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剑修,本该将剑道置于无上崇高之地位。但自从有了师妹,我心中的那个位置上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想一直看着你,无论你去哪里。

    一滴墨垂挂在笔尖,又在持续的呆愣中滴落纸上,晕染开来,将画了一半的荧光藤污染了一小块。谢蕴昭连忙用纸摁去余墨,但那里仍然留下个丑丑的印记。

    “欧呜”

    一团胖球用力一蹦,蹦到了她的膝头。阿拉斯减比两个月前长大了一些,但还是肥嘟嘟的小短腿,脸上的白毛要清晰些了,圆溜溜的眼睛也变得更灵动。谢蕴昭怀疑这是老头子一天三顿灵食伺候出来的。

    阿拉斯减是凡犬,但也许是因为系统出品的回春丹的功效,它现在能吃一点普通的灵食,也能消化掉其中的杂质。老头子坚信这是阿拉斯减每天在辰极岛上撒欢,被仙家清气感化,已经脱离了凡犬的范畴,向灵兽进发。因此,最近老头子的乐趣就是捉住阿拉斯减,想教它盘腿打坐修炼。

    阿拉斯减则以为老头子在跟它玩耍,每次都满地打滚,疯得不行。把老头子气得,说什么“阿昭都比你乖”。

    谢蕴昭感觉自己受到了微妙的鄙视。

    “阿拉斯减啊阿拉斯减,告诉我,世界上最喜欢我的是谁”她抓着自己的狗,把它举高高,“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又是谁”

    “欧呜”

    阿拉斯减蹬着短腿,凑过来往她脸上舔了两口。今天老头子出门了,阿拉斯减就被委托给谢蕴昭照顾,老头子还啰啰嗦嗦叮嘱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就是“不能让阿拉斯减饿着撑着冷着热着”。谢蕴昭在怀疑,微梦洞府里自己的地位是不是已经降到了最低。

    摊开在石桌上的纸张被三月暖风吹得不断作响。谢蕴昭瞥了一眼,动作一顿。

    在那画砸了的荧光藤边上,被突兀地、无意识地写下了一个名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她心虚地左右看了看,立即将那张纸揉吧揉吧烧掉了。这一页只能重新再抄。

    纸张化为灰色的余烬,尚未从她手中彻底飘零;门口忽然传来“叩叩”敲门声。

    谢蕴昭又是略略一僵。阿拉斯减却没有顾忌,迈着小短腿一颠一颠地喷过去,又停下来对谢蕴昭“欧呜”一声,招呼她来开门。

    “你倒是比我还有主人翁意识。”谢蕴昭已经感知到了外面的灵力,放了心也可能略有失望,走过去开了门。

    “楚楚,小川。”

    “来了来了”

    “谢师叔”

    陈楚楚亲亲热热地来拥抱了谢蕴昭一下,抱得很扎实,像一头小熊。小川在边上看着,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谢蕴昭就在之后也抱了抱她。小姑娘笑起来,蹭蹭她的面颊,温暖又乖巧。

    “其他人都没来么”谢蕴昭往外看看。

    “燕微被他们大师兄命令挑战后山的石林,说是不闯入第三层就不准做别的事。思齐被玉衡峰的一位师姐抓去打杂了。石无患么”陈楚楚绕了绕自己红色的发绳,撇撇嘴,“最近围着柳师叔转悠呢。我瞧柳师叔对他爱答不理,他倒反而来劲了什么人呐。”

    陈楚楚最近很讨厌石无患,因为她很讨厌柳清灵。更确切地说,因为她是灵兽苑溯长老的颜粉,所以对得罪了溯长老,还和好友有过节的柳清灵,她是坚决划清界限的。连带地,对于讨好柳清灵的石无患也疏远了许多。

    “欧呜欧呜”阿拉斯减觉得自己被忽略了,于是努力彰显此间主人的威风,奶声奶气地叫个不停。佘小川蹲下去,试探着伸出手。幼犬用圆嘟嘟的脸摆出一副思考的表情,然后往前蹦了蹦,允许这个身上散发着亲切气息的人形修士摸摸自己的头。

