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元二年的除夕夜, 京城内外喜气洋洋, 傅家家主傅庾及冠,傅庾与孙国公之女韶嘉郡主孙婵的婚礼,文家嫡女文昭玉的册后典礼同一天举行。
两对新人在京郊祭坛拜了天地和祖宗,夫妻对拜,一顶四角倒挂赤金瑞凤的大红轿子抬进宫里, 一顶其貌不扬暗藏奢华的小叶紫檀轿子抬进傅府。
两位新郎官, 傅庾和李凌舟,一位眉眼温柔多情, 气质清冷, 一位剑眉星目,笑容和煦, 都穿着大红的婚服,气宇轩昂,芝兰玉树并生于庭。
傅庾学习了两年,一切世家子弟该懂得学问渐渐补上, 愈发淡泊出尘,抬眸垂眼自有一番风流蕴藉,逐渐荣登京城日报的少女心收割榜榜首。
但见过他的女子,无一不说, 他什么都好, 就是太清冷了些,说话像含了冰渣子似的,时刻维持十分疏离的浅笑。
偏偏这样才最让闺阁少女魂牵梦绕, 特别是一次宫宴,他面对郡主时笑得宠溺又羞涩,被女子们瞧见了,更激起一片春心荡漾。连续几日出门,傅家的车驾旁掷果盈车,造成连日来京城交通堵塞,百姓怨声载道。
他更把自己变成一块冰疙瘩,不敢再轻易笑了。
这日他脸上却有若有若无的笑意,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好。
“傅庾,你就别再憋笑了,矜持一些成吗?”皇帝与他并肩走出祭坛,打趣道。
他咳了咳,压下嘴角,“很明显吗?”
很明显,也没办法,他盼着这日两年了,两年前李凌舟登基,他坐稳了傅家家主,事情一大堆,且错过了十八岁的冠礼,按着大梁礼法,可以二十岁时再加冠,世家贵族男子,向来加冠后再娶亲。况且宰相傅值当时新故,按理要为他守孝三年,他还不是朝廷命官,守孝两年正好。
他当时委屈极了,都想着收拾包袱到孙国公府做上门女婿,被祖母好歹拦了下来。他还记得当时祖母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这么两年也忍不了,如何成大事!”
婵儿只是一脸憋笑,拍了拍他肩膀安慰,“没事呀!你可别做上门女婿,我要做傅家主母,我娘就盼着这个呢!”当时的俞夫人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闻言笑着啐了她一口。
两年来,看着她风情万种参加各种宴会,看她出席诗会拔得头筹,看她在宫宴上演奏古琴技惊四座,他碰不得抱不得,心里越发愤愤不平。
只能趁她不备,把她拉到无人的角落里亲一口,寥慰相思之苦。
两年来他跟随当世大儒王宗之进学,四书五经吃透后,武艺竟也触类旁通,突破瓶颈,渐登出神入化之境。盼星星盼月亮,两年的时间总算过去。
祭坛大门的匾额下,他拱手告别皇帝,骑马回傅家。
……
“哥哥!你回来了!”
一进大门,一坨圆滚滚的团子踩着快到他膝盖的雪过来,像一枚小炮弹蹦入他怀里,胖手抱紧他的脖子,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姐姐呢?”
傅庾一手抱他,一手揪揪他脸上软肉,除了一双眯缝眼,鼻子嘴巴都有孙婵的影子,日后应该是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
是孙国公的幼子,如今快两岁的孙攸小朋友。那对越来越顽皮的父母,时常不想带孩子了,便把小魔王送到傅家,美其名曰让他先习惯习惯,日后婵儿生了孩子,他不能当甩手掌柜。
“没看见你姐姐吗?她应该先进门了。”他抱着他往里走。
他吮着手指头,“没看到啊?”
傅庾失笑,花轿停在府外,轿夫都分得喜糖和红包,在树底下歇息,孙国公和俞夫人忙着招呼宾客。在祭坛里举行了婚仪,回府后不需再拜天地,新娘子应该回房中休息了。
“肚子饿不饿?”
“饿!要吃饼饼!”
成婚时新郎官总要被劝酒,孙国公知道他一杯就倒,为他拦下了不少酒。
他想起惟有的几次醉酒,都发生了失控的事情,醒来后忘得一干二净。今夜洞房花烛,绝不能出岔子。于是所有送到他嘴边的酒,他只微微抿一点。
还好身边有个吵闹的小团子,颐指气使要吃这个那个,他给劝酒之人一个无奈的眼神,起身为他夹狮子头和红烧肉。
那位大人摇摇头,面有难色,似乎在说,多可怜的人啊,成婚之日,要替旁人带孩子。
他回个礼貌的微笑,悄悄对孙攸小朋友竖起大拇指。
酒罢宴毕,他半醉半清醒,迷迷瞪瞪跟在孙国公身后送走宾客,被两小厮搀扶着进了洞房。
新娘子乖巧坐在床榻上,她很少穿着正红色,凤冠霞披衬得她双手绞着红帕的双手愈发白皙。
让他很想上前握一握。
想撩了红盖头,看看她浓妆艳抹下倾国倾城的脸。
床边立着几个嬷嬷,端着一碗饺子,乱糟糟的闹洞房免了,吃饺子这一流程不能免。
她却娇嗔一句:“夫君,人家走了一整天,累了~”
一波三折的语调,掐着嗓子甜到发腻的声音,让傅庾打了一激灵。
“既然累了,便,撤了吧……”他轻咳两声。
嬷嬷劝道:“公子,这可不能免,要吃了饺子,才能早生贵子的。”
“夫君~”她竟然把手帕拧成一团把身子扭来扭去,他半醉的神经压下心中升腾起的不适和异样感,只对嬷嬷赔礼道:“明……明日再行礼也是一样的,有劳嬷嬷了。”
几个嬷嬷出关门去,他喉头滚动,默默走到她身旁,手指摩梭着喜服袖子边缘,不知所措。
“夫君~怎么,还没掀盖头呀!”
