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玉在岸边眼见着那几个侍卫跳入池里,纷纷迷失了方向,七手八脚划不到孙婵那儿去。
她心里着急,在岸边踱来踱去,把衣袖绕了几圈扎起,准备自己下水。
忽然竹林中飞出一个侍卫,凌虚御风踏过池面,没入池中。
文昭玉看着,觉着那个侍卫功夫挺好,应该靠谱了,但是孙婵不知道哪儿去了,池中央空空荡荡,她不会有事吧?
孙婵被荀安抱着往前游,右脚被狠狠咬住,痛感直钻心扉。
她费力道:“你……你放开我。”没有力气挣扎,那刘稚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明明双手被缚,还能使出狠劲。
荀安抱着个人拨着水面,本就万分艰难,没有余力把她推开。
孙婵想起溺水之人往往有极大的求生意志,会死死抓住身边的一切。想起无辜被刺的绛芷,脚上剧痛,她闭了闭眼睛,抬起另一只脚,聚了力气,往她头上踩去。
一脚下去,她的力道松懈了不少,竟然仍不得脱。孙婵又狠下心,补了两脚,水里血色漫延一片。
刘稚奴松了口,缓缓浮出水面,面上鲜血淋漓,眼睛被血色染红,笑意中竟有两分解脱。
她瞪着血红的眼,逐渐没入湖面。
孙婵不忍,正好后头的侍卫终于摸索过来,颤声道,“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荀安抱着她游动,池水冰得刺骨,她早就麻木了,脚上剧痛却清晰可辨。她怀着那么强烈的恨意,几乎把自己的一块肉撕咬下来。
孙婵的脸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沉入水底,靠在荀安青色的臂弯里,眼神放空望着稀薄又飘忽的日光。她好累,没有办法控制脑袋离开水面去呼吸了,她好想睡一睡……
……
孙婵闻着醒来时头上贴着冰冷的绸巾,浑身疼痛,像被人打了一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文昭玉坐在床头,又惊又喜,“你终于醒了!”
“可有发生何事?”
“你那个侍卫功夫太好了,改日让他和我切磋切磋好不好?”
“咳咳,”孙婵咳了两声,无奈道:“日后再说,刘稚奴……怎么样了?”
文昭玉眼睫垂下,抿了抿唇,“死了。”
孙婵叹气,“太后和皇后,可有说如何处理?”
“叫上兵部尚书,入宫商议了。”文昭玉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婵姐姐,这事不是你的错,是她想岔了走火入魔,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就算她们刘家与傅家交好,皇后表姐就是有十张嘴,也责怪不到你身上去。何况……你知道兵部尚书那人,儿女少说有十几个,个个放养,先前刘瑟死的时候,他连问都没问一句,这次是个庶女,更是不能理会了。”
孙婵咬了咬干涸的唇,“她也是个可怜人……”
“别想她了,你知道你的脚成什么样子了吗?都快见着骨头了。她是可怜,也不能这么心狠手辣呀!你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倒水去。”
文昭玉风风火火,倒了杯茶回来,把孙婵小心扶坐起来。
她没说的时候还不察觉,一说,一动,脚上钻心的疼,孙婵从没受过这种程度的疼,忍不住呻|吟一声。
看看自己的右脚,已经被层层纱布裹成个大粽子,“医师可说,我这脚要养多久?”
“少说三个月,”文昭玉把枕头塞到她后背,端起水杯喂她,“总之你别想着下床,正好我可以常常来看你啊,我可以伺候你吃饭喝水的。”
孙婵自己接过水杯,“我伤的是脚又不是手,”斜睨着她,打趣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文昭玉总算收了话,看着孙婵的被面娇笑。
门扉被敲响,文昭玉赶紧过去开门,荀安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站在门口。
文昭玉总算想起来了,这位身姿潇洒让人见之忘俗的侍卫,正是今早在孙婵闺房里见过,时时搀扶着她那位。
双手抱臂,望着孙婵讪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哦,婵姐姐。”
孙婵轻笑着摇头,挥手道:“既然知道,还不快走?”
文昭玉也不气恼,把荀安上下打量了几眼,侧过身迈出门框。
“昭玉,”孙婵喊住她,“今日谢谢你。”
她头也不回,挥了挥手,大步离去。
荀安走进屋内,把药放在桌上,把桌子搬到孙婵的床榻前。
孙婵脸上的笑意略微苦涩。
今日她做了很多事情,没有瞒着荀安,在他心中,自己还能是那个善良温柔的小姐吗?
