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孙婵的闺房里,绛芷躺在床上,腹部插着一把刀子,血色染红一片,脸色苍白的人已经晕了过去,犹自痛苦呢喃。

    府里的医师已经赶到,背着药箱跪在她面前,“小姐,可要把她移开?拔刀血腥,难免污了小姐的床榻。”

    “不需要!请医师立即动手。棠萤协助。”

    才分开不到一刻钟,怎么会这样?孙婵心痛如绞,踉跄两步几乎倒下,荀安从身后把她扶住。

    退出外间,才发现软榻上坐了个人,是三大世家之一,文家的嫡女文昭玉。

    她抱着手臂,抬着下巴,勾起一侧嘴角,笃定道:“有人要杀你。”

    孙婵与她并无深厚交情,此刻却顾不得深究她为何出现在她房中,颤着声问:“是谁?”

    文昭玉毫不客气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瞧着二郎腿,掀起眼皮,“不知道,我只见了个背影。看起来是个妙龄女子。当时一个老妇制住你的丫鬟,她拿着刀子要捅过去。我正好进来,见她迟疑一瞬,应该在诧异那为何不是你。”

    “她们人呢?”

    “翻窗走了,看起来身手不错。”

    孙婵头脑一阵眩晕,她明明知道,那三个嬷嬷有不对劲之处,却没有深究,害绛芷遭此横祸。她不敢想象,若绛芷有事……

    她会自责害了绛芷,愧疚一生。

    冲出门外,五个侍卫一字列开,孙婵问为首的石献:“发生了何事?绛芷遇袭,你们为何不在?”

    “回小姐,当时有三人在小姐的房间周围守着,一个嬷嬷突发疾病,两个兄弟把她抬出府门,一个嬷嬷说要找茅厕……”

    孙婵冷声道:“人呢?”

    “离了弟兄们的视线,便消失无影。我们赶紧回来,发现出事,便召集后院所有侍卫一共五人,听小姐差遣。”

    孙婵浑身发抖,泪水模糊了眼眶,扶着荀安的胳膊借力不让自己倒下,扬手沉声道:“你们都去追。”

    五人领命走了。孙婵回身,看着一身绯色衣裙,英姿飒爽的文昭玉,一字一句问:“你为什么会在此处?”

    文昭玉敛了英气的剑眉,站起身,走近孙婵,“刘瑟是你国公府杀的吧?”

    孙婵下意识用余光看了一眼荀安,他面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

    还没回答,见文昭玉目光灼灼,瞪着眼睛,带了十分的压迫感靠近,“不要否认,不过是因为孙国公太有能耐,深得民望,而且陛下至今找不到证据,才无法定罪,此事人人心知肚明。”

    孙婵冷笑,平静回望,“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文昭玉变了脸色,左右瞟了几眼,孙婵道:“尽管直言。”

    方才还盛势凌人的姑娘霎时跪地,垂着脑袋哀伤凄婉道:“你们孙国公府既有能耐杀了刘瑟,伤了傅祎,那必然有办法救凌舟哥哥。”

    李凌舟,先帝的三皇子,也是传闻中先帝属意的太子人选,十岁起投身兵戎,十六岁成为大将,常年在边疆领兵。屡次抵御外敌,颇得民望,可惜没有世家的支持,最后败给李凌风。

    新安元年七月,朝堂局势稳定,李凌风用一纸诏书收回李凌舟的兵权。

    李凌舟现被关在天牢,听说被折磨得不轻。

    恰好里间传来一声绛芷的痛呼,孙婵揪心,隔着珠帘问:“伤势如何?”

    棠萤道:“万幸,血已经止住了。”

    孙婵略略镇定了些,扶起文昭玉,与她一同坐上软榻。

    “傅祎和刘瑟之事,我不知情,无法相助。”

    低头喝茶,心中还是一阵后怕,幸好绛芷无事,久久不闻文昭玉的回应,抬头看了一眼,见一向神采飞扬的姑娘,默默的眼泪糊了满脸。

    她毫不顾忌形象,用手帕胡乱擦了泪水,拧了一把鼻涕,啜泣道:“婵姐姐,我真的没法子了。我也知道贸然找你十分唐突。可是……上次我去求了皇后表姐,在栖凤宫外跪了一天,她也不为所动。我去求我爹,他把我狠狠训斥了一顿。一月前我偷偷潜入监狱看了凌舟哥哥,被我爹发现,罚我禁足到现在。”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看起来好不可怜,“我真的没了法子,若不是你的笄礼,我根本没办法出家门。爹娘要把我嫁给刘瑟。婵姐姐,我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孙婵心底叹气,文昭玉这姑娘,小时候常与她在一处玩,文家将门,她自幼爱舞刀弄枪,敢爱敢恨,丝毫没有娇小姐的习气,她俩曾经很是投缘。只是三大世家世代簪缨,自诩贵族,自然看不起她爹这类基层提拔到朝廷的官吏,她们也就逐渐疏远了。

    她面带恻隐,把文昭玉的茶杯满上,低声劝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只是我爹已无实权,如何能劝陛下放了李凌舟?”