    “好可爱啊”小妖修立即沉迷在与毛茸茸共处的快乐中,抱起阿拉斯减蹭个不停。

    她们是受邀来玩的。

    以前的启明小伙伴团体中,谢蕴昭与何燕微已经离开,剩下几人里,陈楚楚、石无患是不动境中阶,佘小川、顾思齐则已经到了不动境后阶。这次本来是说想小聚一次,可惜其他人都有事。

    陈楚楚是来微梦洞府玩熟了的,进门就自己去厨房找了三个杯子,倒了三杯蜜水出来。等坐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八卦“阿昭阿昭,我还没来得及仔细问你之前你和柳师叔是不是真的因为卫师叔而斗法”

    “噗咳咳咳”

    谢蕴昭被蜜水呛住了,咳了半天,才摆手“没有没有,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咦”

    陈楚楚圆圆的大眼睛陡然放出了感兴趣的光芒。她笑起来,圆乎乎、清秀讨喜的脸蛋竟然笑出了几分奸诈的意味。

    “这种回答不是你的风格。”陈楚楚发挥了身为两年室友的观察力,一针见血地指出,“阿昭的话,应该回答不错,师兄那般娇花一样的美人怎能轻易让给柳清灵之类的话才对。”

    “啊是吗有吗”谢蕴昭睁眼说瞎话,“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我这么端庄正直含蓄羞涩,一定不会说出那样奇奇怪怪的话。”

    陈楚楚却不肯被她糊弄,眼中八卦光芒越来越盛“阿昭,难道卫师叔终于和你表白了”

    “噗”

    谢蕴昭这杯蜜水一口没喝,全喷出去了。

    这下,连沉迷毛茸茸幼犬的佘小川都竖起了耳朵,紧张地问“真的吗,真的吗谢师叔,你要嫁人了吗还是说卫师叔要嫁给你了”

    妖修以实力为尊,夫妻地位也按实力排定,弱势者为妻,男女不论。

    谢蕴昭咳了半天,咳得脸都有些红她坚信这是咳红的。

    “嘘,嘘,小点声。”

    陈楚楚了然“你傻了。微梦洞府有阵法,外人又听不到。这还是你告诉我的,阿昭。”

    眼看是掩饰不过去,谢蕴昭难得有点沮丧,肩膀一垮,嘟哝道“有那么明显吗我也没跟谁说啊。”

    “哇,真的呀”虽然已经猜到,但听好友亲口证实,陈楚楚还是激动得一蹦三尺高,扑上去搂着谢蕴昭的脖子蹦蹦跳跳,“哇哇哇那是九品簪花榜连续五年的第一名啊哇哇哇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欢卫师叔吗呜呜呜我太感动了,我就说卫师叔一定喜欢你,你们一定会在一起,呜呜呜我不行了让我哭一会儿”

    她、她还真哭了谢蕴昭茫然不已。

    “谢师叔,听说这个叫做情缘粉,是对危楼排行榜读者的分类,指强烈希望自己喜欢的排行榜修士和其他修士在一起的读者。”佘小川拉拉她的衣袖,十分自豪地说,“我有好好学习人类的知识呢,谢师叔”

    “这种奇奇怪怪的知识真的需要学习吗”

    “阿昭”陈楚楚倏然回头,面带泪痕,目光灼灼,“所以呢卫师叔终于剖白了心迹,你答应了吗不对完了完了,我怎么忘了,听说掌门曾经逼卫师叔答应,不能提跟你结为道侣的事”

    小姑娘满脸凝重,陷入了思索。

    “道侣那也太远了。”谢蕴昭干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什么”隐藏的情缘粉陈楚楚大惊失色,握住谢蕴昭的双手,几乎声泪俱下,“你为什么不答应呢阿昭,难道你不喜欢卫师叔么他那么好看那么厉害对你还那么温柔,你们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不要错过了啊呜呜呜”

