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琴键缓缓按下,眼前的一切在瞬间仿佛轰然后退,万物旋转,后退,后退,整齐的灌木拔节为一丛丛修长的芦苇,夜空变为温暖的夕阳,柔柔地透过灰扑扑的玻璃照进傍晚的福利院礼堂。
一个小小的,单薄的小男孩坐在钢琴前,夕阳将他略显苍白的小脸蛋晕染了一层毛茸茸的金光。小男孩有些忐忑抬起头,一双黑眼睛闪闪发亮:
“我,我真的可以吗?”
一个美丽的中年女人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你的手长得这样好,将来不是拿手术刀的医生,就是天生的钢琴师。”
小男孩脸微微发红,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深深呼出一口气,郑重地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晚风柔柔地吹拂着小男孩的衣角,将他的背影逐渐拉得很长,很长。
童年时代,他最美好的记忆。
楚斯年微笑着睁开眼睛,舒缓动听的琴声从已从他修长的指尖缓缓流淌出来,和秦昭的吉他弦声融入,简直就像是提前彩排过一样。秦昭有些惊讶地向他看去。他怎么不知道,原来楚斯年不光会读书,居然还会弹琴?
一时之间,竟漏唱了一句词。
暖黄色的路灯下,楚斯年转过头微微从秦昭示意了下。秦昭这才缓过神,握住麦继续往下唱:
I drew a line
我拿起笔 小心翼翼
I drew a line for you
画着我脑海中美好的你
Oh what a thing to do
为你做这样一件事情
And it was all Yellow
心中却也充满暖意
Your skin
你的外表
Oh yeah your skin and bones
你的外表和你的心
Turn into something beautiful
是那般美好在我心永驻
Do you know
你可知道
For you I\'d bleed myself dry
为你我愿意付出一切
For you I\'d bleed myself dry
直到生命燃尽也甘心如饴
……
一曲唱罢,围观的群众竟然不知不觉中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足有数百人,纷纷热情地鼓掌。秦昭微微一笑,侧身贴着楚斯年的耳朵低声道:
“还以为你只会拿手术刀。老实交代,你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耳边感受到秦昭呼出的热气,楚斯年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侧过身:
“你不知道的多了。别闹,先说下一首是什么?”
“哟嗬,我会唱的,你都会弹么?”
楚斯年呵了呵微微发凉的手指,对秦昭淡淡一笑:“试试。”
威尼斯的夜晚流光溢彩,喧哗热闹,秦昭唱完最后一曲时已是当地凌晨,观众们不断欢呼鼓掌,久久才散去。在他们面前的吉他琴箱中,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钞票和无数的硬币。
和卷发小帅哥分成完,竟然有足足320欧元。还不算硬币部分。
圣马可广场之行意外地大获成功,第二天,导演组又加派了人手跟着拍花絮,还布置了无人机,顺便把威尼斯狂欢节的盛况融入进去。
第二天卷发小帅哥早早就来到了广场。还机器猫似地搬来了两个扩音音响,外加一面精致的手鼓。看到楚斯年过来,他欢呼着几步蹦到楚斯年面前,张开双臂就是一个热烈的熊抱。
“E’fantastico!”(意大利语:真是太棒了)卷发小帅哥笑得眼睛眯起来,明明只有十六岁,但欧洲人的身高优势让他已经比楚斯年微微高出一些了。他把毛茸茸的头埋在楚斯年肩头,闷声闷气用英语道:
“我很想你!”
楚斯年温柔地拍了拍小帅哥的头顶:“小朋友,今天还要麻烦你了。”
秦昭的眉峰微微一跳:“咳咳!”
楚斯年闻声转过身看向秦昭:“怎么了?你嗓子不舒服吗?”
秦昭冷着脸,别过脸哼了一声,拿起吉他。
威尼斯的狂欢夜盛大热烈,夜幕时分,无数闪闪发亮,五颜六色的彩带从高空散落,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穿着盛装,带着威尼斯的节日面具,载歌载舞,共同欢呼着春季的来临。灯火辉煌的圣马可广场却有一个不一样的角落 。层层石阶之上,秦昭唱歌,楚斯年弹琴伴奏,小帅哥盘着腿在一旁敲鼓打拍。伴随着秦昭一声高亢华丽的高音,最后一曲结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们热烈欢呼鼓掌。
秦昭背着吉他,宛若站在华丽舞台中心的巨星,冲所有人挥手致意。
“狂欢节快乐!”
《亲爱的旅途》导演组长长舒了一口气,纷纷对秦昭和楚斯年竖起大拇指。终于攒够了足够精彩的素材,工作人员心满意足地打着哈气,与秦昭和楚斯年告别。没了摄影机跟拍和众多的观众,卷发小帅哥一下轻松不少,他一声欢呼,高兴地奔向收获颇丰的吉他琴箱。一数,不算硬币,就已经有800多欧元。
小帅哥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数完钱,突然抬起头,满心期待地看着楚斯年。
“楚,你明天还来吗?”
