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瓒幼时住在左家, 见到左庭瑞的机会不多, 再家上年代久远, 能讲的内容有限。
瑶瑶听得不免有些失望。
翌日一早, 赵家便派了司机过来接他们过去吃早餐。
昨日的晚餐, 算来, 他们不但失约还很失礼,今天再拒绝, 就有些说不过去,一人一猫简单地洗漱后, 随司机去了赵家。
赵家大门右侧的停车场,赵芳带着侄女赵容早早地等在一旁。
沈瓒抱着瑶瑶刚一下车,赵芳就小跑着迎了上来:“沈大哥。”
沈瓒微微点了下头, 道了声早,越过赵芳,走到小姑娘赵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今天不上课吗?”
赵容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上呢,吃了饭就去。”
“沈叔叔,”赵容跟在沈瓒身旁往主院走, 好奇地歪头看向他怀里瑶瑶,“你的猫咪真可爱,它有名字吗?”
赵容今年九岁,柳眉杏眼,皮肤白皙, 乌黑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垂在肩头,身上是棉花套的薄夹衣,外罩一身小号的军装,跟她妈廖念涵有七分像。
“有,”对着孩子,沈瓒心里先柔了几分,他温声道,“她叫瑶瑶,‘王’字旁,瑶族的‘瑶’。”
赵容抬起右手在左手心写了一遍:“对吗?”
“对。”沈瓒赞赏地从兜里掏了把酒心巧克力给她。
“喵~”我的,瑶瑶小心眼地抗议道。
沈瓒拍了拍兜,安抚道:“还有呢。”
“沈大哥,”赵芳几步追上两人,倒退着摊开双手调皮道,“见着有份,你可不能偏心哦。”
“小姑,沈叔叔给我的多,我分你些。”手里的酒心巧克力一分为二,赵容留了一半,另一半递给赵芳:“给。”
家里不是没有,赵芳要巧克力不过是个搭讪的借口,闻言瞪了侄女一眼,随手捻了颗在手里把玩道:“沈大哥,听三嫂说你老家在川城,我还没去过川城呢,你能跟我讲讲那里的风俗人情吗?”
赵容剥了个巧克力含在嘴里,不解道:“前年大串连,小姑不是跟同学去过川城吗?”
赵芳:……
她带侄女过来就是个错误,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净扯后腿。
沈瓒没理她们间的眉眼官司,疾走几步,对等在主院门口的赵辰敬了个军礼:“赵师长,早!”
“沈队长早!”赵辰回了个军礼,扭头对后面的赵芳、赵容道,“你们俩别磨蹭了,快进来吃饭。”
说罢,手一伸迎了沈瓒进院,偏头瞅了眼瑶瑶,“它没事了吧?”
沈瓒点点头,客气道:“捞烦挂念。”
赵辰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好。昨天你带着它走后,爷爷还担心的不行。只道当年左老对鹦鹉‘大将军’爱若生命,你儿时跟着他老人家生活过一段日子,该是受了些影响,学他寄情于动物。猫儿无事便罢,真若是有个什么,爷爷怕你像左老一样承受不住。”
盛传,当年‘大将军’若不是在鬼子袭城时中了流弹死去,有它陪着左老,老人家也不至于走得这么急。
沈瓒宠爱地抚了抚怀里的瑶瑶,没做辩解。
赵辰见此不由讶然,爷爷昨天说时,他还当世人夸大了呢。
无论是鹦鹉还是猫儿,在他眼里,再聪明可爱也不过是只宠物罢了,喜欢了抱着逗个趣,烦了交给佣人养着便是,谁会发神经地爱它个死去活来。
没想到还真有人如此,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赵家的早餐十分丰盛,有浓稠的小米粥、怪味的豆汁儿、喷香的炒肝、酸辣的白菜丝、点了香油的咸菜、大肉包子和刚出锅的油条。
赵鸿儒让李妈专门给瑶瑶备了个碗,她喝了半碗小米粥,吃了根油条,咬了根咸菜。
用罢饭,知道沈瓒找赵廉有事,赵鸿儒没敢多留,让赵辰拿出探视的批条,递给沈瓒:“小瓒,我让司机载你过去,完事了,你跟着回来,给我说说小三是胖了还是瘦了。”
沈瓒点点头,道了声谢,带着瑶瑶坐车去了军部。
经过层层传达,一个小时后,沈瓒抱着瑶瑶才由警卫领着走进一间办公室,见到了阔别三年的赵廉。
“哈哈……”赵廉畅笑着推开椅子,从办公桌后站起,张开双臂朝沈瓒迎了过来。
沈瓒忙托起瑶瑶,挡在了身前,“停!”
