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叫来几个青年, 把昏迷的荀安扛回宅院。
孙婵一步不落地跟着, 荀安闭着鸦羽似的长睫,额头上有几道干了的血痕,整个人刚从泥里捞出来似的。
把他抬回房中,陈伯嘱咐两个小子为他擦身,换上干净的中衣, 若不是孙婵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没力气, 真不想假手他人。
乡里的大夫来看过,说他只是太过疲惫昏厥, 另有些皮外伤, 身子并无大碍,煮一幅固元汤喝下去就能好。
孙婵吩咐陈伯媳妇下去熬药, 自去房间里盯着,两个青年剥了荀安的衣裳,几枚扳指大的果子从衣襟里掉出来。
“这是什么?”她走上前,捻起果子, 鲜红饱满,看着就很酸甜可口。
一个青年道:“小姐,是婆娑果,极酸甜开胃的, 庄子附近的山上长了好多。”
她点头, 床上的几颗果子还沾着他的体温,她拾起,脚步虚晃着走了出去。
后院四处的屋檐都淅淅沥沥地淌着水, 孙婵转过廊下,穿过雨廊,握着几颗果子一路又哭又笑,走到厨房舀了水,仔细洗干净了,咬了一口。
香甜的汁液渗在口中,漫过喉咙,让她今日一直郁郁寡欢的肠胃鲜活了起来。
她站在厨房的窗边,仰头望着雨后澄澈如洗的天空,暮色四沉,水声点点滴滴,敲在她的心上。
厨房里,陈伯媳妇正用葵扇拨着药罐上的雾气,她把果子收进荷包,走上前问:“嫂子,我想熬一碗粥,能不能教教我?”
……
虎子站在床边看了半晌,撑着小胳膊腿儿爬上床,趴在荀安胸前,郑重其事地听了半晌。
“怎么样?”孙婵忍笑问。
虎子还记得这个姐姐外表温柔心里蔫坏,心里有些怵她,下了床,垂手在身前恭敬答道:“回小姐,还有心跳,哥哥还没死。”
孙婵笑了声,揉揉他的脑袋,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好啦,谢谢你记挂着哥哥,玩去吧。”
虎子眼睛放亮,把银子用大牙咬了咬,道谢之后拔腿就跑,还不忘带上门。
孙婵摇头笑了笑。
荀安躺在床上,本就白皙的脸色失了血色,几近透明,闭着眼,整个人像一尊脆弱易碎的白玉,除了额头上几道伤痕。
他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长发洗过了,搭在他身侧,还有些湿意。
她坐在床沿,把他的脑袋小心捧起,搁在她腿上,用棉布揉搓他半干的发。
他的眼睫微微颤动,她纤指划过他的脸,额上浅浅的几道伤痕,远山般纤长俊逸的眉,高挺的英气的鼻梁,丰润却棱角分明的唇,方正的下颌骨和窄细的下巴,想把他的模样刻在脑中,再也不能忘。
她捧着他的脸颊,往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似乎触到了什么机关,他的脸庞肉眼可见地染上血色,眼尾脸颊灿若朝霞,嘴唇也变得红润,翩翩公子从画中走出,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沉睡的美人苏醒,眼中藏了一潭春水。
孙婵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他的脸颊在她的掌心里,睫毛乱颤,似乎避了避她的眼神,有些害羞。
她忽然想到他这样看她的脸,应该不会太好看,摸了摸他的发,已经干了,把他的身子摆正,蹲在床前支着下巴抿唇笑着看他。
“为何这样看我?”他眼睛瞟向床里侧。
“因为我爱你呀。”
荀安心中一颤,抬眼,笑容娇媚的少女移向他,挟着一股子暖香。
孙婵趴到他身侧,捧着他的脸,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一下又一下,“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荀安忍不住勾唇笑了,唇红齿白,眼里水光潋滟,几乎满溢,孙婵被这浮光跃金的美色惊着,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动作。
他缓缓抬手,有样学样地捧着她的脸,向上亲了一下,“我也爱你。”
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眼睫又半垂下,不敢看她了。
孙婵觉着自己一颗心快要从腔子里跃了出来,千言万语在后头滚了一遭,只抱着他,用耳朵去听他的心跳。
“噗通、噗通……”她的手指在他手心里画着圈儿,喃喃自语道:“荀安哥哥的心里面装着谁啊?装着婵儿对不对?”
……
孙婵端了一碗鸡丝粥过来,荀安自发坐起,动作时两条手臂有些颤抖,想是方才累着了。
看他的墨发全垂在胸前,孙婵就想伸手去摸一把,捏了捏勺子,她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粥,伸到荀安嘴边。
“啊——”她张着红唇,像哄小孩子吃饭似的。
“我自己来吧。”荀安抬手,想接过勺子。
“才不要,”她娇娇悄悄地瞪他一眼,“我就要喂你吃,你吃不吃?你敢不吃我就从你心里搬走了。”
可爱又霸道,荀安失笑,从善如流地张嘴含住勺子。
孙婵见碗里的粥见底了,忍不住沾沾自喜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呀?”
