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的水雾, 模糊对方的眉眼。
沾着晨露的水仙捣碎, 兔毫搅了一抹瑰丽的绯色,扫上他的眼皮和耳根。
贝齿咬的唇则红得更深些,是日暮时连绵天际的火烧云。
还是不好意思的,被她威胁着磨磨蹭蹭地靠着浴桶坐下,一双眼睛做贼心虚, 看梁柱, 看纱帘,就是不看她。
怎么能不看她?她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不比那些死物要好看得多?
于是她双臂越过浴桶, 捧住他的脸颊。
他的睫毛几分扬起落下,轻轻刮过她的拇指。
痒痒的, 她忍不住用手指,滑过薄薄的眼皮和浓密的睫毛。
蹭到一抹水润,他精致的眼睛,醉酒时会化作两汪泉眼, 更别说他此刻被眼前景象刺激得身体颤抖。她用那根手指擦过他耳朵的轮廓,凑上去亲了亲,“怎么用水洗过了,你的耳朵还是很烫?”
退远了些, 她又刮了刮他的睫毛, 檀口含住半截手指,欢喜道:“我知道了!原来是因为,你的眼泪也是烫的。”
他方才被因她胡闹的动作羞涩躲闪, 在她这个一时兴起的动作后,眸色转深,扯了她的手指,换上自己的唇。
唇齿相依,他按着她的后脑勺,略霸道。
爱一个人,混着酒气的呼吸吐纳,亦能让她如饮甘露,呼吸交织,醉倒在白雾弥漫的水中。
他垂下的一段脖颈,是她双臂的归宿。
黑甜的睡意把眼皮黏住,浓稠的黑夜里伸手勉强能见五指,黑发像各自的主人一样,纠缠在一处。
她很困,身体上的不适,睡着也无法忽略的砰砰心跳声把她从梦中唤醒。
尝试入睡无果,她有些怨身后的人,方才还一幅要把她生吞入腹的模样,转眼睡得比死猪还沉,鼻间牵扯出微微鼾声。
鼾声一点也不刺耳,反而让她内心越发平静,她想到了有幸听过爹爹午睡是发出的鼾声,天雷滚滚,为此她对娘亲甚为佩服。
娘亲只说,人老了,鼾声也会加重。“若你遇到了那么一个如意郎君,自然能忍受他的鼾声。”
他们能相伴到老吗?她曾经很笃定。
她握了握和他相扣的五指,胡思乱想,他还是沉沉睡着。
想把他叫醒了与她说说话,想想还是作罢,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她也知道,这两日,他定是累极了。
她想到外头透透气,微微挪了身子,他便醒了,把她按回怀里。
他不说话,她只好开口打趣:“你知不知道,你的鼾声像打雷一样,以后你再打鼾我就不跟你一起睡……”她倏然噤声,想起那个可能的“以后”。
他的呼吸缓了一拍,她面向纱帐,想转回去看看他的情况,被他双臂按住。
连续几日碰壁,他羞愧懊悔,无力自责,若不是醉了酒,怎会这样贸然夺去她的清白?
“没事的呀,这事还有转机,”她用力握了握他的大掌,伸手到床头取出一本账册,“你把这个交给彭绍大人。”
天际泛着浅浅的鱼肚白,她方才的动作,纱帘打开一道缝隙,送入熹微的晨光,让她看清了他红红的眼眶。
他极不好意思眨了眨眼,抱住她不让她再看。
前路荆棘重重,他们紧紧相拥,默契地不去说以后。
……
正月初八,大理寺查明孙国公与前三皇子勾结,频频联络匈奴王朝中的叛国将军何建,里通匈奴王乌邪木意图篡位。念孙国公为国效力多年,革去爵位贬斥为平民,为显皇帝仁爱,纳罪臣之女孙婵为妃。
前三皇子在战场贪生怕死,许诺匈奴王割地称臣,会京后挑唆孙文远代他与匈奴王朝联络,罪不容诛,于菜市口斩立决。
从孙国公府护送淑妃的马车同时出发。
自那日把账册给荀安后,连续几日毫无消息,孙婵心如死灰,任由宫里派来的嬷嬷捣鼓,穿戴凤冠霞披。
一路御林军护送孙婵入宫,一路围在菜市口,维持秩序。
马车摇摇晃晃,孙婵默默垂泪,忽闻一声痛呼,马车夫倒下,一双手撩开帘子。
是她日夜惦念的一张脸。
穿一身玄色外袍,他白皙的脸上溅了几滴血,向她伸手。
她一身绯红嫁衣,衬得一张芙蓉面国色天香,眼角凝着两滴泪,投入他怀中。
他一手抱她,一手举剑厮杀。
三三两两的御林军围上来,他提气跃上附近的房屋的屋檐。
御林军没有追上来,因为街道两头来了些白衣武士,夹击穿着石青色的御林军。
浩瀚的迎亲队伍很快被剿灭。
“他们是谁?”她抱着荀安的腰。
“是陆家的私兵。”
“陛下,迎亲队伍在清河坊万华街遇袭,五十御林军尽被剿杀。”
忠胜大步进殿回禀。
李凌风穿了一身当年登基时的明黄锦袍,对镜整理冠冕,闻言只挑了挑眉,“淑妃呢?”
