匆回到家,什么事也没有,许耀琦也不曾来闹过,甚至一点风波也没起,这倒大出意料。

    在家待了十多日,某日清晨,一行人敲锣打鼓进了杨家小院,来人个个头戴红缨帽,领头的进门就笑,一边笑,一边道:“先别忙了,过来听报。”

    这行人一路走来,引得无数村民跟着过来看热闹,彼时只有刘氏一人在家,听了这话喜得两脚发软,跪在地上听对方念道:“喜报贵府儿婿许耀琦,应本科徽州乡试,高中第四十二名举人。报喜人郑容文。”

    话音刚落,周遭一片唏嘘,刘氏的笑意僵在脸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大人,杨家姐儿中没中?”

    报录官沉吟片刻,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一连过去两三日,没有喜报传来,却传出许耀琦准备休夫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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