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从沈瓒出现的那一刻, 卫老就将注意力聚集在了瑶瑶身上, 见它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忙不迭地跑到跟前, 将它瘦小的身子抱在了怀里, “瑶瑶, 瑶瑶醒醒……”
正跟宋舰航寒喧的沈瓒身形一僵,慢动作地扭过身来, 目光灼灼地落在了卫老怀里的黑猫身上。片刻,沈瓒抖着唇, 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卫老跟前:“它是瑶瑶?”
卫老不愿自己的主观意识,影响了沈瓒的判断:“我看它有几分灵性,便借用了谢瑶的名字, 为它取名瑶瑶。”
“它……不是吗?”沈瓒一颗火热的心被卫老这么用冷水一浇,忍不住退了两步,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 “它怎么了?”
“这猫有些蠢笨,方才不小心撞在树上,晕过去了。”
“给我看看。”沈瓒接过瑶瑶, 摸了摸它的额头,没有流血,没有鼓包,他狐疑地看向卫老。
卫老讪笑了下:“它本来就有点贫血,再被轻轻一撞……”
“呼~”
瑶瑶在沈瓒怀里打了个呼噜, 卫老的笑僵在了脸上。
沈瓒似笑非笑地瞟了卫老一眼:“我看它既不贫血,也没有撞到,而是困了。”猫,他是没看出有什么事,倒是卫老,不知为何要给它取名瑶瑶,又引了自己来。
从卫老喊出“瑶瑶”二字,并将自己的注意力引在一只猫上,所有的不明白,来时的困惑,在这一刻有了答案。李军长没有那么好心突然给了自己一月的假,能让自己放假过来的,在这农场唯一有资格有能力的只有一人——卫老。
抱着怀里的黑猫,沈瓒转身背起一筐葡萄,大步走到沈壁面前:“爸,能跟我讲讲这猫吗?”
沈壁背起橡子,若有所思地扫了卫老一眼,“边走边说。”
“这猫来得突然……”沈壁从瑶瑶浪流而来讲起,一直讲到最近的日夜相处,末了笑道,“这猫儿若是个人,我真要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
沈瓒失笑,继而又伤感地抚过猫儿的脊背:“这世间哪来的一见钟情,所有的感情,都是无数次的擦肩而过留下的浅微印象,日积月累,无形中成了心口的一道遗憾,再相遇,便成就了一场邂逅。”
瑶瑶醒来,身形一动,立马有双大手护在了它身侧。瑶瑶疑惑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深幽暗的眸子,这双眼的眼形跟阿爹很像,只是里面含了太多的东西,区别于阿爹岁月的沉淀,而是一团浓烈燃烧的火焰。
瑶瑶下意识地起身退了一步。
“小心。”沈瓒将它从腿上抱起,探身端起炕桌上的虾仁鸡丝粥,“饿了吧。”
说罢,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递到瑶瑶嘴边。
瑶瑶抬爪推开,扭头四顾,这是阿爹的窝棚,而昏暗的灯光下,除了他俩再无他人。瑶瑶侧耳倾听,门外树下清晰地传来了阿爹、卫爷爷、宋伯伯和大军的闲聊。
心里松了口气,瑶瑶挣开沈瓒的怀抱,跳下地,回头觑了他一眼,转身跑出了门,奔到沈壁身旁,拽住他的裤腿往回拉。
沈壁看向端着碗走来的儿子:“饭前,瑶瑶习惯了漱口。”
“嗯。”沈瓒点头轻笑,“我端的就是漱口水。”
说着蹲下,将碗凑近瑶瑶:“来喝一口,再吐掉。”
瑶瑶松开沈壁的裤腿,冲他翻了个白眼,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他多嘴提醒。
埋头喝了口,瑶瑶咕噜噜地让水在齿间穿梭,随之吐到一边,给了沈瓒一个得意的眼神。
沈瓒目光柔和,伸手抱起它:“走,喝粥去。里面放了我从南海带来的虾仁,你一定喜欢。”
瑶瑶吸溜了下嘴,它记得梦里的大海龟就特别爱吃鱼虾,还有浓香的杀猪菜。
还别说,用虾仁熬的鸡丝粥,又香又鲜,瑶瑶吃得口齿留香,意犹未尽。
沈瓒摸了摸它鼓胀的肚子:“不能再吃了,明天吧,明天再给你熬一碗。”早知道它在,来时就多带些虾仁。
“杀猪菜。”瑶瑶在他手心写道。
沈瓒激动得手一抓,握住它的爪子:“瑶瑶,你记起来了是不是?你知道我是谁对吗?”要不然怎么会写字,又独独对杀猪菜念念不忘。
啧,这人真傻,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要问它。瑶瑶翻了个白眼,抽出爪子,身形一转屁*股对着他扭了扭:“哈哈……笨蛋!”
嘛意思?沈瓒有些傻眼,这是否认呢,还是承认了自己就是谢瑶?
沈壁抱了些晒干的香茅草进屋,“小瓒,把地上瑶瑶的窝丢出去。”
“你这是?”