“感觉?”他倚在床头,淡淡开口,“感觉,粥有些糊味儿。”
孙婵捏着勺子作势要打他,好容易压了火气,笑意柔柔,舀干净最后一勺送到他嘴边,“还有呢?”
“鸡丝没熟。”
“哦。”她垂下眼睫,鼓着腮帮子声音闷闷。
勺子被扔在碗里,碰出一声清脆的响。
她正要起身端碗出去,冷不防被他拉住了手。
他抚着她手背上红肿突兀的一片烫伤,缱绻道:“以后别做了。”他目光溶溶地望向她,“以后想吃什么,让我给你做。”
绚丽的烟火在她心里炸开。短短半刻钟,让她的心情这样大起大落,孙婵凑近他,双手用力胡乱揉着他的青丝,发泄怒气。
荀安任由她动作,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孙婵又去端了药,他吞了药,眉头也不皱,跟和白开水似的。
“我……”孙婵放了药碗回来,荀安倚在床头,欲言又止。
她吹熄了蜡烛,坐上床榻,拉上幔帐,掀了被子,窝进他怀里,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他。
“怎么了?”
“我是不是,可以娶你了?”他目光望着虚空,脸上有些忐忑不安。
孙婵本来昏昏欲睡,听了他的话,霎时睁了双眼,黑夜里目光灼灼。
“原来你存着这样的心思?你参与救灾,是想在爹娘面前立功?”她揪着他的袖子。
虽然娘亲已经对他改观,他心中到底还是忐忑的吧,大梁礼教森严,谁能真的不在意身份门第只差。
他本是坦荡磊落之人,这样小心翼翼,千般计较,万般思量,只因他的心里有她。
孙婵抱着他,往他耳朵呵着热气,“你想娶我,晚了。”
往他红红的耳根处亲了一口,“怎么能现在才想呢?我都说了那么多次了,我要嫁给你,爹娘也同意了。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你陪我回益州好不好?我们一起做一对山野村民,你去打猎,我在家里给你做衣裳纳鞋,我给你生个小娃娃,叫你爹爹,叫我姐姐,好不好?”
“等等,为何要叫你姐姐?”
孙婵眼珠子转了一圈,想了想道:“我不想做娘亲,娘亲,都是穿着深色衣裳,女夫子般不苟言笑的。”她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我要和小荀安做朋友,不做会让他讨厌的娘亲,虽然……他会爱我多过讨厌我……那也不行!”
荀安手里卷着她的一段青丝,侧头往她处挪近了些,抱着她,眸中有点点璀璨的星子,亮起在寂静无人的夜空。
真诚表白的少女呼吸变沉,她已经睡着了。
……
荀安修养了两日,孙婵圆了心愿,变着法子照顾他。
比如为他洗发,为他擦身,喂他吃饭喝水,无论他是否愿意,种种柔情蜜意轮番上演,他也经常羞红了脸,不敢看她。
这两日都有些连绵的阴雨,马车行路不便,两人也就安心歇下,孙婵请陈伯派人传了口信,告知爹娘一切无碍。
王福拉着他媳妇在大门前跪了两日,孙婵不耐烦应对,只让陈伯把他们请走。
这日天气放晴,荀安也好得差不多了,孙婵向陈伯一家辞行。乡人们想到村口相送,孙婵也让陈伯回绝了。
陈伯一路把他们送到村口的马车旁,身后跟着虎子。
他一路拉着荀安的手,依依不舍。
孙婵本想挽着荀安另一只手臂,与他争宠,想想还是算了,虎子以后再难见着荀安了,何必跟一个小儿这样计较。
上了马车,虎子还趴在帘外看着。
“好了,虎子,咱们回去吧。”陈伯把虎子抱下地面,做了个揖,“小姐姑爷,一路顺风。”
没想到那小人儿也装模做样,学着他爹的样子作揖。
荀安望着他挥了挥手,温柔地笑,孙婵放下帘子,隔绝他的目光,“好了好了,看不够似的。”
她靠在他怀里嘟囔着道:“幸好虎子是个男孩子,否则,我饶不了你。”
“你是不是喜欢孩子呀?你以后会对咱们的孩子,比对我还好吗?”她抬眼看他,扑闪着眼睫。
他捏了捏她尖翘的鼻尖,“不会。”
孙婵放心了,垂下脑袋,忽然听见一句带着笑意的言语,“若是男孩子,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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