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婵和荀安一同坐在马车里,石献在外面驾车。
荀安闭目靠在车壁,眼下有浅浅的乌黑,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特别明显,孙婵心疼极了,仔细地打量他的神情。
他如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但长眉不见舒展,眉心微微蹙起,心里应该还有些不好受。
至少不如表面平静。
孙婵希望他能哭一哭,希望他能与她倾诉他现在的心情。但是侍卫大人真的好冷漠啊,一上车就靠到一旁的车壁去,双手抱胸,不理她了。
“你别看了。”他突然开口,把孙婵吓了一跳。
孙婵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荀安睁开双眼,闭目一段时间,红血丝褪去了不少,目光清亮,“你的眼风跟刀子似的,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怎么会没有知觉。”气息浅浅,美人蹙眉,格外惹人怜惜。
“我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现在难过吗?”
“不难过。”荀安摇摇头,那双桃花眼顺势垂了下去,脑袋也转往车壁的方向,留给她一张精致的侧脸“就像得知毫无关系之人的死讯。”
“一点都不难过。”
孙婵道:“那我就当你不难过了,若是以后有一天我见你难过,我就……”
“我就亲你。”
“小姐怎么能这种话?”荀安嘴角噙着浅笑望向她,“好霸道,我为别的事情难过也不许吗?”
孙婵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惊道:“你竟然笑了?”
荀安无言以对,默默把眼睛闭上。
孙婵不依不饶去拍他手臂,“你刚刚又叫我小姐了,你说是不是该罚?”
荀安不答,孙婵便拖着他手臂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似乎想用自己的重量压垮他,“你快说,要叫我什么,不说我就不放你走。”
“婵……”荀安斜睨着她,嘴巴浅浅张开,低声叫了一半,眼里已经溢了水光,远山般的长眉舒展,像一只魅惑众生的妖。
“我叫不出口。”他低下头,十分委屈愧疚的模样。
孙婵大度地放开他,摆摆手道:“好吧,今天先这样,以后我每天都让你叫一叫,你总会习惯的。”
过了会儿孙婵又想到一茬,“我是小姐,我命令你以后都不许为别的事情难过,当然因为我看一看别的男子难过,这是可以允许的。你能做到吧。”
“我尽量。”
……
炙热的阳光从马车厚重的窗帘下钻进来,孙婵撩开帘子看看,今日的天气也很好,但是路边没有多少行人。
马车突然停下,石献在外禀道:“小姐,菜市口西侧的路封了,我们是否绕路。”
孙婵忖度着,从京郊进城,绕路要多花一个时辰才能到国公府,便打开车门多问了句,“为什么封路?”
“今日有一批罪臣被押到菜市口斩首。”
“今儿是十月二十二吧,非初一十五,怎会斩罪臣?况且,斩罪臣向来是鼓励百姓围观的,为的是以儆效尤,让其他人再不敢犯,怎会封了路不让人走呢?”
“今儿是……先帝忌日,至于为何封路,容属下去问一问。”
孙婵正想着要不要下去请人行个方便,便见一个小厮服饰的男子指着他们的马车,趾高气昂道:“你们的破马车怎么停在这儿,滚滚滚赶紧滚。”
孙婵想着今日低调从事,选了一架普普通通没有国公府印记的马车,没成想被这小厮看轻。石献已经耐不住气愤,几乎要拔剑刺之。
孙婵制止他,对小厮道:“你是谁家的小厮?叫你家主人过来说话。”
“我家主人是皇后之弟,傅祎公子。问清楚了,还不快滚?冲撞了我家主人,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又是傅祎,孙婵冷笑,这两天怎么总是遇到奇奇怪怪的人。不管他想做什么,她也没必要绕路。
给了荀安一个安抚的神色,她提着裙角下了马车。
小厮先前逆着日光每看清马车里姑娘的长相,以为是个普通貌美的小家碧玉,待她走近了,才发现她的容貌气度大气端华,明艳如日光,站在那儿就自有一股威仪,让人不敢直视,怕被过盛的光芒灼了眼睛。
他竟情不自禁想要屈膝下去,反应过来啐了一口,道:“你是何人,我家公子可不是谁都能见的。”
“这不是国公府的孙小姐吗?”孙婵还未回答,便见一人从菜市口方向走来,推了满脸的笑意,却浅浅浮在表面,像带了一层面具。