“上面打电话说你带了只猫来,我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赵廉俯身点了点瑶瑶的小鼻头,“什么时候开始养的?”
沈瓒没理他,低头注视着瑶瑶眼里的变化。
瑶瑶双目发直,赵廉俯身探头看来的那一刻,于脑中墓地里那弯腰与她额头相贴的军人,身影交叠在了一起,随之合二为一。
有什么在脑中炸开,如阅兵日盛放的烟火,又如流星坠落星河。
一个个画面于脑中流转,似播放的电影画面,鲜活而又清晰。
“喵~”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瑶瑶双爪抱着头浑身抽畜地蹬了蹬腿,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瑶瑶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的景色不是灰就是黑,清冷而孤寂,哀戚而压抑,五岁大小的她茫然地穿行于飘荡的白纱之间,似在寻找着什么?可又遍寻不着……
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她好像丢失了什么?可丢了什么呢,她记不想,只觉得很重最,很重最……
灰黑色如老旧的画卷从她的世界里褪去,她又成了那个欢乐淘气的小姑娘,爬在爸爸谢言身上玩耍,由他牵着上学、回家,听他讲故事。他被人带走,看着一群人闯进家里打砸,然后自己倒下,被外来灵魂夺舍。
恍恍惚惚似过了慢长的岁月,很多模糊的面容一一从眼前闪过,说熟悉偏又叫不出名字。
再次有记忆时,不知为何,她成了一只背上长满了藤壶的龟祖,救下了因飞机失事落水的沈瓒,随他进军营养伤,帮他们入海捞金银……然后得到木珠,并献出木珠和一部分记忆。
随之灵魂飘忽,穿过岁岁年年再次覆身于一只黑猫身上。
生生死死覆生生,一切好似浮华的一出出大戏,唯有那系于心里的牵挂越来越重。
有心灵深处那想记起,偏偏又不记不得的人物、过往,还有爸妈。
它们重重地压在心头,至使她于晕迷中亦是泪流不止。
办公室内的休息室里,沈瓒抱着瑶瑶坐在床上,双目低垂,难掩心痛地一遍遍抹去瑶瑶眼角的泪。
赵廉急得在屋里来回地转圈,半晌压低声音吼道:“你倒是说话啊,它是不是瑶瑶?”
沈瓒骤然抬头,如恶狼般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呲牙低喝道:“闭嘴!”
这一刻的沈瓒是怨的,甚至对赵廉还有些牵怒。
赵廉抹了把额上急出来的汗,转身出了休息室端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气将已放凉的半杯水灌进了肚。
放下杯子,赵廉扶着休息室的门框,恨铁不成钢地斥道:“它既然不舒服,咱就找医生,你抱着它呆呆地坐在这里有什么用?”
“闭嘴!”沈瓒双目刺红,带了噬血的怒意。
找医生!他不知道要找医生吗?可医生有什么用,昨天瑶瑶痛成那样,医生不也没查出什么。
赵廉知道自己但凡再说一句话,沈瓒非发疯不可,这会儿他已无理智可言。
由此也单方面地证明了,眼前的黑猫就是瑶瑶。
捏了捏鼻梁,赵廉只觉棘手。
瑶瑶日记里清楚地记着,68年的12月22日她被人击中头部,昏迷中被一抹外来灵魂夺舍,穿到了40年的鹦鹉身上。
12月22日离现在只有两个月。
短短60天的时间,他们真能成功地将瑶瑶的灵魂送回她的身体里吗?
若是不能,瑶瑶怎么办,继续穿到各种动物身上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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