卷发小帅哥的眼睛又圆又亮,抬头看着楚斯年的时候更是眼珠圆溜溜的,像是流光溢彩的绿宝石,配上他满头蓬松的卷毛,简直像是小动物撒娇。楚斯年又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明天我们就要去冰岛了。”
卷发小帅哥的绿眼睛在一瞬间暗淡下来,他突然站起身,呼啦一下把整个琴箱里的钱都收拢起来,捧在楚斯年面前:“这些,这些都给你。只希望你明天还能过来弹琴,好吗?”
楚斯年微笑着摇了摇头:“对不起。”
卷发小帅哥失望地低下头,想了想,非常郑重地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挂坠,捧在楚斯年面前。
是一枚非常精致的琉璃挂坠,只比硬币略大一圈的黑色琉璃,做成了十芒星的形状。
“在我们威尼斯,十芒星代表美丽,琉璃代表纯粹。”小帅哥红着脸,一眼不眨地热切地看着楚斯年,用不太标准的中文一个字一个字结结巴巴道:“这条项链就像,像你的眼睛一样漂亮。我把它送给你,也,也把我的心送给你。”
楚斯年看着项链,微微一愣。
这两天,他一直把这个还未褪去婴儿肥的意大利少年当做一个热心的小朋友,尽管在街头表演之中,这位“小朋友”时不时用他水汪汪的绿眼睛热切地看着他,可是楚斯年只是把他当做了意大利人热情奔放的天性使然。
一时间,他并没明白到卷发小帅哥的意思,只当小帅哥的中文表达有误,其本意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他正想着如何开口,秦昭却大步走过来挡在楚斯年面前。
“今天谢谢你,不过我们只拿我们应该拿的。”秦昭从琴箱里数了400欧元冲对小帅哥晃了一晃,再也不管小帅哥又在后面又说了什么,反手拽着楚斯年就走。
他的力气极大,楚斯年努力挣了几下都挣不开,硬被一声不吭的秦昭拉着走到灯光昏暗,人群稀少处,秦昭才终于放开他的手。
楚斯年不禁有点生气了,揉了揉被秦昭攥得生疼的腕骨:“你发什么疯?!”转身就想走。
秦昭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被挡住了路,楚斯年没好气地抬头看着秦昭:“还能去哪?去给人家说声谢谢!”
如果不是卷发小帅哥的帮忙,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攒够去冰岛的费用。可是来没来得及感谢人家,他就被秦昭这么粗鲁地拉走了。于情于理,楚斯年都觉得太过意不去了。
秦昭一听,眉毛瞬间皱起:“你还依依不舍了?你就没看出他对你不怀好意?!”
楚斯年莫名其妙地看着秦昭:
“他只是个16岁小孩儿,想和我交朋友罢了。怎么就不怀好意了?”
“小朋友?他个头都比你高了。意大利人都开放的很,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楚斯年更奇怪地看着秦昭,反问:
“他能想什么?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还比他大十岁。我倒是很好奇,你在想什么?”
秦昭明显被哽了一下,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脸却涨得红了,终于憋出一句硬邦邦的:
“你管我想什么!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这什么人啊!太不讲道理,乱发疯!
楚斯年也生气了。躲不开秦昭,他干脆也不说话,半晌就这么僵持着。
一阵凉风袭来,秦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阿嚏”一声,又气呼呼地揉了揉鼻子。
楚斯年转过头,看着秦昭微微发红的鼻头,长风衣里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哎……
楚斯年想了想,似乎从今晚演出开始前,秦昭的脸色就一直不是很好看的样子,一开始还咳嗽了几下,现在又打喷嚏了。
这两天街头表演,秦昭是出力最多,也是最累的。二月的威尼斯夜晚还是有些阴冷,他是生病了不舒服吗,所以脾气不好吗?
水土不服?
想想,其实秦昭也没比那个欧洲小帅哥大多少,虽然长得高高大大,眉眼锋利,可是生起气来,眼角眉梢还是暴露出几分稚气。显然是从小被娇惯大的人,没受过什么苦吧?
想到这,楚斯年心里莫名有些惭愧。
自己比秦昭年长五岁多,按理说是应该照顾这个小弟弟的,怎么还跟他斗气去了?
楚斯年顿时消了气,伸手摸了摸秦昭的额头。
秦昭一愣,后退了一点,依旧拉着脸没好气:
“干嘛?”
还好,没发烧。
楚斯年软了口气:
“你今天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先去休息,我回去跟人家道一声谢。”
又来了又来了!!!
那个意大利小鬼到底哪里让他恋恋不舍了!唱歌跑调都跑到波罗的海去了!难道就因为他会送东西吗?!
秦昭腾地一下站起来。
“你站在这别动!”秦昭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说完也不管楚斯年是什么表情,迈开大长腿就跑进了不远处喧闹的街道里。
楚斯年惊讶地看着秦昭的背影,赶紧上去追,谁知秦昭跑得极快,一下就淹没在狂欢节汹涌的人群里。楚斯年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威尼斯的凌晨了。他是要独自去哪?