    “楚楚师姐,你冷静一点。”佘小川抱紧阿拉斯减,软软地却很坚持地说,“还是要看谢师叔自己的心意。”

    “好、好的,对不起。”陈楚楚的头顶仿佛有狗狗耳朵失落垂下,“如果阿昭你真的不喜欢卫师叔,呜呜呜当然是以你的心意为重,呜呜呜呜”

    “也不是”

    院墙边的火棘在春天里反倒收敛了火红的色泽,变成一种柔软的淡红。太阳火棘含了一缕太阳真火,在夏季和冬季时红得明艳灿烂,而在春秋两季就会将艳色收起,伪装得温文尔雅,悠哉悠哉地扩张着自己的领地。太阳火棘在院子里长了一年多,已经占满了整面墙,眼看就要朝屋顶进发了。

    极具侵略性的植物,在不动声色间完成进攻;该咄咄逼人时绝不后退,该低调时就敛起光华。

    谢蕴昭走过去,捻了一颗火棘子在手上。微温的灵力在指腹跳动,传递着丝缕的暖意。

    “我拿不定主意。”她吐出一口气,以往满不在乎、潇洒开朗的神情,现在缠绕上丝丝迷惘,“我只是我觉得我喜欢师兄的程度,比他喜欢我要差很多差太远了。”

    陈楚楚小心翼翼探头,瞅了一会儿她的神情。她揉了揉自己圆乎乎的脸颊,小心而困惑地问“喜欢的程度这怎么分得出来恋慕之情还能测量一下吗只要你也喜欢卫师叔,你们就先在一起试试呀。以后不合适了就分手,多简单。我们是修士,又不需要遵守凡世什么从一而终的破规矩,彼此喜欢就能在一起,不用顾忌什么。”

    她说得理所当然。

    谢蕴昭斜眼看她“你还蛮想得开嘛。”

    但佘小川也帮腔“楚楚师姐说得对,要先在一起试试。我们妖族都会谈很多段恋爱呢。”

    “阿昭呀阿昭,你瞧,小川都知道。你呀,看着没心没肺的,其实跟燕微一样,心思都在修道上面。”陈楚楚得了支持,更加振奋,摆出一副情感专家的架势。她问“你对卫师叔有没有淑女之思”

    这个问题,谢蕴昭已经考虑了三天,算是想得比较清楚。“我喜欢他,不然当时也不会那么生气。”她想说不会因为误会他喜欢柳清灵而生气,但没好意思说出来,“但是,我一时之间没办法回报他同样程度的感情。所以”

    “所以什么”陈楚楚同学难得如此有气势,目光咄咄逼人。

    谢蕴昭同学难得如此蔫巴巴,低头说“那,我就是觉得,如果我不能用同样程度的感情去喜欢他,对他不公平”

    啪。

    陈楚楚同学霸气地拍了一下谢蕴昭同学的头,成功让后者捂着头一脸懵逼。被佘小川抱在怀里的阿拉斯减一瞧,立即奶凶奶凶地“欧呜”不停,挥舞着短腿试图威慑“殴打”主人的“坏人”。

    “坏人”才不理它这条小奶狗,只绷着一张小脸,叉着腰,恨铁不成钢“阿昭,你怎么这么笨”

    “啊”谢蕴昭匪夷所思。

    “我问你,假如你深深地恋慕着一个人,并且你向那个人剖白了心迹,你最欢喜的回答是什么”不等她回答,陈楚楚就顾自宣布,“当然是我也恋慕你啦至于谁喜欢得更多、谁喜欢得更少,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长长久久,感情自然会升温。相反,如果两人磕磕绊绊地走不下去,再深刻的喜爱也会被磨平。”

    “总而言之”陈楚楚深吸一口气,“如果不真正在一起、认真对待彼此,是不会知道双方的感情究竟多深的”

    佘小川握着阿拉斯减的两条前腿“啪啪”鼓掌,崇拜道“楚楚师姐,你好懂哦”

    陈楚楚眼中精光一闪,矜持微笑“我可是危楼修士情感专刊的忠实读者。”