“这香茅草有安神、缓解压力的作用,我给它重新团个窝,希望它今夜睡个好觉,免得半夜又闹腾。”
沈瓒听得一怔,“它经常做恶梦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恶梦,”沈壁沉思道,“睡着睡着就跟个孩子似的,时哭时笑时叫时闹的,总要折腾一会儿。”
瑶瑶眨眨眼,它有吗?它怎么不知道?
沈瓒若有所思地揉了揉瑶瑶的头,拎起旧窝丢到门外搭的灶前,好做引火用,回身帮沈壁团草窝:“爸,窝放在炕头吧,现在天凉了,再放在地上睡,瑶瑶身子弱很容易受寒。”
瑶瑶闻言碧色双眸猛然一亮,忙朝沈壁连连点头:“小瓒同学说得没错,阿爹快同意!”
沈壁轻笑了声,曲指弹了下瑶瑶的脑门:“上炕也行,不要你要记得,一定要讲卫生,不然我就把你丢出门外,连地上都不让睡,听到了吗?”
瑶瑶忙点头,抬起爪子看了看沈壁,转而伸到沈瓒面前,相比阿爹,还是小瓒好说话。
沈瓒会意,起身端了温水过来,给它漱口、洗脸、洗爪,随之拍了拍团好的窝:“睡吧。”
瑶瑶瞪圆了眼,刚醒一会又让它睡,他以为它是猪啊!
“不睡啊,”沈瓒倒了盆里的水,回身晾好毛巾,走到炕边一把抱起瑶瑶,轻声哄道,“那我跟你讲一个故事。”
“44年的初春,机械厂的总工程师沈壁突然接到一个出差的任务,匆忙间将六岁的儿子沈瓒送到外家,托付给了城南棚户区的舅兄苗大柱。”
瑶瑶眨了眨眼,沈瓒!沈壁!他在讲自己和阿爹的故事吗?
眸光流转,瑶瑶兴奋地双爪捧脸,殷切切地盯着沈瓒,只待他继续开口,它好想知道阿爹的过往啊?
沈瓒被它看得脸一红,轻咳了声,继续道:“那一年,久旱无雨,粮食的价格一天高似一天。刚开始苗大舅家有你沈爸给的银钱,过得还好,然而时日一长,便捉襟见肘吃得一日不如不日。”
“……沈瓒亦不得不跟在表兄尾巴身后,出城寻摸吃的。那一日,我记得是三月十四,沈瓒于城门外的臭水沟里捡了只被火燎烧的金刚鹦鹉……”
沈瓒不是个好的演说家,讲的故事干巴巴的没有多少趣味,然而随着那只鹦鹉病好后开口说话、下水捕鱼、跟小沈瓒相依为命地一步步在城南棚户区活下来,瑶瑶听得是欲罢不能:那真是个勇敢而又充满义气的鹦鹉啊!
再等沈瓒讲到鹦鹉的主人找来,他们进了川城商会会长的家,跟着爷爷学字习画,吃各式点心、菜肴,瑶瑶又忍不住羡慕起它的好运来。
看看人家的主人,再看看有着轻微洁癖、爱训人黑脸的阿爹,唉,真是同为动物,不同命!
好丧啊!
瑶瑶恹恹地爬离沈瓒的怀抱,往窝里一趴,扯起一旁的旧衣往身上一盖,阖了眼。唉!它还是睡觉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华丽的房子、漂亮的锦被、好吃的松子糕、甜甜的水果罐头、还有烤鸭,红烧肉……唔,口水要流也不了,
沈瓒只当它听了一半困了,遂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瑶瑶的脊背,眸子幽暗,陷入了沉思:没有了的记忆,光凭他的讲解,亦是无济于事吧?
然而,就此让她忘记有关爷爷的一切,还有那些儿时的过往,沈瓒又不甘心。
不怕,一次记不住,那他就多讲几遍,直讲到,提起这些瑶瑶就能接上话,并对里面的人物有了感情。
旧衣下轻微的呼噜声传出,沈瓒停手起身,去外面简单地洗漱了下,回来吹灭灯,躺在了父亲和瑶瑶中间。
沈壁一直没睡,随着儿子的述说,一些往事也从心底翻了出来,想到那晚扣动板机,一枪将逃跑的慧子击毙于船下,沈壁不由地伸手摸像颈间,那里挂着块怀表,指针早已不动了,唯有背面妻子的照片还保存完好。
“苗苗,我给你报仇了。这一生,我对得你,却亏欠了儿子太多太多……”沈壁紧攥着怀表,心潮起伏,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流入鬓间。
半晌止了喉间的哽咽,沈壁低沉而又平静地道:“小瓒,你觉得我养的猫儿,就是当年的鹦鹉‘大将军’,是吗?”
沈瓒霍然一惊,翻身坐了起来:“你知道了什么?”
随之似想到什么,沈瓒一把扣住沈壁的胳膊,急捉道:“还是瑶瑶告诉了你什么?”
“它又不会说话,能告诉我什么?”沈壁轻笑,“小瓒,你是我儿子,这么些年便是我对你的照顾有所疏忽,也不可能一点就不知,你的心结在哪,你的快乐在哪。”
沈瓒鼻子一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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