那是昨晚与傅祎一起去青楼的狐朋狗友之一,刘瑟,兵部尚书家的嫡子。
他走过来一巴掌把小厮拍倒在地捂着脑袋求饶,又对孙婵拱手行礼道:“对不住了孙小姐,这狗东西有眼不识泰山。”又伸手引向菜市口方向,“咱们傅公子组织了一场好戏,孙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孙婵也想知道傅祎要做什么阴损的事情,疏离地笑着点头,转身的间隙给马车方向递了个眼神,让石献在马车上等着。
荀安撩开帘子,便见孙婵跟着那位紫袍公子走向菜市口里面,风中传来一句笑语,“孙小姐,傅公子多日不曾得见芳颜,可常常念叨着呢。待会儿见了,你可要跟他好好叙叙,寥慰他这颗相思之心。”
孙婵并未回复,荀安望着二人的背影,如玉的指节抓紧窗沿。
……
菜市口的空地上,十几个带着枷锁,胡子花白的老人跪倒在地,摆好了行刑的姿势,旁边却并未见侩子手。
孙婵有些不忍直视,因为里面有几人从前是孙文远亲密的同僚,常常到国公府作客,曾笑呵呵地给她递压岁钱,此刻默默等待旁人去结束他的生命。
“这不是婵儿吗?”一身绯衣的傅祎从阴凉处走出,歪嘴笑着,一双三白眼透着淫邪。
“傅公子。”孙婵随意见了个礼,冷冷道:“这是闹的哪一出啊?我的马车要从西侧经过,劳烦傅公子行个方便。”
傅祎摸索着腰间的悬挂的鞭子,铁制的鞭身在阳光在反射着亮光,“自然是一出好戏,我不希望旁人打扰,婵儿却是最好的观众。”摸着下巴笑道:“婵儿既然这个时候前来,也是有缘,不防坐到阴凉处,仔细看看。”
孙婵走到棚子里,见桌子凳子都有些脏污,不愿坐下,抱臂看着傅祎道:“开始吧。”
傅祎笑得邪气,走到跪着的罪臣身后,抽出鞭子甩了一下地面,扬起一层尘土,尖利的声音让那些瘦骨嶙峋的老人瑟瑟发抖。
孙婵皱着眉看着,见傅祎把鞭子抽打在老人身上,龇牙咧嘴,青筋暴露,像从十八层地狱爬上人间的恶鬼。
哀嚎声声,血腥遍地,其中一人的脊背被打得像块破烂的红布条,血肉模糊,那人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那人是以前陛下最为器重的吏部大臣,在她的印象中,是一个和蔼且高风亮节的好官。
“这是在做什么?”孙婵的手在衣袖里握紧了拳头。
刘瑟摇着扇子,道:“这些都是将死之人,不妨尽了他们最后的用处,给傅公子出出气。”
“将死之人,为何不给他们留最后的尊严?”
刘瑟掩唇,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些人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贪污行贿,杀头实在太过便宜了,应该五马分尸,死后投入畜生道永不能翻身。”盯着孙婵,眼里闪着怨毒的光,像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
烈日当头,孙婵心里却如坠冰窟,台上之人多为先帝直系官员,先帝甫一驾崩,就落得这样的下场,而先帝最大的亲信,是她爹孙文远。国公府如同一叶危舟,在风雨飘摇的海面随风飘荡。
她冷着脸道:“戏看够了,我要走了。”
刘瑟伸手拦下,“时辰还早呢,孙小姐还是再看会儿。”
孙婵横眉冷对,“你敢对我不敬?”
“孙国公最近几月都没有上朝吧,国公府的家底,不知还剩几分?”刘瑟狠厉的目光一寸寸逡巡她的脸,“希望孙小姐能嫁个好夫君,维持国公府这最后的体面。”
男子伸长手臂拦在孙婵身侧,阵阵压迫感袭来,令孙婵十分不适。她开始后悔今日轻举妄动,没想到这刘瑟如此大胆。
她正凝眸想着对策,便见一袭白衣的少年侍卫赶到刘瑟身后,用剑柄击落刘瑟的手臂,另一手把她拉到身边。
他今日没有穿侍卫的青衣,穿着自己的一袭白袍,转身间袍角扬起,飘然若仙。
孙婵摁下他执剑的手,仰着头颅道:“刘瑟,国公府再落魄,也是国公府,连陛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她压低声线,话里增添了不少威仪,“你一届小小的兵部尚书之子,就算加上你们刘家的党羽,对了,刘家不过巴着傅、文两家,刘家的属员,其实寥寥无几,国公府倾全府之力,足够让你生不如死。”
“怎么了刘瑟?”傅祎拖着已经被染成红色的鞭子走了过来,鞋印和鞭子在泥地上逶迤成几道血痕。
“这位公子是?”他看着荀安,双眼被杀戮刺激得充血,眼神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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