    谢蕴昭却仍皱眉反驳“就算他不在意,我也不能随随便便”

    “什么叫随随便便”陈楚楚手一挥,斩钉截铁,“你自己在这儿纠结,唯恐自己的喜欢不够多这件事本身,不就说明你其实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他吗不然的话,你大可随着自己的心意,开心了就和他在一起,不开心了就直接离开,何必在乎那么多”

    “我我这叫有责任心。如果承诺了又做不到”

    “你想承诺什么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陈楚楚瞪大眼睛,“你想得好远。连道侣都会分手,你现在才刚被告白,就想给人家承诺一生一世,这还不够喜欢明明是很喜欢卫师叔才对吧。你看看人家石无患,三年里换了五六七八个了”

    佘小川举起阿拉斯减的爪子,积极发言“楚楚师姐,我觉得石无患不能作为例子。”

    谢蕴昭还在挣扎,试图找出任何一个逻辑上的漏洞“不对,不是这样,我只是不想从感情上伤害他”

    “那你就直接拒绝他。”陈楚楚用出杀手锏,“单恋被拒绝,不受伤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尽早让对方死心,等待时间治愈一切。”

    谢蕴昭陷入沉默。拒绝她想起微醺春日里的海棠花雨,被阳光包围的温度,他话语里的奇异而深沉的含义她不认为那是可以被轻易斩断的感情。她不认为他会斩断那份感情。他说的,“但你转身了”,就像在宣告什么

    陈楚楚圆圆的眼睛发射出睿智的光芒,仔细地检验着好友的每一寸表情变化。她头一次像现在一样清醒机智,虽然好友保持沉默、神情复杂,她却鬼使神差地明白了对方的担忧。

    “阿昭,我的确很喜欢卫师叔的脸,也很欢喜看见你们是彼此的情缘。”陈楚楚着力强调了一下“脸”这个字,“但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最关心你的感受。如果你是因为担心对方今后可能纠缠你不放”

    “我好像并不担心。”

    “也是,卫师叔的人品还是”

    “不,我是说我刚才仔细想象了一下。假如他今后真的纠缠我不放,我也不觉得讨厌。”

    站在满墙新绿前,她的好友露出一个恍然的微笑。她向来知道好友是个美人,但当明媚的笑意在她眼里流转,她才发觉那份美丽已经到达了一种让人心惊的地步;清新如百花摇曳,又似霞光绚烂流淌。

    陈颜狗楚楚呼吸一滞,愤怒地质问自己你为什么不会画画你为什么不能把见过的美人都画下来陈楚楚,我唾弃你

    佘小川就直接多了,欢呼一声“谢师叔真好看我也想和谢师叔一样好看”

    好友对她们一笑,又若有所思“也许我之前误会了他的意思。但现在我心中有答案了。”

    “误会”八卦小仙女耳朵一动,“什么误会什么答案”

    她的好友忽地恶劣一笑,凑近过来,低声说“不、告、诉、你。”

    陈楚楚鼓起了包子脸。但她没有再问,而是推着好友的背,把她往院子门口推,嫌弃道“快去快去”

    “去哪儿”

    “你有答案了就要告诉卫师叔嘛。”陈楚楚心急得不得了,“我都被你吊胃口吊死了,卫师叔岂不是更着急。快点快点,出了结果一定要告诉我啊”

    佘小川眼巴巴地看着,沮丧道“啊,可是我想跟谢师叔一起玩。阿拉斯减也想跟谢师叔一起玩”

    她和阿拉斯减倒是已经亲亲热热起来。幼犬还让她给自己摸肚子。一妖一狗,目光楚楚可怜。

    “小孩子不要掺和大人的事,以后你谈恋爱了再说。”陈楚楚挥挥手,“阿昭,快去”

    谢蕴昭轻咳一声“我还要先问问他在哪儿”

    “不用不用,根据北斗八卦志记载,这个时间卫师叔除非出门在外,否则通常会出现在洗剑池、引雷峡、照晴湖三个地点,而你在相同的时点可能会在群芳林、冰火谷、烟海阁,其中洗剑池与群芳林很近,引雷峡与冰火谷很近,照晴湖与烟海阁很近。你们相遇的可能性很高,相遇后相约同路而行几乎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

