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行走,要走官道。

    官道修建的时间已经不可考,有传说是数万年前的古夏国铺成,留存至今。

    无论如何出现,当今一个普遍的认知是:妖兽几乎不会涉足官道。偶有强力的妖兽攻击官道上的行人,很快也会被修仙者清除。

    但山林——那是妖兽的天堂。

    据说有些拥有智慧的妖兽还会统御其他野兽,袭击和捕食人类。

    现在,谢蕴昭就要离开官道,追去那座被称为白石山的地方。

    那名通缉犯应当只是普通的武者,或者最低阶的修士,否则不会被捕快所伤。按理来说,谢蕴昭骑着马,应该很快就能追上他。

    但诡异地,在她的视线里,每隔一段时间那人的身影就会略模糊一下,而后突然出现在更前面的地方。像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他带着伤,却逃向夜晚的山林。

    也许有其他白莲会的人在那里接应他……也许就是真正的修士。

    所幸,被他夹在腋下的小郎还略有动静。方小郎还活着。

    偏离官道,她身下的马匹越发不安了,时不时“唏律律”叫几声。

    等谢蕴昭跳下马、朝那投入山林的通缉犯追去,被松开缰绳的马就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她默念:百邪不侵百邪不侵百邪不侵……

    [受托人已开启百邪不侵(状态)

    倒计时:2小时59分]

    今夜晴朗,有星有月。弦月比前几日更丰满了许多,因此月光也更亮些。

    白石山的主体即是“白石”,质地坚硬,有云纹,常被开采用作建筑材料。因此,这山上只附了一层薄土,树木细瘦,多是些矮灌木,使得星月的光辉能肆意落下。

    但由于石料开采,山中多断壁,如果闷着头只向前冲,就容易一脚踩空。

    那人就踩空了,跌了下去。但刹那间,有白莲虚影在他脚下浮现,将他重新送回山上。

    谢蕴昭听见一声闷哼,又见那人回头恶狠狠盯着她,口鼻都流下鲜血。

    他奔逃一路,又不停使用类似缩地成寸的法术,显然已经体力不支。他不停喘着气,像个快要破掉的鼓风箱。

    “多管闲事!”他把方小郎提起来,作势欲咬穿他的脖子,“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吸干这小鬼的精血!”

    方小郎挣扎不已,放声大哭。

    谢蕴昭没有丝毫犹豫,劈刀就砍过去!

    “你竟不是为这小孩儿而来?!”

    那人尖声叫道,挥刀迎击,力气奇大无比,怪不得之前砍人头颅像砍瓜切菜。

    方小郎被他手里暗劲震晕过去,一声不吭。

    谢蕴昭不吭声,一刀比一刀更快。对这种人求饶是没用的,被他抓住弱点更是等于两人的性命都提前交待出去。

    “可恶可恶可恶——你们这些庸俗的凡人!不懂我圣教大业!不过吸几个人精血罢了,你们懂什么!啊呀,那接应我的我教上人呢?哼,你们全不是好东西,等我得了圣女青睐、修了功法、成了移山倒海的真仙……”

    那人像是精神出了问题,颠三倒四地说着话。

    突然,他急退三步,纵身一跃,居然带着方小郎主动跳下山崖!

    谢蕴昭吃了一惊,追上去一看,见那人其实是借助石料开采的狭窄平台,不断跳跃,往崖下去了。

    她立即跟上,以同样的方式追了过去。

    崖势陡峭,有藤蔓垂下,有细细的山涧落下。谷底有一道蜿蜒的水脉,折射出星月光辉,也使此间更亮了一些。

    谷底水旁,竟有两个人影,一坐一倒,皆动也不动。深夜老林,突然出现的人影,不免叫人心中一凛。

    显然,前面逃的那人也被吓了一跳。

    “哪个敢挡爷爷的路!!”

    他尖声叫骂。

    等发现那两人仍然一动不动,却有微微的呼吸在夜风里传递,他就怒而转喜:“那便成为你爷爷的盘中餐!呵呵呵哈哈,有了两个成年人精血,我的神功必然能更上一层楼!”

    他随手把方小郎往崖壁上狠狠掷去,飞身扑了上去!

    谢蕴昭也扑了过去,却是接住了方小郎。那人没留力,把方小郎当炮弹扔,虽然谢蕴昭接住了他,自己却被撞得生疼,而方小郎更是被震得吐了一口血,肩上还响起了骨骼折断的声音。

    霎时,她怀里的小孩儿就奄奄一息起来。

    谢蕴昭拿出怀里小小的方盒。打开后,里面有一颗乳白色的丹药,弹珠大小,没有香气也没有神光,看上去普普通通。

    取出丹药的瞬间,盒子也不见了。

    居然还带回收的。谢蕴昭默默感叹,这也太环保了,值得学习啊。

    她把丹药塞进方小郎嘴里。

    [受托人使用了1枚平平无奇的回春丹]

    方小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谢蕴昭小心地捏捏他的胳膊,确认骨折也好了。

    这平平无奇的回春丹是古天乐配套吗?