    文昭玉见孙婵态度软化,终于止住了眼泪,眼珠子一转,目光恳切望着孙婵,“我自己想法子,只要你能允许我以后常常来找你。”

    “你是想借与我交好为名目,让你爹解了你的禁足?”

    文昭玉捧着热茶破涕为笑,“婵姐姐真聪明。我爹早就对傅家坐大,刘家附庸不满,若是我与你交好,他定不会反对。只要他许我自由出门,我便自己去找救凌舟哥哥的法子。”

    孙婵垂下眼睛,用杯盖拨去热茶上氤氲的雾气,“你来吧。我正愁没人跟我说话呢。”

    二人对坐片刻,孙文远迈进房门,面色不虞,看了一眼荀安和文昭玉,拉过孙婵走到一旁,蹑声问:“方才太后接到宫中密报,昨日派来的三位教习嬷嬷一夜未归,至今不知所踪。有发生何事吗?”

    孙婵郑重点头,“她们错把绛芷当成了我。后院的人手已经尽数追击,请爹爹快点多派些人前去追捕。”

    孙文远眯着眼睛思考一瞬,拍拍她的肩,“我去安排,你现在马上去正厅开始笄礼。”

    “绛芷受了很严重的伤,昭玉目击,凶手是个女子,今日国公府周围侍卫森严,她出不了府。何不把观礼的女眷围起来,一一排查?”

    孙文远叹气:“婵儿,只是丫鬟受伤,围起女眷未免太小题大做。太后与皇后早已到位,此事我是瞒着你娘过来的,幸好没出什么大事,不要闹大了,让她白白忧心。”

    只是个丫鬟……不是什么大事……理智上,孙婵觉着她爹说得没错,情感上却难以接受。绛芷可是前世陪她到最后的人,在她心中与亲人无异。

    她恨不得那刀子捅在她的身上,而不是无辜的绛芷,若是受伤的是她,不会孤零零躺在床上,无人问津。

    孙婵虽然心中落寞,也清醒地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虽然她爹背后藏了一股势力,表面上,在朝堂众人面前,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她点头,“爹,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不会误了时辰。”

    见孙婵脸上有失落之色,孙文远哄道:“乖婵儿,爹会去查的,定不会放过害你之人。”

    ……

    孙婵想到绛芷,心头便笼罩了一层愁云,尽管医师说无碍,仍时刻担忧她的状况。

    大堂侧厅里赫萱为她补妆,为她把头发盘成象征成人的双鬟髻,此刻不是任性的时候,她掐着自己的手心。

    身上的常服换了下来,穿上一身童子的采衣,在赫萱的引导下,穿过侧厅的拱门,走到正厅。

    长长的红绸铺在地面,一直延伸到厅的另一端坐着的太后的脚边。太后左右分别坐了皇后与娘亲,接下来乌泱泱坐着官员家的夫人和小姐。

    这是女眷的观礼仪式,爹爹绕了路去前院,文昭玉随意找了个位子落座。

    朱门绣户、堆金砌玉,衣冠楚楚的贵人,用笑容为即将成人的少女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可是里头的真心又有几分?

    人群里面,藏着想要杀她的凶手。

    孙婵咬着两颊的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了几步路,红绸边站着两个丫鬟,为她在采衣外围上素色襦裙,细布腰带,嵌了一条手帕。

    又走几步,两丫鬟为她套上曲裾深衣,围上绣了繁复花纹的腰带。

    最后她木然抬手,有人为她穿上大袖礼衣。

    红绸已经走到尽头,走到了娘亲面前,孙婵在娘亲脚边叩了一个头,娘亲眼角含泪,欣慰地笑着,为她盘好的发髻加上发笄。

    皇后面前跪下,傅韫全程没有笑意,面色如冰,仍然僵硬着抬手,为孙婵加上发簪。

    最后在太后脚边下拜,太后笑得慈祥,从身旁侍女手上接过镶满翡翠和珠玉的发冠,为她带上。

    这一路走来的仪式,从儿童所穿的单层采衣,到繁复的全套礼服,象征着她从儿童到少女,到可以为妻为母的成人,寄寓了长辈女性对她宜室宜家的厚望。

    她挺着脊背,跪在太后膝下,聆听她的教诲,以及关于《女则》、《女戒》二书的提要,指甲掐着手心,眼帘垂下,眼神放空。

    她要冷静,要找出害了绛芷的凶手。

    无论是谁,她都要以牙还牙,让她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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