    陈楚楚迎着两人震惊的目光,信心百倍地伸出一根手指“我在来的路上特意问过了,根据可靠的线人报告,卫师叔今天出现在了照晴湖,现在你过去应该能直接碰见他”

    “楚楚,让你修仙我忽然觉得是屈才了”

    “别磨磨蹭蹭了,快走”

    少女意气风发地注视着火红剑光远去。她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渐渐地,那笑变成了要哭不哭的表情。

    “呜呜呜呜我太感动了我粉的情缘是真的呜呜呜”

    “楚楚师姐,你不要哭了,冷静一下我,我把阿拉斯减让给你揉”

    “呜呜呜呜呜是真的呜呜呜他们一定要幸福啊呜呜呜”

    佘小川苦恼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

    “楚楚师姐,既然你这么激动,我们就一起去找老师补习吧”

    “啊”

    “上次楚楚师姐说要发奋努力,早日晋升和光境呀。”

    “可可可可是今天休假”

    “为了让楚楚师姐平静下来,这是我该做的楚楚师姐不用自责,我愿意陪你一起补习”

    “其实我不太愿意啊啊啊为什么我今天还要补习,这就是痛并快乐着吗”

    微梦洞府渐渐重归平静。池塘里晃开圈圈涟漪,荷叶青影下摆过青黑的鱼尾。

    冬天过去,枯败的荷叶绿意悄染。再过不久,就会有荷花盛开。

    水面倒映出一双淡青色的眼眸。无穷的道韵流转为漠然的平静;从微勾的唇边逸出一声叹息。

    “老怪物,你说得不错,时间真是过得很快,快到她已经啊呀,真是可惜了。”

    “不过也好,这样反而更加有利。一条命,两条命和这方世界相比,都只是无足轻重罢了。”

    照晴湖实则距离天权峰不远,但因三面环山,而显得格外幽僻。湖边生长了一大片白梅,花开时好似点点繁星,映在湖面便又增一重丽色。三月下旬,白梅花期已过;新叶油润翠绿,也生长得很是热闹。

    湖边零星有几座亭子,都各自起了名。其中一座离湖面最近的叫“不系亭”;不知哪年哪月哪位师门前辈,还找来了一叶独木舟系在亭边,还立了块湖石,上写就要系。

    边缘风化,落款磨损,无声昭示着很多年前的旧事。

    “你又在喝酒天枢剑修卫枕流,不想还是个酒鬼。”

    “师妹三天不曾理我,我心伤苦闷,只能以酒浇愁却只是愁更愁罢了。”

    “这般可怜么分我一杯,我瞧瞧这让人发愁的酒有多好喝。”

    谢蕴昭在亭中坐下,斟一杯酒水仰头饮尽。酒液微凉,带着雪意和梅花的冷香。

    那人含笑看着,问“如何”

    她放下酒杯,睨他一眼“同海棠谷中的酒是同一种。”

    “师妹好眼力。”他好似能找着任何理由恭维她,偏偏还说得极为真诚,“我这几日都饮的这冷香酒。”

    “似乎很少见你重复喝同一种酒。”

    “是。不过我总想着如果喝同样的酒,不知能否让同样的好事发生。”他柔声说,“譬如,现在我便知晓,原来师妹对我也是很了解的。”

    他的眼睛明亮惊人。春风会让世界焕然一新,而他的神情也像被春日花雨洗去了什么伪装;不再是温和的、雅致的、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的,而是灼热、向往、异常的专注。像初春忽然变成了盛夏。

    她忽然想到了院子里那不动声色间就侵占了大半院墙的太阳火棘。

    什么人送什么礼。

    她没来由得有些恼怒。家里出事后,这种别扭的、细腻的、自我的情感就几乎没有再占据过她的心灵。现在,她却觉得眼前这人让人恼怒。

    其实应该叫羞恼,只是有人不愿意承认。

    她故意刁难他“谁了解你了难道谁了解你,你就会多看一眼”