若他因此心生厌恶,她也绝对不会放手的。她只会多行善事,刷新他的印象。
见荀安摆好药碗,舀了一匙,垂着眼睫吹气,她觉着气氛有些冷,低声问:“绛芷还好吗?”
荀安把汤匙送到她嘴边,“她已经醒了,吵着要来看你,棠萤在照顾她。”
“那就好。”
孙婵望着面前黑乎乎的药,向来不是矫情之人,决定闭上眼睛一鼓作气,一入嘴,想全部吐出来。
她身体向来很好,连风寒药也很少吃,这个药,苦得直击人心,灵魂也蜷缩起来,她做不出把药汁吐出来的事,只好皱着眉头全部咽下去,鼻间口间萦绕着那股苦味,让她捂着胸口直干呕。
“我的娘亲啊,这也太苦了。”她也顾不得这个姿势好不好看,干呕之后,开始干咳,牵一发而动全身,倒在被子上,咳得面色涨红,脚上痛得撕心裂肺。
“我……咳咳咳……我……”孙婵咳出了泪花,望着荀安泪眼朦胧,“咳咳……我的脚……咳咳……好痛……”
荀安拿着汤匙愣在原地,他实在不知道,一勺药可以引发这样的惨案。听了她的话,放下汤匙,把她包成粽子的右脚抬起,双手固定。
孙婵又咳了好一会儿,完全不顾形象,倒向床里侧东歪西扭,好一会儿才逐渐平复。
时间回到半个月以前,她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鬓发蓬乱地瘫在床上,包成粽子的脚被侍卫大人握在手里。
不,不需要半个月,时间回到半刻钟以前,她绝不会去喝那勺药,绝不。
孙婵自暴自弃了,与荀安平静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荀安叹气,把她的脚轻轻放下,把她上半身抱起,就着枕头安置下来。
孙婵脸上不动如山,其实心如死灰。一语不发,直到下一匙药被送到面前。
顺着洁白的汤匙、荀安白玉般的手指,青色的衣袍,纤细的脖颈,看到了荀安纯粹毫无杂质的眼神。
孙婵眼神暗示,荀安不为所动。
孙婵终于开口:“荀安,我发现你挺恨我。”
“你没看见方才的惨状吗?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荀安铁面无私,举着的勺子也纹丝不动,“不让你吃药,才是想让你死。”
孙婵摇头,坚决不张嘴,荀安劝道:“方才你只是不习惯,第二口,就习惯了,快,趁热喝。”
孙婵坚决不从,用眼神控诉他,“喝一百口我也不会习惯的。你去问问医师有没有不这么苦的药。”
荀安想了想,觉得不可行,冷漠道:“喝。”
“你在逼我?”孙婵眼眶含泪,表情夸张,“荀安,我发现你翅膀硬了,不但不听我的话,还强行逼我喝药。”
“你说得这么轻松,你怎么不喝?站着说话不腰疼。”
荀安把那匙药含在嘴里,咽了下去,面不改色,又舀了一匙,平静地望着她。
孙婵的心软了,那个汤匙,是她方才喝过的呀……
女子的心思就容易被这些细枝末节打动,她想起了水中的嘴唇相触……
再望向荀安,不再那么心安理得,反而目光闪烁。
“我真的喝不了。”明媚的杏眼里盈了水润,嘟囔道:“方才我咳的,都快要死了。”
“念在我刚刚才莲花池死里逃生,你就可怜可怜我,不要再逼我喝了。”
觑了眼荀安坚定清亮的眼神,立即移开目光,哀婉道:“我是说真的,我从来没喝过这么苦的药。如果能喝,我是会喝的……”
荀安似乎叹了口气,站起身,端着药碗离开。
孙婵时不时望向门口,荀安肯定会回来的,但她心里小鹿乱撞,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一刻钟左右,孙婵的坐姿划成睡姿,在床上打了个小小的瞌睡,睁开眼,青衣白肤少年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你吓到我了,”孙婵推坐起身,果不其然,桌上放了一碗药,还冒着热气。
“方才那碗凉了,我舀了碗新的。”
“感情你方才只干了这件事?”孙婵挑眉,不可置信道。
荀安解释:“医师说,你在水里泡了很久,必须用几味重药,根除寒气。”
他舀了一匙药,低头吹了吹,照样放到她面前,“医师说凉了效果会减弱,趁热喝。”
“荀安,我觉得你不爱我了。虽然你本来就没说过爱我。”
孙婵泪眼朦胧,见荀安轻咳两声,左手摸进怀里,摸出一包蜜饯,“我去厨房找了这个,应该有些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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