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时的孙婵在俞氏的命令下,开始学习贵女必须修习的琴棋书画。
弹琴太难了,女夫子板着脸坐在一旁,但凡她弹错一个音,都会被狠狠的拍一下手背。
一个时辰下来,她的小手已经按不动琴弦了,几个手指都被磨破,钻心地疼。
她泪眼涟涟求饶,女夫子却全然不为所动。
她生了恶意,不知哪来的力气,把颐指气使的女夫子推到在地,夺门而逃,还不忘带上桌上放着的,前日元宵集市上买的兔子灯笼。
幸好她对那灯笼爱得不得了,棠萤时时换过蜡烛,挑了烛心,风雪肆虐的冬夜里,她才有所依仗。
襦裙和绣鞋很快被雪濡湿,她钻进竹林里,听着身后呼喝之声,不停地跑着。
“小姐……小姐……”
她跑到假山附近,想停下来歇会儿。
两座假山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举起灯笼,是一个正在抹泪的小男孩。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衣。
他也看见了她。
“你为什么哭?”他问。
她抬手,摸到自己的脸,果然凝了一片冰冷的泪痕。
孙婵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哭?”
“小姐,你在哪儿呀?这么冷的天,你可快些出来吧,若是冻病了,可怎么好?”
“小姐,你就别折腾奴婢了,老爷若是发现了,定要杖责奴婢的,你就快出来吧。”
声音由远及近,孙婵眼疾手快,吹灭了手中的灯笼,挤进小男孩所在的山洞里。
搜寻的人就在附近,她怕男孩出声误事,捂住了他的嘴。
一双杏眼时刻注意着外头,晃来晃去的灯笼和脚步,直到寻她之人渐渐走远了,她才放开了手。
“你为什么躲着他们?”
山洞里安静下来,孙婵回忆着,方才的惊鸿一瞥,男孩应该有双漂亮的眼睛,于是她十分乐意和他说说话。
“嘘!”尽管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比了个手势,“他们是坏人,他们要抓我。”
“他们也会打你吗?”
孙婵点头,想起他应该看不见,出声道:“嗯。”
“你也没有家吗?”男孩吸了下鼻子。
孙婵下意识“嗯”了声,发觉不对,“我有家,这儿就是我的家。”
“哦……”他的语气失落了不少,“我没有家。”
“不可能!我爹说,每个人都有家的。”孙婵反驳道。
“我不知道。”他颤着声,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大哭。
孙婵摸索着,拉过他的手,冰块一样冷,为了安慰这个失落的男孩,善良的她强忍着没把他的手甩掉。
“这儿就是你家,你既然在这儿,想必,是咱们国公府的人吧。你是侍卫还是小厮?”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孙婵心里正有些踟蹰,听他说道:“你是小姐。”
“他们刚才叫你小姐。没有人会举着灯笼来找我,如果我不回去,就会冷死在这儿。”
……
一模一样的位置,荀安和小姐,远去了十年的时光,此刻就在山洞内外。
“荀安,你还好吗?”
如今的他太过反常,令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俯身询问。
他颤着眼睫,眼睛里逐渐有了焦距,聚起一潭清泉,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孙婵踌躇着,不敢向前,右脚尖把脚下的雪踢出一个窝窝,“那个……对不起,这几天我心里有些乱,所以没有去找你。”
“你不会……怪我吧?你没那么小气的对不对?”
“你喝醉了,还打了沈公子,但你打得好,我早就想打他了,我不会怪你的。”
“所以,你还有什么生气的地方吗?我们说开了,不要再闹别扭了,好不好?”
荀安的反应很奇怪,清亮的眼睛,似乎清醒明白得很,神情疑惑,眨了眨眼,又像是脑子有些迟钝,艰难地理解着她的话。
孙婵拿不准他此时的反应是什么意思,夜间寒重,她不想站在这儿吹冷风了。捏了捏裙摆,孤注一掷道:“荀安,我想明白了,我们的关系,的确是我太过心急,纠缠着你不放。我去找人过来把你抬回住处,等你明日酒醒了,我们再……好好……商议……”
孙婵的声音越发细微,眼睛也不敢直视荀安,因为他一向和煦明朗的眼里,正蕴着滚滚雷霆之怒。
孙婵被他迫人的气势摄住,心里擂起了战鼓,往后踉跄了两步。
右脚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一阵疼痛让她回了神。荀安身上或许真的流着傅家的血,这种目空一切志在必得的上位者的气息,在他喝醉时失了禁锢,挥散充塞了整个狭小的山洞。
一瞬间,她想到了转身逃走,待他来日酒醒了,再好好说话不迟。
还未作出反应,那人拉着她的手腕,让她重心往前,一头扎入他的怀抱。
灯笼被他稳稳接住,放到一旁,孙婵被转了个身,抬眼正对着他精致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虽然他们拥抱的次数不少,但这般场景、这般陌生的荀安,滚烫的酒气呵到她脸上,让她屏了呼吸,攥紧了披风。
“荀安……”她的声音里带了丝丝颤抖,“你……你方才拉着我,顿了一下,我的脚好疼……”
她没能说完,因为荀安把她的话堵在了喉间。
用他炙热滚烫的唇。
孙婵瞪大了眼睛,被他一手抱着往上托了托,一手按着后脑勺,研磨亲吻。
酒气渡进她嘴里,夹着他清冷的气息,倒没有令她反感。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却能从靠得极近,他蹙着的眉头、颤动的眼睫,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她伸手,摸向他的后脑勺,他有些凌乱却手感极好的发丝,顺着后背有些嶙峋的骨骼,细细安抚。
荀安渐渐放松了力度,眼神有些茫然,睨着她,似乎理智回归了,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只是个侍卫……”他喃喃自语。
“他们说,小姐腻味了,便会舍弃了我。很多大家的夫人,都有不少的情人……他们说,我没有资格站在小姐身侧,我只配……在小姐厌恶时,默默离开,不再纠缠。”
他声音暗哑,漂亮的朦胧的眼睛里流下一颗泪,溅在孙婵脸上。
孙婵眼眶湿润,唇齿间滚出话音:“无论你是谁,我都爱你。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会抓着你。”
他把她搂得很紧,滚烫的体温灼着她,似要把她熔进身体里,“婵儿……婵儿……”
“你不要不理我,我好难过。”
“你从我身边走过,却一眼也没有望向我,我真的很难过。”
“我后悔了,就算你不再需要我,我也不想离开……”
除了先前她被梦魇所困,荀安温柔地哄着她,他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何况是这么掏心窝子的表白直言,他向来清冷到有些木讷。
他这几天,想必十分难过不安。
这个傻子,就会自己难过,不会找她问清楚么?
孙婵满心满眼都是自责,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安抚着他的后背。
待他情绪平复,孙婵稍离开了些,抬头,主动吻上他的唇,呢喃道:“今生今世,无论你是谁,是贵族还是侍卫,我都不会放过你。”
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光滑细腻,让她爱不释手地流连,两人呼吸交织、一室暧昧。
按荀安的性格,等他清醒了,不知会如何自责,也许还会因为自己的唐突愧疚难当,主动远离她,像乌龟一样把自己缩进壳里。
孙婵凝望着他的脸,他向来是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若是生米煮成熟饭……她再告知他可能是傅家之子,他也绝不可能舍弃了她。
多一些筹码捏在手上,才能安了她的心。
孙婵眼睫垂下,抬头往他的耳垂吹了口气,辗转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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