    他怔了怔,面上笑意更盛,还伸手想来拉她被她冷酷无情地拍开了。

    “除了师妹,还有别的谁我竟是半点不知了。”他心甘情愿伏低做小,说起软话来别提多熟练了,然而那眼中的灼灼之意却反而更盛。

    太阳火棘,她想。

    “师兄,”她平静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究竟想要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卫枕流稍稍敛去了笑意,道“我的回答不会改变。终我一生,我只想要一直看着师妹,无论你去哪里、做什么。”

    他的师妹托着下巴,淡如雨雾的眉毛轻轻一动,眼中有波光流丽,好似揭开一场飞花迷梦。她自然是美丽的,但这一点并不重要。她是她,这就够了。

    “仅仅是看着我吗”她反问,“那么和之前相比,又有何不同”

    “不同在于”他的笑容更淡了些,眼底泛起些许波澜,“此前若师妹要同我告别,去到别人身边,或者去往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也会忍耐着,微笑相送。但现在我即便让师妹不快,也绝不会放手。”

    不光是这样他想,不光是这样。是他血脉中天生的污浊,是未来不可避免的堕落;纵然他用血肉之躯去抵挡,但伤口中流下的血与火也仍然会污染她的光芒。到了那个时候,当她看见一切尸骨砌成的真相后,她会如何他不愿意想。

    卑鄙。他斥责自己。另一个声音却冷漠地反问那又如何他给过她机会,告诉过她应当如何选择,然而她自己转身了。他不是圣人,不是最初那个愚蠢的正道剑修;他卑劣自私,只想假装将她推开,实际死死抓住她不放。

    你明明知道她会转身,对不对是。他知道。他了解他。

    青年听见内心激烈的声音,却只微微一笑。

    像现在一样不就很好他的师妹一无所知地坐在这里,一无所知地明亮而圆满着。

    “果然是这个意思。”她点点头,“我就说么,我误会了。亏我还纠结了好几天。”

    这是什么意思青年流露出些许不解。

    看得谢蕴昭简直想狠狠踩他一脚。她想,这个人太让人生气了,简直是撩而不娶的渣男行径,决不能让他出去祸害别的可爱女子。

    “你傻么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不清楚我去你看不见的地方做什么,让你自己发病时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或者自虐喝毒酒啊没错,这样一想,其实我早就被绑在你身边了,毕竟我不可能眼睁睁见你病痛,自己却不管。”

    卫枕流心中一动,刚想回一句“那再好不过”,却被她抓住手臂重重拉了过去。在刹那的茫然间,他只觉有人倾身在他面颊上一吻。是迎面吹来的飞花,也是踏入现实的迷梦。

    “所以,我觉得稍微可以再加一点,比如这样。”她说得十分淡定,除了面颊和耳朵都微微泛红,“不然的话,我不就太吃亏了么”

    他怔在那里,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倒向一边的姿势。她推了他一下,他却一动不动,好似被人下了定身术,变成了一尊精致的雕像。

    你要保持忍耐,保持沉默。你生来就在正邪之间,注定用一生来填补世界的罅隙。

    穿透层层叠叠的记忆,那个漠然的、悠然的声音在告诉他。一遍又一遍。

    背负着一切骂名而死去,才能偿还血脉带来的孽。

    枕流,这是你的宿命。

    他的宿命

    你只有两个选择毁灭自己,或者毁灭世界。你要怎么选

    他想

    “我想”

    青年终于能够动弹了。在停滞了足够久的时间以后。她正伸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嘀咕说“你是被吓傻了么,我有那么可怕么”。

    他捧起她的脸,抵住她的额头。沉默忽然降临,只有风穿过不系亭,经过古老的独木舟和石头上的题字,往湖的对面奔去。

    他迟疑地、虔诚地,在她唇角落下极轻的一个吻。

    那几乎不能称为一个“吻”。那是世界上最后一只蝴蝶,落在了最后一朵蔷薇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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