    她放下方小郎,握紧刀柄,抬起头。

    刚才疑似精神错乱的白莲会的人扑过去后,就再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水面在反光,头顶峡口的月亮也很亮,星空像被剪裁出的一条。

    水边有人,一坐一躺……两躺。

    伏在地上的人影成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刚才扑过去的人。

    谢蕴昭侧耳听了听。一个呼吸声都没有。但明明之前是听到了其他呼吸声,那人才大喜过望扑上去打算美餐一顿的。

    说起来,既然这是书里的仙侠世界,那说不定也有丧尸……

    几道光忽然亮了起来。

    以那个盘坐在地上的人为中心,地面上亮起无数交织在一起的线光。像一个阵法。

    而后,在光的照耀下,伏在地上的两个人……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成了两具干尸。

    地面上的光线变得血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它们将那两人的血液掠夺后,输送给中间盘腿而坐的那人一样。

    光不仅照亮了这一幕,也照亮了中央那人的脸。

    白衣黑发,眉心一丝火焰般的红痕。

    他睁开眼,看了过来。暗红色的眼珠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似的光。

    随着他的睁眼,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气机被锁定的感觉,无法动弹。

    谢蕴昭把方小郎护在身后,握着刀柄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在心里深呼一口气,严肃地默念:

    ——卧。槽。

    ——卧了个大槽。

    人一生中,总会有些时候觉得别人很倒霉,又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很倒霉。

    前世看书,她最喜欢的角色是北斗仙宗里的一名天才剑修,书友们跟着石无患,叫他师兄。

    师兄明明天才又好看,却莫名被开挂的主角碾压,连喜欢已久的师姐都被主角抢走了,她就觉得他很倒霉。

    后来师兄突然一改正道未来领袖人设,跑去堕魔作天作地,最后被主角斩杀,她就更觉得他倒霉。

    再后来她自己穿越了,听说未婚夫全家死于妖兽兽潮时,她觉得那个少年郎一家好倒霉。

    然后家破人亡、死里逃生,抱着刀在家仆坟前磕头时,她觉得自家也很倒霉。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平民都很倒霉。

    也因为她见过倒霉,自己也经历过倒霉的时候,所以常常不大喜欢看见别人倒霉。

    今天晚上花灯节,托拔刀系统的福,她单方面认出了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去的倒霉未婚夫,并发现原来他就是那个倒霉的天才师兄。

    她送他一盏花灯,希望他平安长寿,至少能冲淡一点霉运。

    结果没想到……

    师兄啊师兄,未婚夫啊未婚夫,你怎么——你原来在这个时间点就堕魔了吗?!眼珠子变红还吸人血,这不就是书里写的魔族吗!

    两个倒霉鬼相遇,必有一方更倒霉。

    看来,她就是那一方更倒霉的。

    谢蕴昭痛心不已。

    “哈哈,又见面了啊郎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好巧好巧,呵呵。”

    她干笑着,护在方小郎前面,顶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杀意。无论是理智还是本能,都在告诉她,她现在打不过对方。那是一个修士,还是一个堕魔的修士,多半还是一个打算杀人灭口、会把人吸成干尸的修士。

    “其实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我是夜盲症,缺乏维生素A你懂的,很多古代人都是夜盲症,其中就包括我!”

    谢蕴昭睁眼说瞎话,硬着头皮试探着往后退,并悄悄把方小郎往后推。哎哟这小孩儿还挺沉,看来平时营养略微过剩,回去要跟方大夫说别喂那么多糖,小孩子吃多了糖不好。

    师兄的红眼珠子还盯着她,眉心的红痕已经扩散成妖异的花纹,在他额头上缓缓蔓延。

    “过来。”他说着,抬起手。

    一股沛然吸力传来,把谢蕴昭往前猛拽!

    “哎等等等等大哥你不要激动……不是你别把小孩儿牵扯进来,他人又小还虚胖,糖吃多了虚火重,没二两血还难吃,不够郎君你一盘菜的!”

    噗通。

    谢蕴昭在师兄面前摔了个大马趴。

    她顾不上疼,手脚并用爬起来赶快往后一看,发现方小郎没被拉过来,悬着的心才略略放下。

    一只手伸出来,拽过她的衣领就往前扯。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像有岩浆翻滚,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求。

    谢蕴昭一直握着刀,即便被突然拉过来也没放开。她咬着牙,一手弯曲用力击打,一手横过刀刃死命向前推出——

    嘭。

    当啷。

    修士的身体对凡人来说硬得像钢铁,何况他身上的玄衣还是特殊的法袍。

    刀被法力崩成碎片,而她手肘差点来个粉碎性骨折。

    谢蕴昭痛出一头冷汗,一时使不上力气。而师兄已经抓开她的衣领,埋首下去咬住她的脖子。

    妈哒,结果在一个仙侠的世界里,她的死因却是被吸血鬼放干吗?那还不如穿越到暮X之城里去啦!

    说起来,人类的牙齿是平的,咬起来会不会很痛?

    就不能把她打晕过去再喝吗?这是虐待动物。宰杀也要倡导无痛死亡啊!没有人权!

    数十秒过去了。

    师兄还是维持着埋首的动作,唇齿也停留在她脖子上,却迟迟没有用力咬下去。

    不是,大哥,要吃你就快点吃,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你真的不会流口水吗?

    他开始喘气。温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水汽吸收她皮肤上的热度,很快就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谢蕴昭才意识到,他之前果然一直都是没有呼吸的。书里有提过魔族没有呼吸吗?不记得了。

    他松开了抓着她手臂的动作,然后改成了一个……像抱娃娃一样的姿势?

    地上的法阵不亮了。星光和月光重新亮起来。

    师兄抱着她,双臂越收越紧。他甚至在她脖子边轻轻蹭了一下。

    当他再抬起头,让星月照进他的眼睛……那些翻滚着食欲和杀意的血红就慢慢消失,重新变成如墨的黑色。

    他额头上妖异的花纹也缓缓收缩,最终又成了那一丝火焰般的红痕。

    汗水开始在他脸上滑落。他喘着气,好像精疲力竭,眼里充满了疲惫和迷茫。

    “长……长乐?”

    他喃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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