这声音太过诡异,他转身就走的前一瞬,她自己掀起了盖头。
傅庾着实被吓了一跳,半分醉意全然消散,太阳穴“扑通扑通”直跳,背上发了一层冷汗。
文昭玉目的达成,收了鬼脸,按着肚子在笑倒在床上滚来滚去,“表哥哈哈哈,这么不经吓,笑死我了哈哈哈。”
他向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除非忍不住,此时眼冒火光,想把这做了皇后还不知轻重的小丫头片子抓起来打一顿。
“婵儿呢?”他咬牙切齿。
她一直捧腹大笑,他越黑脸,她便越有成就感。
“你笑够了没有?”他四处寻着,看有没有什么鸡毛掸子之类的东西,门忽然被推开,面色如霜的皇帝走进来,抓小鸡仔似的把文昭玉抗起。
“婵儿呢?”他着急问,她捶着皇帝的背扑腾着腿要下地。
皇帝退开两步,两个嬷嬷把佳人抬进来,放到床上。
傅庾掀了她的盖头,她敛着花容月貌,恬静沉睡。
他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文昭玉走过来,掐了掐她的人中,她眉头微微皱起,嘤咛一声,看得他心惊胆颤。
“没……没事。”她有些怂了,迎着表哥愠怒的眼神一步步退开。
“你老实交代!”他步步迫近。
“真没什么!”她逐渐躲到皇帝身后,“就是一点点的迷魂散,许是……用多了一点点……睡到明日肯定就能醒了!”
“你用迷魂散?”他气不打一处来,伸手要打她。她抱着皇帝的腰闭眼哭道:“凌舟哥哥救我,表哥要打死我了!”
“好了,”一直冷眼看戏的皇帝,在皇后要挨打时终于出声制止,握着她环在他腰际的双手,“昭玉,你说说,为何要对表嫂用迷魂散?”
“我怕她不肯跟我胡闹嘛……”她越说越小声,脸也藏进皇帝的后背。
“你也知道是胡闹!”
表兄妹俩一个打一个躲,围着皇帝玩绕圈,皇帝在文昭玉步子踉跄时眉头一紧伸手去扶,在傅庾要打上她时侧身去拦。
孙婵醒来时,因为眼前所见愣住。
“这……是我的洞房?”她不可置信。
傅庾过来紧紧抱住她,欣喜道:“太好了,你醒了!”
文昭玉吐了吐舌头,搀着皇帝的手臂,“这不醒了吗?一幅要吃人的模样,哼!凌舟哥哥我们快走,不就是洞房嘛,谁没有似的!”
……
热闹的气氛陡然转凉,是会有些尴尬的。
傅庾抱着孙婵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她叹了口气,推开他,把床头柜子上的喜称塞到他手里,重新戴好红盖头。
“掀啊。”她催促。
他激动地双臂颤抖,想着不能被她嘲笑,暗自发了内力控制双臂,用喜称轻轻撩起红盖头。
一寸一寸,尖尖的下巴,绯红的菱唇,娇俏的鼻子,水光粼粼的杏眼,光洁饱满的额头,呈现在他面前,无可挑剔的五官,组成一张脉脉含情的芙蓉面。
他颤着双手把盖头放到一旁,凝视着她越凑越近。
“不行!”她点住他的唇。
桌上的生饺子,她随意咬了一口,说“生”,倒了两杯酒,指点他与她交杯喝下。
坐在梳妆镜前一根根卸了头上发簪,吩咐丫鬟端水卸去浓妆,显出原本素净清丽的脸。
再把她洁面的帕子拧过了,往他的脸上也胡乱招呼一番。
脱了累赘的外袍,只着一身红色中衣,她走到床前扬了扬床单,一堆花生桂圆被抖到床里侧,被她用一床被子盖住。另一床被子摊在床上,脱鞋上榻钻到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熟练得让他目瞪口呆。
她见他久久不动,半撑着身子坐起,中衣从肩膀掉下半截,及腰长发垂到大红的锦被上,媚眼如丝朝他勾手,“安安,快过来呀。”
次日孙婵便为这个轻率的举动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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