“淑妃被贼人劫走。”
他正了正发冠,“贼人是不是都穿白衣?”
“是的。”
他冷笑,“是陆家的私兵,竟然暗度陈仓到了京城。正好,今日过后,就借此向陆家发难,让他们做不成这个扬州霸主。先封锁京城,所有御林军去菜市口,三弟行刑,再不得有失。”
“是。”忠胜正要退下,李凌风唤他停下,“把孙文远夫妇一并拉过去,看孙婵会不会出来。”
午时,阳光明媚,菜市口人头攒动,前三皇子李凌舟被蒙着眼睛反剪双手,按倒狗头铡前跪下。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李凌舟眉头蹙起,紧紧抿着唇角。
“都让让!”人群让开一条道,孙国公夫妇被押送到台上。
“为何孙国公也要斩首?孙国公不是坏人啊!”
“孙国公是一等一的菩萨心肠,先前秋荒,俺得了赈济堂的五两银子,不然俺家酒馆开不下去了,娘小都得饿死!”
“谁不知道孙国公最忠心大梁?怎么可能叛国?”
狱监捧着滚圆的肚子,抬手示意百姓噤声,“孙文远做了什么另当别论,他的确与前三皇子李凌舟勾结,通敌叛国,此事经彭绍大人查明,证据确凿!”
几日的牢狱之灾并未使孙文远憔悴伤神,依旧对谁都笑眯眯,“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狱监大人所言极是。当今圣上文韬武略,何愁找不到想要的证据?”
“罪臣孙文远,休要口出狂言!”狱监挥了一鞭子,“本官敬你是淑妃之父,对你优待几分,现在淑妃已经跑了,你再也别想逍遥法外!”
孙文远受了一鞭,龇牙咧嘴,俞氏忙扶着他,哭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去联系那个何建?牵连了咱们的女儿!”
他拍了拍她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夫人莫忧,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午时三刻已到,李凌舟被按住,侩子手高举大刀。
“刀下留人!”
一队人马穿过人群,簇拥着那位贴面无私的“彭青天”,彭绍大人。
……
李凌风站在皇城的角楼上,菜市口围观的人群在眼皮底下成了一片蝼蚁。
蝼蚁群里有些骚动。
忠胜匆匆登上角楼,“陛下,彭绍出面,推翻先前的结案,并……拿出了陛下经营豹房的账册……还有虎威将军何建的大梁官印,他在匈奴王朝的官邸搜寻无获,不知怎得到了彭绍手中。他们证实了何建是我朝诈降匈奴的暗探,百姓都吵嚷着,要把孙文远无罪释放。”
“彭绍!”李凌风一脚踢上城墙,“本以为那迂腐的彭绍能为朕所用!忠胜,不需再等,立即吩咐御林军,把他们围起来全部剿杀。”
他再次往菜市口方向投去一眼,瞳孔收缩,惊诧不已,黑衣暗卫把御林军包围其中,是孙国公训练的那批死士。
“那些人不是被朕调走了吗?朕知道一时无法驯服他们,令沈青松严加看管,怎么会出来?”
“奴才也不知!国公府的死士,和陆家私兵作乱京城,陛下只有一支疏于锻炼的御林军,和一支战斗力不强的民兵,若是他们以清君侧之名,杀到宫城,陛下危矣!”
皇帝气急攻心,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忠胜扶住,上马离宫。
御林军不堪一击,一场动乱后,国公府的死士控制了京城,碧云寺方丈送来先皇传位于三皇子的遗诏,彭绍当众历数了皇帝挪用国库私制五食散、勾结匈奴王谋害亲弟、陷害孙国公等种种罪状。
荣王出面,斥诉皇帝狼子野心,不堪为君,应行清君侧,匡扶三皇子登基。
从将要掉脑袋的阶下囚,到万民景仰的新君,李凌舟的神色未见欣喜,反而眉眼间萦绕着驱散不去的悲哀。
他下令收编投降的御林军,和国公府的死士,组成义军。
他带领义军一路顺畅进入皇城,人去楼空,皇帝带着皇后和赵贵人,由仅存的一支禁军护卫,逃出京城。
义军进入慈宁宫时,太后正跪在佛前,对伤痕累累的三儿子笑了笑,“舟儿。”
他不敢走上前,“母后,为何害我。”
“母后请你,不要赶尽杀绝,你哥哥,他太累了,所以才会变成那样。”她嘴角流血,闭目双掌合十,“母后想替他赎罪。”
“母后!”他跑过去,抱住缓缓倒下的太后,“母后!”
太后微笑,已经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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