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忠胜来禀, 皇后这两日不吵不闹, 乖乖喝药,每日清醒时都惦念着要为皇上熬汤,被拦下几次后,有宫女看见她夜里在床榻内偷偷哭泣,梦魇中不停唤着陛下的名字。

    她像支被剪了刺的玫瑰, 安安静静伏在他怀里。

    相拥的时光静静流淌, 虽然心思各异,身体贴近了, 在这寒冬里互相取暖, 年少的情分,在他心里由衣襟上的米饭粒, 进化成桌案上的一块玉镇纸。

    一刻钟后,她打破沉默,“陛下,羹要凉了。”

    他的手臂稍抬, 方便她去拿过那个小碗,舀了一勺,先亲自尝了尝,温度正好, 再送到他嘴边。

    晶莹剔透的红豆羹, 镶嵌着零星的玉米和小米碎,看上去颇为可口。

    皇帝的鼻尖凑近勺子,香味也很勾人。

    她许是手上没力气, 捏住勺子的手轻轻颤抖,勺子几次主动碰上皇帝薄削的唇。

    他摄住她的眼睛,久病之人,双眼失了神采,似两颗脆弱易碎的琉璃,他用手捉住她的手,把勺子径直移到她嘴边,不由分说捏住她下巴灌了下去。

    她呛了一口,咳嗽不已,咳得伏倒在他臂间,他抚着她骨骼嶙峋的脊背,轻声安抚。

    “陛下,”她颤抖的手抓住他的领子,苍白的脸因为咳嗽有了些血色,“陛下若不想吃红玉羹,便请御膳房,进些陛下喜欢吃的。荣王今日进宫早,陛下想必未用早膳。”

    “你的胃是老毛病了,不吃早膳,倒了傍晚时分便会绞痛,一整晚不得安生。”她气息虚弱,喘着粗气把话说完,朦胧的泪眼盛满爱意望着他,眨眼的瞬间几颗眼泪坠落,不乏醋意,“赵贵人怎么也不紧着些?陛下初登基时,衣食住行都由臣妾一手包办,早膳是日日熬了天未亮便送到寝殿,她怎能不为陛下做这些?”

    皇帝的抿了抿唇,有些愧疚,关切的眼神也真心实意了几分,擦去她眼角的泪,端起小碗吃起来,“她哪知道朕爱吃什么?天底下,只有韫儿最贴朕心。”

    手腕忽然被抓住,皇后握着他手腕,把勺子送进自己嘴里,嘴巴鼓鼓囊囊,孩子气的动作,多了几分少女时的娇憨。

    “一大早起来忙活,臣妾也饿,陛下让臣妾分一口好不好?”

    嫣红的舌扫过下唇,向来高傲的眼,怯生生觑着他,皇帝眸色晦暗,往那唇上亲了一口,舀一口羹送到她嘴边,“当然可以。”

    一人一口,食盒见了底,她把碗筷收拾起来,他问:“宰相丧礼,由你的弟弟傅庾主持,他不是失踪了多年么?怎么忽然回了傅家?”

    她动作一顿,不紧不慢合上盖子,坐到他身旁,“陛下也直到,当年发生了那件事,我爹有些魔障了,一刻不离地看着弟弟,又哭又笑的。扬州郡守担忧,这样的爹可能会影响庾儿的成长,便使了些法子,把他送到扬州,最近与匀之一起入京。”

    他支着下巴,半开玩笑道:“本以为你们傅家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纨绔,没想到,还藏了个傅庾。”

    皇后低眉顺眼道:“弟弟年幼,日后,请陛下多加指点。”

    ……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向来不乏百姓聚集其门前哭诉伸冤。

    两个年轻的公子立在门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时至日暮,日光仍和煦炙热,把他们白皙的脸晒得透红。

    “傅公子,陆公子,彭大人说孙国公一事他会按律处理,为保公正,他拒绝与你们见面。”一衙役出来拱手道。

    荀安拱手,正想请他再通传一声,否则他们会一直等下去,冷不防被蹲在地上的陆匀之扯住袖子。

    “走吧,这彭老头摆明了不见咱们,还等什么?”他遮住被日头晒得水润的双眼。

    “走吧。”荀安有些失落。

    他落寞地走上街头,虽然祖母和陆匀之尽力协助,他来做这个傅家家主,还差得很远。

    召见门客,他必须提前熟悉他们的情况,官职、与傅家的关系、近年来是否表现出异心……为此他需要准备至深宵,所有要说的话都在心里过一遍,才能不露怯。

    两日加起来睡不够三个时辰,脑子一直处在飞速运转之中。

    熟悉的钝痛侵袭,他闭眼,用力锤了锤自己的头。

    “你快回去休息一下吧,真的,我觉得你下一秒就能直接晕倒了。”