楚斯年正着急,谁知秦昭竟又喘着气急匆匆地跑回来了。看着楚斯年也不说话,只利索地脱下自己的长外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楚斯年身上套。
“老实待这儿等我回来,哪都不许去!”
秦昭把自己的围巾强行在楚斯年脖子上绕了三圈,确保楚斯年扎扎实实被他裹成了粽子动弹不得,又不放心地补充一句:
“尤其不能去找那个意大利小鬼!”
说完不等楚斯年反应,又急匆匆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楚斯年:……???
楚斯年一头雾水愣在原地。
他的确都哪里都不敢去了——如果秦昭回来找不到他,只会更麻烦,于是只好无奈地就近坐在街边的一张长椅上。夜已深,狂欢节的人群正在逐渐散去,人们摘下色彩斑斓的面具和华丽的高顶硬帽,带着狂欢后疲惫的笑容穿行在灯火之间,无人注意到街角长椅上那个孤独的身影。
楚斯年微微仰头,对着墨色的夜空长长呵出一口白气。
他真的有点搞不懂,秦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总是这么幼稚,脾气臭地无法无天,毫不讲理,还想一出是一出,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可偏偏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就能让自己无法彻底硬下心肠,只好无奈地顺着他,让着他。
这叫什么事?
楚斯年低头自嘲地叹了口气,把下巴埋进秦昭温暖的灰色羊绒围巾里。
二月的威尼斯,夜晚还颇有凉意。可楚斯年倒一点都不觉得冷。
只是也不知道那个家伙跑去了哪里,外套围巾都给他了,不怕冷么。
一会儿回去非得给他冲一包感冒灵,捏着鼻子灌下去!
路边的五针松枯瘦的枝干上刚刚长出枝丫,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到枝头。看到长椅上的楚斯年,搁置又呼啦一下飞到他脚边,歪着小脑袋,咕咕咕咕叫着。
楚斯年摸了摸口袋,想翻出中午没来得及吃的一小包饼干喂鸽子,却忘了自己穿着秦昭的外套。手指无意中伸进从秦昭的口袋,没翻出饼干,却摸到了一张绿色的棒棒糖糖纸。
只是,明明应该是一张皱皱巴巴,早就该扔掉的糖纸,却不知为何被捋地平平展展,还叠成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楚斯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人果然够无聊,也够幼稚的。
楚斯年刚把饼干掏出来,脚边的鸽子却呼啦一下飞走了。身后的脚步声渐近,果然是秦昭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鼻尖冻得发红,神情却无比兴奋,一把抓住楚斯年的手:“你看!”
楚斯年展开手,惊讶地看着秦昭放在他手心的东西——是一枚非常晶莹剔透的黑色琉璃十芒星,比卷发小帅哥的那一枚足足大了两圈,几乎和他的掌心一样大,也更加精致华美,每一芒都被匠人打磨地光润锋利,雕刻着线条流畅华丽的暗纹,在路灯下从不同角度折射着或明或暗,钻石一般美丽的光。
简直就像一颗无意中从银河跌落的小小星辰。
原来他突然跑出去,就是为了给他买这个么?
秦昭微微低头,开心地看着楚斯年的眼睛:“怎么样,是不是比那个更大,更漂亮?”
楚斯年正要回答,夜空中却突然传来一声爆响,一朵又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在夜幕中骤然绽放出璀璨无比的巨大花朵,流行星般的花火拖着长长的银白、深紫和明红的光束缓缓划过天际,瞬间点亮了整个夜晚,和夜空下每一张笑脸。
原本已经准备散去的狂欢节人们纷纷扬起头欣赏着这一夜威尼斯最后的惊艳馈赠。
“Amo Venezia!”
(注:意大利语“我爱威尼斯”)
“Grazie a Dio e lodi per sempre!”
(注:意大利语“感谢上帝,永远赞美您”)
欢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曾散去。秦昭一眨不眨地笑着看着楚斯年,眼睛里似乎还留着方才烟火璀璨的影子。
“喜欢吗?”
头顶是漫天的璀璨,可是最美丽的一颗星星,却已经躺在他的手心。
楚斯年看着秦昭灿烂的笑容,微微一怔。在对方的瞳仁里,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耳边不知怎么,突然又回响起了秦昭唱过的歌词。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看那漫天繁星正为你闪耀不已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仿佛亦能读懂我此刻心情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看那漫天繁星正为你闪耀不已
“什么?”楚斯年心中微微一颤,有些莫名地紧张。
“我问你,喜欢吗?”
秦昭伸出手指点了点楚斯年的掌心的十芒星,突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超级漂亮?”
楚斯年笑了笑:“很漂亮。谢谢你。”
十芒星被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里。琉璃光滑如冰,楚斯年的掌心却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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