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修文)

    如果荀安真的是相府的嫡子……

    傅家是世家之首,若荀安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一切行动都有家族的荣耀和族人的利益羁绊,他还会与她一起离开京城吗?

    荀安是喜欢她的,但这是真正的心灵契合,还是向来听她使唤,被太过主动的她纠缠地丢盔弃甲

    若他见到更大更广阔的世界,便会发现,她似乎,也不是很好,不值得他这样的好。

    孙婵坐在东厢房的软榻上,倚着墙壁望着窗外,忽见皑皑雪地上有青色衣袍一角,没有细看,她伸手合上了窗子。

    元娘依旧在捣鼓香料,明眸皓齿,鼻尖上浮着几颗汗珠,脸颊飘着红晕。

    一室异香弥漫。

    她对香料抱有极大的热忱,似乎超越了生命中的其他。

    孙婵觉着两辈子她都没认清这个人,明明有着足以盛气凌人的招摇美貌,偏生是这样一个柔婉的性子,话音软软,眼波溶溶,春风般和煦,让人无端折了脾气。

    “元娘,我一直没问过你,你心里爱着沈公子吗?”

    她停下,望向她,浅浅一笑,又垂头继续手上的工作,“不爱。”

    “那,你为何答应嫁他?为何……在醉仙楼中,为他筹银子……”

    元娘抬眸,似回忆了一番,轻笑道:“两月前我初到醉仙楼,他方才参加了秋闱,与同年生员一起饮酒做乐。他没有锦衣华服,却风度翩翩,胸有成足,与贵公子们相交,亦不落下风。我认为他是个人才,主动上前攀谈。”

    “后来放榜,他果然取得了新科状元。此事通晓,他身边恭维之人不少,却总是寻我。我想他当真奇货可居,便给他些银子打点仕途。不过一项买卖,待他功成名就,只需记得我这个红颜知己,数倍奉还本金于我,我便心满意足。”

    孙婵踌躇半晌,问:“你为何,要入醉仙楼?你熟悉香料,可到香坊去做学徒,工钱不多,总算可以自立自强。”

    元娘自嘲般笑了笑,声音里裹挟着温柔和苍凉,“小姐可知,我为何叫作元娘?”

    孙婵木然摇头。

    “我后面,还有四个妹妹,二娘、三娘、四娘、五娘……还有一个小弟。”

    她停下分拣香料的动作,望向孙婵,双眸有盈盈泪光,叹了口气,道:“原来我爹做香料生意,勉强维持一家人温饱,前年他死了,我娘便卖了京城的香料铺子,一家人迁回乡里。”

    “你们在乡里的生活,必是很难。”

    元娘闭眼,宛转蛾眉,长睫被泪水濡湿,望向她时,已消去了所有自怨自艾,冷静道:“很难。娘亲身子不好,唯一的男丁又年纪尚小,总是被欺负。”

    “我无意中得知,我娘同意了一门亲事,把我嫁给村长的傻儿子,能让我们家的处境好一些。我想着,若是嫁了,便要在那等穷乡僻壤里蹉跎一生,再无出头之日,便连夜离家,回到京城,自愿卖身入醉仙楼,换了对我们来说很大的一笔银子,给我娘送过去。”

    孙婵伸手,越过桌案握住她的手。

    “不算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元娘摇头,释然地笑了笑,“两月之前,我遣人把卖身换来的银钱给了他们,便再没过问过那个家,他们,只怕以为我死了。她大概会庆幸吧,既解了燃眉之急,又少了一个无用的女儿。”

    孙婵知道世人皆苦,对于家徒四壁食不果腹之人,他们的苦,她没有概念。如今元娘把这份苦难摊开,轻描淡写,扬洒在她眼前。

    她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涛翻滚,压下种种思绪,笑着安慰道:“元娘,日后对外,只说你是我的姐姐孙婉,对沈公子也请这样说。沈公子年后将要就任兵部尚书,你也知道了吧?所有高门女子的礼仪,这几日可以学起来,若有疑虑不解之处,尽管来找我。”

    元娘握了握她的手,“小姐大恩,无以为报,若有用到元娘之处,请小姐差遣。”

    孙婵随意举起一个瓷盒,玫红色的膏脂晶莹可爱,她闻了闻,魅惑异香隐隐浮动。

    她抬眸,神情讳莫如深,“你这里,可有催情助兴的香料?”

    ……

    一连几日,孙婵与元娘一头扎进书房里。

    元娘取了本《大梁礼法》,研习贵族礼仪。孙婵则无所事事地翻了几本游记,略略几眼,便看不下去了。

    她一手支颐,歪着脑袋,望着满墙的书籍出神。

    方才来的路上,她又见到了荀安。

    那个傻子是不是记着她说过的话,每日都要出现在她面前,这几日她没有主动去找他,却能在许多抬眼垂眸的间隙,捕捉到他的身影。

    或者静静地站在窗外,或者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以温柔的目光迎送她。

    若是往常,她早就欣喜着扑到他怀里去了。但是现在,她的脑子很乱,想要自己安静一下。

    转念她又恨起他的君子作风,若他再主动些,过来牵起她的手,她定是不会拒绝的,也省了这许多顾虑。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她手里转着一块玉佩,喃喃自语。

    “婵儿,你说什么?”

    孙婵醒悟过来,目光回到游记上,随意笑了笑,“这儿说的奇山异水,‘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真想亲眼看看这般景色。”

    元娘扶额笑道:“要分清这屈膝礼和作揖礼,当真比区分紫述香和荼芜香要难上许多。”

    “不过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富贵闲人,设定了这样一套繁复的礼仪,让贵族和平民泾渭分明,其实都是些表面功夫。你随意学学,足够应付那群贵夫人就成。”

    元娘道:“幼时我曾观摩贵人出行,云盖香车、积锦叠翠、步步生莲,心中十分向往。学习礼仪,是我心中所愿。”

    孙婵感慨她的心性坚韧,没说什么,合上了游记,起身放回书架。

    目光随意掠过排列整齐的书籍,忽然注意到一本《大梁国记》,手指一顿,她把那本书取了下来。

    书页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打开时还有扬起的灰尘。

    开国以来,高祖、文帝、武帝、德帝、隆帝,即是先帝,皆有本纪。

    她翻到最后,隆帝本纪,只说到升平三十五年,也就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情。

    她从隆帝本纪开头看起,“四皇子稷,时年四岁,武帝崩,以嫡长子即位,命宰相允、镇西大将军寻、文渊阁大学士章,同为顾命大臣。”

    孙婵心中默念,越发震惊。她知道宰相允,指的是当今宰相傅值的父亲,傅允,镇西大将军寻,是文昭玉的爷爷,文寻,至今仍领兵在外。至于这文渊阁大学士是何许人也,她想不起来。

    应该也是世家中的佼佼者。

    先帝登基时,年仅四岁,顾命大臣势必把持朝政,而先帝终生戮力所为,是从世家的手里,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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