    “还有三日……还有三日……”他脸色苍白,目光直愣,越过车水马龙的大街,看向国公府的方向。念念有词,加快脚步回府。

    他要保护婵儿,要保护姐姐。

    “喂!”陆匀之拉住他的手臂,“午后荣王造访,不是说了,会尽力保住傅家吗?你再不休息会撑不住的。”

    荣王出宫后径直来了傅家,他的态度不甚明确,只说了不会坐视皇帝与傅家夺权导致京城动乱。李凌风请他回京协助他剿灭世家,是算准了他到底隐退多年,手上没有实权,只剩资历和权威。

    文家的态度也模糊不清,只有主母傅氏一人回傅家奔丧,或许他还要去拜访文大人。

    就算文家一如既往支持,凉州边境事忙,匈奴王野心勃勃,文家的青蟒军不可能全部抽身回京城。而李凌风除了御林军以外,还收纳了兖州水患流民,着手训练成民兵。

    边走边忖度,忽然脖子一酸,他失去意识倒下。

    睁眼时陆匀之啃着个大鸡腿,哼着走调的曲儿,窗子半开凉风阵阵,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他晃了晃脖子,坐起来,“这是哪里?”

    “樊楼啊,来用晚膳。”他吮了吮手指。

    “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把你打晕了,请你的小厮抬过来的。睡了两个时辰,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荀安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没时间了,我要救她和她的爹娘,我现在还没寻到解决之法……”

    "我知道啊,"他打断,被他愠怒的眼神看着,目光下移专心啃鸡腿,“安啦安啦,我爹总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荀安垂头,修长手指捏着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久久不语。

    陆匀之倒了两杯酒,一杯推到他面前,点点桌面,“喝个小酒,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有办法了,也许狗皇帝今夜上茅厕会摔到茅坑里闷死。”

    他闷头喝下,又为自己倒满一杯。

    “喝水被呛死。”

    “半夜踢被子冷死。”

    “踩到香蕉皮摔死。”

    ……

    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国公府附近的山头,躲在大树后。

    “你……你去。”一人醉得左右摇晃。

    “为什么,又不是我的心上人。”另一人看起来没比他清醒多少。

    “我还是不是你哥了?”

    陆匀之上下打量这个喝醉就吵着闹着要去看孙婵的人,半晌才点头,“你说是就是吧。”

    “快给我过去。”他屁股被踹了一脚,踉跄几步在守卫面前稳住脚步。

    “什么人!”他们拔剑把他拦下。

    醉酒时脑子转得慢,他一时想不到怎么把他们引开,红着脸支吾几声,打了个酒嗝儿。

    “是个醉鬼。”

    他们挥了几下剑想把他赶走,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个词,醉鬼……

    “喂!不能在这儿撒尿,滚到别出去。”

    “你们几个,快把他抬走,远远的,随便找片地方扔下!”

    几个同僚把那醉鬼抬走,那守卫转身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越过高墙飞进国公府,大概是只鸟儿吧。

    ……

    孙婵的卧室漆黑一片,荀安推门出去,院子里的左厢房却亮着灯火。

    他走近时,听见一片悉悉窣窣的水声。

    隐隐知道是什么,他却不想深思,也许是酒精麻木了他的理智,让他只剩下一个想法,见到她。

    “咿呀”推门,透明的纱帘半掩,显出一个浴桶的轮廓,一个美人的剪影。

    他的呼吸凝滞了。

    孙婵做了大半天的绣活,手指酸眼睛痛,吩咐绛芷烧了热水泡澡。

    刚坐下来,门便被推开。

    她沐浴时,丫鬟是不会进来打扰的,她心里一惊,双臂挡在胸前,警惕试探:“谁?”

    没人回答,只有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她小心移动到浴桶边缘,伸手去勾夹子上的衣物,不断猜测这人是谁。

    国公府外头全是御林军,常人肯定无法进入,难道是李凌风?但他只是狠毒,从不急色。难道是肖想她的某个守卫?

    她急得都快哭了,手指怎么也够不到衣服,正要一鼓作气站起来,他大步走进来,半个身子藏在帘子后,只露出半张脸。

    半张脸像打了胭脂,目光闪烁。

    她松了一口气,眼泪不争气地全流下来。

    “荀安,你过来。你吓死我了。”她带着哭腔。

    “不……不行……”他悄悄看她一眼,此地无银般移了目光。

    “那你走啊。”她抽噎。

    他摇头:“我不想走。”

    “那你过来。”

    “我就站在这里。”俊俏的公子脸红到耳根,说这句话时固执到有些稚气。

    孙婵嚎啕大哭:“你要不过来,便再也别想靠近我!”

    作者有话要说:再复习一下本文方针:“一切阴谋诡计为谈恋爱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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